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女孩，是如何被時光雕刻成母親的

母 親 節

20多年來，這位叫阿爾梅蕾莎的母親的肖像和故事，被帶到了世界各地，甚至成為了當代藝術史的一部分。

文 | Louis Hothothot

萊涅克?迪克斯特拉（Rineke Dijkstra）

全球最重要的當代攝影大家之一。職業生涯32年來， 獲得過英國皇家攝影學會大獎、德國Borse攝影獎、哈蘇攝影獎這三個最重要的國際攝影大獎。作品被全球頂級的美術館所收藏，諸如：紐約古根海姆博物館、倫敦泰特當代博物館、moma、洛杉磯美術館、芝加哥美術館等。

2017年，萊涅克?迪克斯特拉在紐約古根海姆博物館的個人回顧展，請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一個名叫阿爾梅蕾莎的荷蘭母親。她的出現引起了展覽的轟動效應，她獲得的關注甚至超過了藝術家本人。

20多年來，萊涅克的代表作《阿爾梅蕾莎的系列肖像照》，早已經被全球個大美術館所收藏，也將這位叫阿爾梅蕾莎的母親的肖像和她的故事帶到了世界各地，甚至成為了當代藝術史的一部分。

《阿爾梅蕾莎的系列肖像照》記錄下了阿爾梅蕾莎從小女孩成長成母親的14年光陰。塔爾科夫基說「影像是在雕刻時光」。母親節，是不是一個讓我們放緩手中的工作，回看時光如何雕刻我們的日子呢？

1994年，萊涅克在阿姆斯特丹，拍攝下第一張阿爾梅蕾莎(Almerisa)的肖像。此時，萊涅克35歲，而阿爾梅蕾莎6歲。6個月前，她隨著父母從戰亂的波斯尼亞，作為戰爭移民而移居荷蘭。在萊頓市的難民中心，小阿爾梅蕾莎來到萊涅克拍攝難民的房間。

看到眼前的情景，小阿爾梅蕾莎哭了起來，雖然她還不會說英語、也不會說荷蘭語，但是萊涅克還是理解了她——她也想拍照。於是，萊涅克要她回家換上漂亮的衣服。一會兒的功夫，一個典型的東歐打扮的小女孩就回來了。

萊涅克選擇了一個帶有蒙德里安風格的、極簡主義的牆面；讓小阿爾梅蕾莎坐在一個廉價的紅色塑料椅子上，這個椅子對她來說顯然不合適，她的腳都沾不到地面上；而且，椅子朝右擺放，小阿爾梅蕾莎正面坐著也並不舒服。再仔細看，這個空間，也是為了收容難民而暫時隔開的，以至於後面電燈的開關都被擋上了一半。

總之，這一切，都是一種臨時性的狀態。而這個狀態恰恰反映出小阿爾梅蕾莎當時的處境：生活的不穩定感、帶著東歐的文化和生理特徵落戶在西歐、生活在一個物質簡單的難民營里、待的並不舒服......這些信息，都透過這個簡單的坐姿呈現了出來。當然，她氣質乖巧、惹人憐愛，更是為這個攝影增加了魅力。

在一段時間裡，這個攝影都是萊涅克最喜歡的作品。以至於兩年之後，她還惦記著這個小女孩。她打電話到難民中心，從而聯繫到了阿爾梅蕾莎一家人。在阿爾梅蕾莎的家中，用同樣的構圖和理念，她們拍了第二張阿爾梅蕾莎肖像。

阿爾梅蕾莎穿著黃色的裙子，坐在荷蘭家庭風格的木質椅子上，腳還是夠不著地，雖然椅子還是朝右擺放，但是她的坐姿已經開始變得放鬆、自然了。看來，她已經漸漸地適應了在荷蘭的生活。看到這裡，我可以想像，歸屬感正在她的體內慢慢地生長吧！

等到一年之後，她們拍攝了第三張肖像。為了這次拍攝，阿爾梅蕾莎特地和媽媽去商場，買了她最喜歡的黑色花邊衣服。她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扎了兩個辮子，帶上耳環、項鏈，還塗了紅色的指甲油。要提醒一點：這一切可都是阿爾梅蕾莎自己的選擇——她已經開始掌控自己的生活了！果然，往下看，她不僅有了自己的椅子，她穿紅襪子的腳也終於踩在地上了。祝賀你，10歲的阿爾梅蕾莎！

此後，每半年，萊涅克都和阿爾梅蕾莎見面，和她聊天，陪伴她成長。而每隔一年或者兩年，都要拍攝她的肖像。14年中，她們拍攝了11張《阿爾梅蕾莎的肖像照》。這個系列的攝影被紐約moma收藏。這11張肖像照片排列起來，時間在一個人身上的痕迹，變得極為清晰。小女孩告別乖巧的童年了、叛逆的青春期來了、長發性感的身材養成了、端莊嫻淑的氣質又來了、她開始收穫了婚戒、她懷孕了、她收穫了第一個孩子.......

一年又一年，女孩最終成了母親，難民最終成了本土的一員。身份的多重改變，僅僅通過一個簡單的坐姿，就開啟了我們思考的空間。對比這11張照片，14年里，什麼變了？什麼始終留在她的身體里？你看的越久，就思考的越多。

有意思的一點是，小時候的阿爾梅蕾莎很喜歡紅色；後來，她的品味又變得很喜歡藍色和白色。最後一張照片中，她身穿藍色、白色的衣服和襪子，自己的孩子也是藍色和白色的打扮，連小奶嘴都是藍色的。而孩子在母親阿爾梅蕾莎的懷中安靜地睡著。此刻，阿爾梅蕾莎正從這個閑暇中，看著鏡頭。

阿爾梅蕾莎說：「我真的很幸運，萊涅克記錄下了我的成長、我一生各個時期的狀態」，我們也很幸運，因為她願意分享出她的私人生活，讓我們看到時間如何把人塑造成另一個樣子。這個攝影帶有很強的私人性，又有很強的代入感，讓我們不由自主地去思考自己的成長。

萊涅克在90年代的時候，曾創作了攝影史上的一個經典系列——《母親》。她用相機記錄下幾位母親剛剛生產後、全裸著緊抱孩子的瞬間——那是她們人生中最情緒化的時刻！有一位叫Tecla的母親回憶說：「在生產的一瞬間，我有些窒息，我以為我要死了......」而這位母親在生產後，站在鏡頭前，她臉上的恐慌還沒有散去，兩隻手緊緊地抱著孩子。仔細看，她腿上的血還在往下淌，一直流到腳跟。她的左腿上，紅色的血跡和腿上藍色的血管交織在一起；她的臉上，則是交織著愉快的、驕傲的、劫後餘生的複雜表情。

萊涅克說：「當拍攝人物略微不知所措的時候，會呈現出她們最真實的一種狀態，感情的強度可以衝破人們偽裝的面具」；看著那個赤身露體的母親抱著孩子，她的感情正在漸漸地平復，手臂卻不由自主地、緊張地試圖抱得再緊一點的時候，這正是她們最複雜的情緒化時刻。萊涅克說：生產是母親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失去！

雖然這個《母親》系列也以肖像照而著稱，實際上，每個母親都是全身出現照片中。她們的肢體語言講述著她們剛剛經歷了怎樣的一次強烈的感情體驗？她們的身體中剛剛失去了什麼？懷抱中又剛剛獲得了什麼？她們都從女孩長大，最終在這一刻成為了母親——時光雕刻出母親。

攝影在雕刻時光。通過捕捉那特殊的一刻，把情緒化的氣氛凝固下來。你可以從中看到很多的細節，那些被我們一恍而過的、忽視的瞬間。在這裡慢慢地尋找，待的越久，就找到越多。時光也在雕刻我們，用殺豬刀？還是雕刻刀？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去感受什麼樣的失去讓我們心酸和不舍，或許，能把握住未來的雕刻。

願大家母親節快樂！

來源｜南都周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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