剛生下來,我就被我媽送了人
文/沉慧 來源/李小木的小江湖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我出生於一個小縣城的小鎮。本來,我的出生和別的孩子出生一樣,應該給家裡帶來「添丁進口」之喜。
然而,並沒有。因為,我是個女孩兒,更要命的是,我是爸媽的第二個女兒。
當時,按照鎮上的計劃生育土政策規定,農村戶口家庭如果第一胎是女兒的話,隔幾年還可以生第二胎,無論男女,不能再生第三個。如果第一胎是兒子,那第二胎就免談。
所以,我感謝我的姐姐,因為她,我才有機會出生到這個世界上。
奶奶在媽媽生下姐姐之後,就不給媽媽好臉色看,連媽媽坐月子都基本上是爸爸一個人照顧。
媽媽知道奶奶想要孫子,所以生完姐姐隔了幾年又懷孕了。爸爸很高興,奶奶滿懷期待。
同時,心照不宣地,家人的心頭都籠罩著一團陰云:萬一這一胎又是個女孩兒可怎麼辦?
爸爸想找熟人給媽媽做個檢查,如果是男孩兒就留下,女孩兒么,自然要打掉。
可是爸爸想盡了辦法也沒有和醫院的人搭上線。那時候查得嚴,醫院命明令禁止做胎兒性別鑒定。
眼見著媽媽的肚子一天天隆起來,奶奶和爸爸喜憂參半。
離媽媽的預產期還有十來天,爸爸就把媽媽送去了外婆家。外婆家在另一個縣城偏遠的山區,那裡只常住著零星幾戶人家。
媽媽不理解爸爸的用意。爸爸解釋說,奶奶最近身體不好,他一個人照顧不過來。送媽媽到外婆家,為了方便媽媽坐月子的時候外婆可以幫忙照顧。
預產期那天,我順利地從媽媽的子宮來到這個我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的人世間。
護士把我從產房裡抱出來,爸爸看見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兒子還是女兒?」護士笑著回答:「千金,很漂亮!」
爸爸一聽傻眼了,獃獃地站著,全然想不起來去看看還躺在產床上的媽媽。
媽媽也難過得抹眼淚。畢竟我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她並沒有像其他家人那樣冷落我,照樣悉心照顧我。
爸爸一籌莫展,唉聲嘆氣。他是爺爺家唯一的兒子,傳宗接代的任務艱巨。
第二天一大早,奶奶著急忙慌地大老遠趕來醫院,空著手。媽媽也不敢說什麼,只是低著頭給我換尿布。
奶奶把爸爸叫出去,兩個人在樓道里嘀咕了好半天,才進來。
爸爸先開口:「我們把這孩子送人吧。」
奶奶不吭聲,只在媽媽臉上打量,等待答覆。
媽媽沒說話,只輕輕點點頭,點頭的瞬間,淚珠兒就跌落到我的臉上。
媽媽應該早就料到這個計划了。鎮上曾經有人這樣做過:把第二胎女兒偷偷送給別人家,過兩年再生一個。
奶奶三下五除二把我包裹起來,低聲耳語給媽媽交代:「回去了,別人要是問起,就說這孩子一生下來就死了。反正你娘家離我們那兒遠,也沒人知道。」
媽媽問:「要把她送到哪裡去?是什麼樣的人家?」
「這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省的日後多事。」說話間,奶奶已經把我抱出房門。
爸爸附和著:「送給人家,就是別人家的孩子,你不要操心了。」
就這樣,我成了別人家的孩子。
我在養父母家安然長大。因為出生第二天就被送到了養父母手上,所以我從未想過他們不是我的親爸親媽。
養父母家也在農村,比較窮。他們有一個兒子,比我大三歲。我經常跟在他屁股後面玩,親昵地叫著「哥哥」。
轉眼間,我到了上學的年齡,養父母忙於農事,讓哥哥帶著我一起上學、放學。
哥哥很會照顧我,路上有車子過來的時候,就趕快把我拉到路邊,還用胳膊護著我;有調皮的孩子欺負我,他第一個站出來唬他們;有好吃的,他總是分多半給我。
沒想到,上學沒過多久,在學校里,我被就同學們孤立了,她們都三五成群地,唯獨撇下我,不跟我玩,我不明其因。
有一天,她們又聚成一團談笑風生,我耐不住孤單,湊過去。就聽其中一個女同學悄悄對其他人說:「她是抱來的,不過聽說她親爸親媽家裡現在很有錢。」
「有錢了不起啊,照樣沒有親爸親媽。」
「就是,野孩子!」
我一路哭泣著跑回家,問養母:「媽媽,我不是你親生的,對不對?」
養母訝異地張著嘴,不曉得怎麼回答我。
「我親爸親媽家裡很有錢,是不是?那為什麼他們不要我?!」
養母看瞞不住,就把事情的經過全告訴了我。
當時,我七歲,了解了自己是被親爸親媽拋棄的孩子這一事實真相。
我嚎啕大哭,哭得肝腸寸斷、天昏地暗。哭累了就倒在養母的懷裡啜泣。
養母忙不迭地給我擦眼淚,還勸我說,不要責怪你的爸爸媽媽,他們有他們的難處。
爸爸把我送給別人以後,為了使家裡的經濟狀況有所改善,和朋友合夥做生意。那個朋友很有生意頭腦,再加上爸爸誠信肯干,只五六年時間,他們就把鎮上的小作坊變成了工業區的大工廠。
媽媽見家裡的日子逐漸好轉,就囑咐爸爸多送些錢給養父養母,好讓他們不要虧待於我。
我的親媽,從來沒有忘記過我,一直牽掛我,並沒有棄我如棄草芥,這都是我後來才明了的。
奶奶如願抱上了孫子,歡喜得不得了,對媽媽的態度也改善了很多。
爸爸的生意做大了,經常忙得不著家,飯不按時吃覺不按時睡,還動不動就喝得酩酊大醉。
有一次他又喝多了,狂吐,血都吐出來。媽媽嚇壞了,勸他去醫院檢查。爸爸卻擺擺手說沒事兒,大概是空腹喝酒才這樣,緩一緩就會好。
姐姐和弟弟跟著爸爸過上了好日子。他們成了人們口中的的「富二代」,穿名牌衣服,還到城裡最好的學校上學。
而我呢,由於是黑戶,只能在鄉下的小學開始我的求學歷程。
經常被同學孤立,導致我厭學,時不時一個人偷偷跑出學校,回到家躲起來,玩自己喜歡的小玩意兒或者睡覺。
一天中午,我又偷跑回來,藏在養父母睡覺的床下,不知不覺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聽到養父母的對話。
「這丫頭又逃課,老師說學校里找了也不在。都大半天了,再找不到可怎麼跟她爸媽說啊?」
「孩子爸,先別急,興許她又躲在哪兒睡覺呢。上次不就是躲她自己床底下睡著了么?」
「可這次到處找了也沒有啊!」
「唉,這孩子也怪可憐,一生下來就離開媽,都沒吃上她媽的奶。我要是她親媽,肯定心疼死了。」
「是啊。這些年她爸給的錢,我替她存了一部分,以後她要是能考上大學,就拿這些錢供她,也算是她爸媽沒有虧待她吧。」
聽著他們的對話,我情不自禁抽泣。養父母對我這麼好,還為我的將來籌謀。我卻如此不懂事,把逃學當家常便飯。
我對自己又氣又恨,深深地自責:怎麼這麼不爭氣。
從那以後,頓悟的我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踏踏實實去上學,學習成績進步了很多。老師拿我當「洗心革面」的典型表揚,同學們也開始接納我,喜歡我。
日子就這樣慢慢過去,我上完小學、初中。我讀高一那年,哥哥應徵入伍。
哥哥穿上軍裝,戴上大紅花,養父母特別開心。我卻暗自神傷。
從小到大,哥哥一直充當我的「保護神」,他不在家裡,我覺得我的生活里不只是少了一個人,似乎還少了別的什麼。
少了什麼呢?
嶄新得體的軍裝使得哥哥更顯英俊帥氣。多看他幾眼,我的心裡竟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莫名的感覺,似乎有一朵粉嫩的花兒悄悄開放,嬌羞得不好意思示人。
我時常在課餘時間給哥哥寫信。聊聊我的學習和生活以及家裡的情況,他會回信講一些部隊上的事情,每次都不忘提醒我要認真讀書。
漸漸地,十天半個月沒有寫信或者收到哥哥的回信,我心裡就犯急,就很想念他。
如今我懂得了,那種讓我的心犯急的東西應該就是對哥哥懵懂的好感,或者說是——淺淺的相思。
好不容易盼著哥哥複員了,我也大學畢業了,在一家比較不錯的公司上班。
一個下午,我正準備下班,養父打來電話,叫我去醫院。我以為他病了,急忙趕過去。養父卻好端端地站在醫院門口張望。
見我來了,他一把把我拉到醫院的牆角,神情異常嚴肅地告訴我:「你爸爸胃癌晚期,快不行了,他想見你最後一面。」
我爸爸?
要見我?
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我都25歲了,從未料想過親生的父母還會來找我。
突然說要見,我不知所措……
「快點兒進去吧,不然來不及了。」我還沒有做好見的思想準備,就被養父拉扯著進了病房。
爸爸很瘦,臉色非常難看。至於其他,我看不出有什麼變化。離開他的時候,我剛出生不滿兩天,根本就不記得他的模樣。
「女兒,爸爸對不起你,讓你受委屈了。」說著,他就要來握我的手,我無意識地把手縮回來。
此時,對於我來說,他還只是個陌生人,「爸爸」這樣的稱呼根本就沒有實際意義。
「女兒,不管你有多恨我們,能來看你爸一眼,我們就很欣慰了。」一個五十來歲的婦女走過來對我說。
她衣著光鮮,可是神情憔悴。我猜,她就是我媽媽。
母女連心,果真沒說錯。看到媽媽,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媽媽摩挲著我的手,慈愛地看著我,淚汪汪的。
姐姐和弟弟也一一與我相認。
爸爸出殯那天,我和姐姐弟弟一起走在送葬的隊伍里,心裡百感交集。
我繼續與養父母一起生活。
我的養父母年紀本來比我爸爸媽媽大一些,常年在農村辛苦操勞,更顯蒼老,我感念他們的養育之恩,孝順膝下。
哥哥複員回來,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事情做,他為此苦惱不已。我就打電話給媽媽,說明了情況。
我知道,爸爸去世之後,工廠的生意由姐姐接手打理,並沒有垮下來。姐姐人脈廣,辦法多。
我長這麼大第一次求媽媽辦事。
她爽快地答應我會讓姐姐幫哥哥找一份工作。
沒過幾天,哥哥的工作有著落了。他進了一家大型安保公司,由於是姐姐推薦的,哥哥一進去就做管理層的工作,大小算是個領導吧。
哥哥上班的地方離我上班的地方不遠。他每天騎摩托車上下班,順便載著我。回想起來,那真是我最難忘的快樂時光。
情人節前一天,公司里的姐妹們已經開始曬各種過節計劃。
問我怎麼安排,我說保密。
其實,我的心裡真的藏著一個秘密:我喜歡上了我的哥哥。
雖說他和我並不是同個父母生的,可是我們以兄妹相稱在同個屋檐下生活了二十幾年,我不敢把自己的心思告訴任何人。在我看來,這是有悖倫理的。
哥哥發來信息:這個項鏈好看嗎?接著就是一張圖片。
圖片上的項鏈很別緻,尤其是心形的吊墜上那一顆水滴形狀的祖母綠水鑽,看得我愛不釋手。
我回復:很漂亮。送給誰呢?
哥哥發過來一個害羞的表情:保密。
我激動地猜測:是送給我的吧!
上個月我歲生日,哥哥買了大蛋糕和一束玫瑰花為我慶祝,還當著養父母的面說:「真是女大十八變,小妹越來越漂亮了,該嫁人嘍!」
說完還衝我擠了一下眼睛,那眼神閃得我心花怒放。
於是,我第一次盼情人節盼得如此心焦,巴不得一下子就天亮,就能收到心儀的人——我的哥哥給我的禮物。
最重要的是,我決定要先於他表白,因為我實在迫不及待。
情人節當天下班,公司里的姐妹們都有約去赴,剩下我還在辦公室里等待。
哥哥打來電話:「小妹,我今晚有事,不能帶你回家了,你自己先回吧。」
剛掛了電話,去哥哥公司辦事回來的同事加閨蜜神秘兮兮地湊到我耳邊說:「剛才在安保公司門口我看到你哥坐著你姐的車子出去,不會是他倆一起過情人節吧?」
我像是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先前對於表白場景的各種想像無比清晰地又在我腦子裡上演一遍。
可是,哥哥喜歡的女生不是我!
細雨帶風濕透黃昏的街道。我搞不懂為什麼西方人要把情人節定在2月14日。
這麼冷的季節里這麼冷的日子,有情人親密無間,相擁取暖。可是像我這樣的人,倍感寒冷徹骨。
我忘記了撐傘,就那樣淋著雨走到公交站。到家後,我一頭扎進被子里無聲地流淚。
養母認為我被雨淋病了,煮了薑湯。我喝下就沉沉地睡了。這一睡,再醒來就是第二天傍晚。
我被客廳里的喧鬧聲吵醒,想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就掙扎著起來,頭又疼又暈。
我扶著牆走到卧室門口,看到養父母和哥哥還有姐姐正在吃晚飯。哥哥不停地往姐姐碗里夾菜,養父母也熱情地叫她吃這吃那,氣氛很融洽。
果然,哥哥喜歡的人是姐姐!是我的親姐姐!
哥哥長相英俊自不必說。部隊里的錘鍊,更給他憑添了幾分英武氣質。他工作積極,能力出色,很快就成了安保公司的二把手。
姐姐因為公司的事情,常和哥哥工作的安保公司打交道,他倆碰撞出愛情的火花是極有可能的。
我沒有驚動他們,默默地轉身回房間。我的姐姐,我只能祝福她。
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我總是任憑命運的浪濤沖打著往前,前進的方向從來不是我所能掌控的。
養母進來了。她端著一碗粥,說我燒了一整天。
還說:「小妹,你哥有女朋友了!」
我強忍住眼淚:「是嗎?那太好了!」
這時,哥哥和姐姐也進來。他們笑盈盈地看著我。
我的姐姐,哦,不,應該說是我未來的嫂子,親切地撫摸著我的額頭,若有所思地說:「以後,我們要多疼疼我這個妹妹。」
發燒沒有燒壞我的腦子,反而讓我的思緒空前明晰。
一直以來,看似我被濃濃的愛包圍著,可是又有誰知道這一切未必都是我想要的。
如果,養父母薄待於我,我便有足夠的理由回到親生父母家。無論如何,我打不開這個心結——再怎麼好,我依然是別人口中「被抱養的孩子、被遺棄的孩子」。
如果,我和這個男人——我的哥哥——不是這樣的關係,我早就向他表明心意,那也許就沒有姐姐什麼事了。
如果,哥哥喜歡的女孩不是我親姐姐,我大可以突破禁錮住自己的思想,勇敢地和她競爭。
然而,沒有如果。
愛我的家人們,我也愛他們。
愛沒有錯,錯的是機緣。
第二天,我一到公司,就去主管辦公室。公司在海南開了分公司,需要總部的人過去協助管理。我是部門唯一的單身,沒有什麼牽絆,主管推薦讓我去,並且還藉此機會升我的職,讓我好好考慮考慮。
我決定答應公司的派遣。秘書說主管臨時出去了,讓我等坐著等一會兒。
我拿出手機,翻看我和哥哥一起拍的照片,每一張,都有我無法割捨的回憶。
正看著,姐姐發來信息:小妹,身體好點兒了吧?昨天聽說你病了,我去看你,還想順便給你哥介紹個女朋友。可是他說他已經有喜歡的姑娘了,難怪情人節那天讓我陪他去買項鏈呢。
哦,對了,他還說要在他生日的時候把禮物送給那姑娘,才更有意義。
怎麼,哥哥喜歡的女孩不是姐姐?
那會是誰呢?我慌了神。
哥哥的生日不就是今天嗎?誰會是那個幸福的女孩呢?
無論如何,我突然想要在去海南之前,給哥哥過這個生日,算是我對他的情感的了斷。
「哥,今天是你的生日,我陪你過,好不好?」電話里,我的聲音很快樂,順著臉頰滾落的淚珠卻出賣了我。
「好啊,小妹,咱倆想到一塊兒了。下班後我去接你。」
我失魂落魄地挨到了下班。
剛出公司樓門,就見哥哥捧著一束火紅的玫瑰,滿面春風,沖我招手。
當著街上那麼多人的面,哥哥把花遞給我,又從上衣兜里小心翼翼拿出一個盒子,打開,裡面裝著的,是那條有祖母綠水鑽的項鏈!
原來……
「小妹,做我女朋友吧。」哥哥給我戴上項鏈,輕輕擁我入懷。
任憑我所有委屈的、傷心的淚水瞬間匯聚成一條幸福的小河,打濕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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