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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詩詞風流子

風流子

周邦彥

新綠小池塘。風簾動、碎影舞斜陽。羨金屋去來,舊時巢燕,土花繚繞,前度莓牆。繡閣鳳幃深幾許,聽得理絲簧。 欲說又休,慮乖芳信,未歌先咽,愁近清觴。 遙知新妝了,開朱戶、應自待月西廂。最苦夢魂,今宵不到伊行。問甚時說與,佳音密耗,寄將秦鏡,偷換韓香。天便教人,霎時廝見何妨。

【題解】

本篇是西廂故事,詞人獨自徘徊在情人的門牆之下,想見情人一面而不可得,由此發出了無望凄絕的哀嘆。王明清《揮麈余話》講本篇是周邦彥為江寧府溧水令時,傾心主簿之室(《歷代詩餘》引錄,又作「主簿之姬」),是為其所作。此當為附會之言。

【句解】

新綠小池塘。風簾動、碎影舞斜陽。

開篇的詞意很簡單,但勾勒得風姿綽約。且看畫中景:玲瓏小巧的池塘一方,碧嫩的新綠層染,清風習習,臨池窗閣的綉簾暗涌,斑駁的碎影片片,在斜陽的光照里搖擺。字裡行間滿是風流悸動,只欠一雙玉人臨風而立,便又是一個美麗的故事了。三句動靜結合,清麗和諧,「動」「碎」「舞」三字將景、情、意揉合為一體,讓整個畫面猶如鱗波,綿延蜿蜒起來,甚有嬌嗔的碧玉情態。落筆雖未言及人事,實則景中人已經呼之欲出了。

羨金屋去來,舊時巢燕,土花繚繞,前度莓牆。

然而究竟沒有一雙玉人,只得一個獨自徘徊、流連芳地的相思人。如何而知?一個「羨」字表明了一切。「金屋」,用《漢武故事》「金屋貯嬌」典,這裡指相思女子的住處。「土花」,即苔蘚。李賀有《金銅仙人辭漢歌》:「畫欄桂樹懸秋香,三十六宮土花碧。」「前度」,是上一次的意思,可見「莓牆」腳下是相會故地。元稹《醉醒》詩就直書風流:「積善坊中前度飲,謝家諸婢笑扶行。」這幾句是詞人的喃喃自語:我多羨慕那一對啁啾相依的巢燕,可以如此自由輕快地出入她的金屋;我多羨慕那縈繞著垣牆故地的苔花,可以時時與她相對,同她親近啊。可現如今,我眼前風景依舊,卻唯有孤懷悵惘。

繡閣鳳幃深幾許,聽得理絲簧。

彳亍故人院落,有目之所見,也有耳之所聞。「絲篁」,指管弦樂器。在這重帳疊幔之後,在她深居的繡閣里,我聽見她正在調琴理絲,奈何偏不得與她相會,共度良辰。隔牆跂望,本是想藉以聊慰相思煎熬,卻未料被這絲簧之聲更添了愁上愁。陳洵《抄本海綃說詞》評:「池塘在莓牆外,莓牆在繡閣外,繡閣又在鳳幃外,層層布景,總為『深幾許』三字出力。既非巢燕可以任意來去,則相見亦良難矣。」是為的論。

欲說又休,慮乖芳信,未歌先咽,愁近清觴。

這幾句依舊是沉浸在管弦之中。那是怎樣哀傷的曲調呢?它如泣如訴,彷彿吐盡了樂者的心聲。就好像她是心裡有話,可到了嘴邊,卻又只是緘默,她大約是擔心立了山盟又遭背棄?如此,反是不說的好。她輕啟朱唇,勢要清歌一曲,卻還是哽咽吞聲回去。這愁情就如杯中酒一樣濃烈斷腸。「乖芳信」,是失了信約的意思。「未歌先咽」,黃庭堅《訴衷情》「未歌先斂,欲笑還顰,最斷人腸」(案:羅忼烈《清真集箋注》注為歐陽修作,似誤,永叔同題句為「擬歌先斂,欲笑還顰,最斷人腸」)

遙知新妝了,開朱戶、應自待月西廂。

詞到換片,情人的形象進一步清晰了。想來她應當已經梳洗罷晚妝,開一扇硃紅色的窗牖,在廂房裡候著月兒升起,臨照釵樓了吧。「待月西廂」,用元稹《會真記》中詩。崔鶯鶯與張生約會,令紅娘傳信,鶯鶯贈詩《明月三五夜》,曰:「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這裡詞人借用此典,可見二人亦是兩心相映,皆有情意,但此刻卻如牛郎織女,不得鵲橋夢會。以「遙知」二字提領,更見其用心良苦,相思撓骨。此時再回到「新綠」諸句體味,著實感嘆清真詞謀篇之渾化天成。

最苦夢魂,今宵不到伊行。

「伊行」,謂伊人身旁。晏幾道《臨江仙》:「如今不是夢,真箇到伊行。」蔡伸《極相思》:「不如早睡,今宵魂夢,先到伊行」(案:羅忼烈《清真集箋注》引為「今宵夢魂」,似誤),便是從晏、周二詞出。最苦者何?便是恐怕我今夜的夢裡心魂,也難到她的身旁。言下之意,即就算在夢中也不能相會。或者我的夢裡沒有她,或者她的夢裡沒有我,甚或相思摧人,今宵已是斷難入眠,連做夢的機會都沒有了。這實在是陷入了相思絕境,沒有半點餘地可尋,「欲見不能」的情思高漲到了極點,此時衝口而出,自然而然地就發起了下面一問。

問甚時說與,佳音密耗,寄將秦鏡,偷換韓香。

這一問便是: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得你的好音訊,與我見上一面,我們就此互贈信物定情呢?「佳音」,令人歡喜的消息。「密耗 」 ,密約,密信。「秦鏡」 ,用秦嘉徐淑事 。《藝文類聚》載,漢代隴西人秦嘉為郡上計簿使赴洛陽,妻子徐淑因病還家,未能面別。秦嘉在京中遠贈妻子一方明鏡,及寶釵、麝香、素琴等物,附書信曰:「......間得此鏡,既明且好,形觀文采,世所稀有。意甚愛之,故以相許。......明鏡可以鑒形,寶釵可以耀首,芳香可以馥身去穢,麝香可以辟邪氣,素琴可以娛耳。」徐淑收到書信與禮物後,複信寫道:「素琴之作,當須君歸;明鏡之鑒,當須君還。未奉光儀,則寶釵不列也;未待帷帳,則芳香不發也。」即言夫君不在身邊,自己斷然無心修飾與自娛,一切都須待丈夫歸來。後秦嘉客死他鄉,徐淑兄逼她改嫁。但她毀形不嫁,哀慟傷生,最終守寡終生。二人情深意篤如此。「韓香」,用西晉韓壽與賈充女賈午典。「秦鏡」「韓香」這裡均指代互贈情物。此二句對舉,用典工整妥帖,一個是男贈女,一個是女贈男,再次照應了兩下里的西廂情愫。

天便教人,霎時廝見何妨。

道盡了心酸人言,只好問天。彷彿人到絕路,總還要向天祈禱,人到怨極,亦又要向天質問命途的乖舛。詞中緊接著「甚時說與」的一問,再發一問,由人向天,嘶聲決烈,而又無奈絕望,將感情推至頂峰:天呵!你讓我們見上一面,哪怕只是轉瞬之間的光景,又何妨呢?全詞到這末一句,終於放開,點破一個「見」字,由鬱郁難申走向沸滾的宣洩,這既是問,也是嘆。全詞在高潮處歇拍,鏘鏘然如金玉之聲,似貫耳殷雷,沉久迴響,意不能絕。

【評解】

此篇入大石調。按周德清《中原音韻》所記載的宋以後僅存的六宮十一調,大石調屬黃鐘商聲,即其所謂「風流蘊藉者」。音意正合。周邦彥倚聲取此調者相當多。張炎《詞源》、葉申薌《本事詞》、沈義父《樂府指迷》等評此篇有「淳厚日變成澆風也」「有傷風雅」「詞家病」諸語,然況周頤《蕙風詞話》謂:「元人沈伯時作《樂府指迷》,於清真詞推許甚至。唯以『天便教人,霎時廝見何妨』『夢魂凝想鴛侶』等句為不可學;『最苦夢魂,今宵不到伊行』『拚今生對花對酒,為伊落淚』,此等語愈朴愈厚,愈厚愈雅,至真之情由性靈肺腑中流出,不妨說盡,而愈無盡。南宋詞人如姜白石云:『酒醒波遠,正凝想明璫素襪。』庶幾近似,然已微嫌刷色。誠如清真等句,唯有學之不能到耳!如曰不可學也,詎必顰眉搔首,作態幾許然後出之,乃為可學耶?」誠哉斯言。況氏所論,正是用筆之「拙」、用情之「真」。又,陳僅《詩問四種》談及「露」與「隱」之辯,說道:「詩不宜太露,亦不宜太隱,露則淺,隱則晦,當在不露不隱之間,草蛇灰線,其趣也。」詩詞的衡量各有側重。在這一點上,義山詩與清真詞往往能婉孌托寄。如本篇詞作,即以隱蓄勢,以露達情,此亦美成「渾成」章法之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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