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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當個自私的母親

歌頌母愛的那類作文,我們小時候已經寫過許多了。它通常以「我發燒的時候,我媽頂著瘦弱的身軀背了我幾里路」為典型素材。

母親=無私=奉獻

這類文章通常以「我媽具備了中國婦女勤勞善良的美德」為核心。於是每個母親節也變成一種對無價勞動苦役的大型文藝匯演式感恩。

我們總說,「女子本弱為母則剛」,但很多時候,她們是為了「剛」,獻祭掉了自我。

我們曾經在一次圓桌談論中講自己的媽媽。有個同事這樣說,

「我小時候很怨恨我的媽媽。我恨她為了我的一點不舒服,立馬放下手中的課來找我。我恨她為了支持我爸的事業,多次放棄自己的晉陞。我最恨的,是她因為生活,從一個看卡夫卡,念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詩社少女,變成了一個滿口教條,人云亦云的母親。」

於是我們從讀者中搜集來一些在歲月的磨損中,依然留住了一圈「自我」的母親們。

PART

「我媽一直特別有主見」

雨子醬

據說上面的字是我爸寫的

我小時候跟我表弟打架,我老讓著他,我媽就會當著我所有親戚的面說,「他打你,你就打他啊!

她一直有自己想追求的東西。小時候非常喜歡畫畫,家裡沒什麼好的紙,她就在報紙上畫,院子里找個地方就畫,當時姥姥姥爺不同意她考美院,她做了很大努力才考進去。

現在她又愛上了攝影,在家的時候也不看電視,就坐在電腦前面修圖,要不然就是坐在桌子上面聽攝影課。

@馬玩皮

我媽是人大代表,在婦聯做主席的時候,她曾帶領下崗女工一起綉地毯再就業。除此之外,她還是一位寫得一手好書法會作詩懂繪畫的新女性。她很會穿衣,喜歡有質感的布料和比較有稜角的設計,喜歡《香奈爾的秘密情史》。

我媽會教我欣賞人體美。在我小時候看到一些油畫和雕塑的時候,她會告訴我,你看這人體的曲線和皮膚的質感(金黃色),它是世界最美的弧度。她會跟我講男性的線條和力量的展現,以及女性的柔美。

我媽媽一直覺得女性不要太瘦,肉感對女孩子很重要。我青春期時候,我媽還會為我挑很顯露曲線的衣服,但並不輕佻,是很高雅的設計。

願她在天堂快樂自由 。

風信子

媽媽是秦腔演員,大青衣、小花旦、規格旦、刀馬旦都能拿下。

劇團生活艱辛,老師手裡提鞭子就挨鞭子、提棍子就挨棍子。有一次,演出時間和演齣劇目臨時有所變動,媽媽出了點小錯,就被老師連同板凳一趟踢到床底下去了,趕緊爬出來該幹嘛幹嘛,正包頭呢,哭都沒空哭。

這張照片已經是媽媽四十多歲在白銀匯演時候的留影。媽媽年輕的照片連她自己都沒有,都被粉絲團瓜分了。

媽媽當初還是為了擺脫家庭包辦婚姻離家出走,走上了這條路的。

對方是從小親梅竹馬的表親,因為外婆生了媽媽沒奶吃,就吃了姨媽表親的奶,那家人自己的孩子後來得了小兒麻痹症,連瘸帶拐的,被不科學地認為是她害的(奶水分給她,自己就不足了),我媽就被補償性的要求嫁給這人。

當時嫁衣都送來了,被媽媽扔了,然後激怒了那些人,兩家人都備好繩子準備五花大綁呢,媽媽和一個閨蜜連夜逃跑了。

可惜剛成角不久,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她的職業生涯、藝術生涯就此夭折了。

PART

婚姻失敗以後,她活得更精彩了。

@許溫

她19歲就和我爸私奔了,從此15年未回故鄉。

媽是西北鄉村長大的姑娘,家中老幺,為人仗義,行事果斷。

當時,在莊子里她不乏追求者,有個人特別鍥而不捨。某次發生口角,媽媽為表明自己對那人無半點感情,用刀在自己腿上紮下一刀。

她13歲時,我的一位舅舅去世,舅媽改嫁,留下兩個蹣跚學步的孩子。媽媽自告奮勇擔負起撫養的責任,每天背一個抱一個去上學,放了學回家給兩個孩子洗衣做飯,直到19歲遇見我爸。

那兩個孩子如今都已成家立業,他們視我媽媽為親生母親。

我爸是玩摩托,搞樂隊的文藝青年。因為雙方家庭反對,倆人私奔。可婚後爸爸的風流難改,不斷越軌,媽媽在不斷忍讓後果斷結束關係。

我一度想不開,對爸爸有很深的恨意,但媽媽不止一次勸誡過我,說婚姻失敗只是他們兩人不合適。媽媽真的很包容,還曾和爸爸曾經的一個情人一起創業。

和我爸離婚後,她不斷談著戀愛,每一段感情都全情投入。和現在的男友在一起時還像個少女一樣。自然,來自街坊們的流言蜚語少不了,平時還沒走出幾步就能聽到交頭接耳。

我常氣不過,而媽媽勸我別在意,「嘴長在他們身上,他們怎麼說是他們的事。」

現在她準備再次創業,雖然是從未涉足過的小本生意,但每次說起,她都有必勝的信心。

她總說人活著應該讓自己開心些,要做什麼就去做,不能想太多。

我常被人說看起來安安靜靜的骨子裡卻帶著野,或許是遺傳自媽媽。

黑橙

小時候家裡生活苦,我媽要和五個哥哥「搶飯」吃才能保證自己不會被餓死,七歲的時候就會踩著凳子站在灶頭上給她爸做飯。

她身高172,年輕時候長得像張曼玉。 當時,媽媽在照相館裡當攝影師。有一天,她在店裡放著《滾滾紅塵》,進來了一個小夥子,他說你也喜歡這歌啊,然後在一起了......而在小夥子的事業越來越順利的時候,他們卻走到了婚姻的盡頭。

那天下著大雨,她想重新拿起相機。

淋著大雨回到家裡,她告訴她女兒「現在大家都不用膠片機了,我也不會用電腦修片子,我真的被時代淘汰了。」那是離婚後她唯一一次大哭,可她很快找到了方法——她開始學習怎麼用女兒的數碼相機、怎麼玩手機、看女兒丟在床上的書,於是自己開店賺錢,如今自己一個人穿著運動鞋去各地旅行。

她告訴女兒,趁著你年輕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不要因為愛情因為男人而困住自己。

PART

我媽真的不知道怎麼當一個母親,

但是我好愛她

@二妞

我媽穿衣摯愛森女風,喜歡掐著嗓子說話,還用夜鶯來形容自己,嗯,但是我覺得,真的,不夜鶯。

我媽是一個桃花很旺的人,走到哪哪裡就是桃花,打計程車,計程車司機會說,你下午幾點下班,我來樓下接你,我媽一直說不用了,結果下班的時候真看見計程車司機在那等她。

神經特別大條,常年心不在焉,有一次我媽給我縫被子,晚上我睡覺的時候覺得特別扎,感覺腿破了,然後一看,她縫被子把針還留在裡面。

我媽沒交過水電費。在退休之前,從來沒有用過銀行卡。我家所有的現金都都是我爸取好放在柜子里。

從我記事開始,我爸常年出差不在家,而我媽基本上只做飯。那些家務活,如果我不去干,我家就是一片狼藉。我初中的時候,就開始修燈泡,修馬桶。

我爸就說,她心思都放在自己的臉上那一畝三分田上吧。

她上高中的時候,就會把自己的校服改小,頭上帶花,搞得我姥爺經常被學校老師叫去談話。她所有的作業都讓男生幫她做,她就喜歡跑出去溜冰、跳舞。

不熟的人都會覺得我媽很熱情,很真誠。但是親密的人會覺得我媽很冷。包括對我及我爸,她一直屬於比較疏離的狀態,無法表達自己的情感,。所以跟她在一起,我爸是痛苦的,後來就對她越來越冷淡,失望了。

她不是不愛。我爸跟她吵架的時候,她一句話都不會說,自己躲在廚房偷偷哭。

她白天看起來特別開心,什麼事情都大咧咧的,可是我知道媽晚上經常會做噩夢,每次都是叫著醒過來。長大我才了解到,我媽沒有在父母身邊長大。我姥姥很早就不在了,她從小都由叔叔帶著,長到了十一二歲才被姥爺接回來。

後來我也發現,她這種過於柔軟的性格,也反向塑造了她身邊最親密的人——比如我爸,她的妹妹,還有我,我們都變得非常果斷、獨立。

我跟媽媽討論過,關於她是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的問題,她還啥都沒說,自己就哭了......

現在看來的話,覺得這世界所有事情到最後其實都是無可奈何...哈哈哈哈。沒多好也沒多差,但還是很愛很愛她,當女朋友那樣愛她。

THE LASTPART

雖然那些付出很多犧牲的母親挺偉大,但還是希望她們有時可以自私一點、給自己多留一點自我的空間。

而這,也需要作為孩子的我們主動做點什麼。

剩下的,是開頭那位同事故事的後續:

「那種怨恨持續到我長大,直到有一次聽我媽說起她年輕時候的故事。我才知道,她曾經是個事業女強人——我出生後8天,我媽就開始參加中山大學漢語言文學本科課程考試,之後12門課程一年半高分通過,拿下本科文憑。與此同時,她在生下我一個月就回去上班了。那時候白天上班,晚上回家照顧我、做家務,晚上等所有人都睡下以後,她就開始學習。每天只睡四小時。

所幸,人過半百。在父親出軌之後,我媽媽好像終於開始慢慢關注回自己。她現在拿下了心理諮詢師二級證書,還準備辦國學講堂,我佩服我媽媽。」

這次母親節,和媽媽做一場深入的談心吧。

編輯整理: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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