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次喝醉回來，就一個勁誇我媽賢惠」
上周加班到很晚，回去的路上想來已經有兩周沒給家裡打電話了，電話打給了媽媽，響了很多聲才被接起來。
本想好好和她嘮嘮最近的生活，誰曾想那頭我媽火急火燎說：你爸又喝高了，吐了一地，我先不跟你說了啊。那一刻我有一瞬間的愣神，印象中已經很久沒見到爸爸喝醉的場景了。
站在離家1500公里的北京，我的腦海中浮現出很多以前爸爸喝醉後發生的故事。
他不是一個嗜酒和放縱之人，喝醉的次數自然是不算多的，但我記得很清楚，每次他喝醉後就像變了一個人，講話很多，笑聲很響，平時看上去有點嚴肅的臉變得柔和。
我也想起小時候，每次他喝醉酒就喜歡坐在我的書桌旁談人生，有點大舌頭地對我說要好好讀書，還總拿那句「優秀的人是不會受到歧視的」來給我洗腦。
但他的話最終會被媽媽打斷，然後老不情願地被媽媽拉走。接下來，媽媽會一邊嘮叨一邊認真細緻地幫他擦臉、喂他喝醒酒湯，折騰到半夜才疲憊地睡去。
回到出租屋，我把這個故事分享給了合租室友，他們表達出強烈的共鳴，並爭著分享各自的爸爸們，我們把這些故事收集起來做成今晚 #爸爸喝醉以後# 的選題策劃。
在母親節這個特殊的日子裡，致敬總在幫爸爸收拾殘局的媽媽們。
01
「 他每次喝醉回來，就一個勁誇我和我媽 」
來自 @小香豬
醫生說，他再繼續喝酒的話胃就要廢掉了，他迫不得已戒了酒。在這之前，他嗜酒如命，逢喝必到醉。
他每次喝醉酒回到家裡，就會不停地誇獎我有多麼懂事，在親戚朋友面前給他長臉，他歪在沙發上一本正經誇讚的樣子，總讓我洋洋得意起來。
但他很快就很不給面子地跑到衛生間去吐，好像之前說的都是假話。
母親看他難受的樣子很心疼，忙不迭地給他拿蜂蜜水，也難免數落他兩句。
他喝了兩口水，瞅瞅母親莫名其妙地就高興起來，也開始誇獎起母親，誇獎她賢惠，在他喝醉的時候都能這麼貼心，娶到她自己真是幸運啊。
然後在母親哭笑不得的表情下繼續他的嘔吐。
一般都會折騰很久的，母親也徹底疲憊了，把他拉上床蓋上被子，然後獨自拿著抹布蹲在衛生間的地上擦洗，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我暗暗佩服他聰明，在喝醉了給母親帶來麻煩的同時，居然還生不起氣來，可能這就是在歲月中互相陪伴互相磨合的結果吧。
02
「 他喝醉後沒看見我，非要給我打個電話 」
來自 @Kaixin
不知從幾歲開始，每當我爸晚上出去喝酒的時候，我在屋子裡做作業總會心神不寧。
尤其是在冬天的時候，打開電視經常可以看到有人喝醉，在街上睡著凍死的新聞。所以每次他喝醉，我總是很擔心這樣的情況發生在他身上。
聽到門鎖開的聲音，我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下一秒，酒氣肯定會伴隨著他的腳步飄進我的房間，他會湊過來看看我寫些什麼，然後也像我一樣放下心來，晃蕩著走到自己的房間，再被我媽數落一番，最後只能聽見隔壁低低的鼾聲。
如今我在外地上大學，有一天半夜突然接到他電話，說話含混不清肯定是又喝多了，隔著屏幕都能感覺他的酒氣噴在自己臉上。
他說：現在都幾點了，怎麼還沒回來寫作業呢？
我說：拜託，我在武漢上學呢，早就不在家了啊。
他說：哦，不在家，那你什麼時候能在家呢？
然後就是母親奪過手機的聲音，感覺有些歉疚：他又喝多了啊，回來沒看見你非要打個電話問問，我沒攔住，你早點休息啊。
掛了電話，我又想起那張酒氣熏天的臉了。那張我曾經百般嫌棄卻硬湊過來的臉，那張現在還為我到處奔波的臉。
我聽見他在電話那頭最後大著舌頭喊出的一句：別寫了，早點睡覺吧。
和我以前深夜學習時他走過來說的一樣。
03
「 有時候他只是個需要擁抱的男孩子 」
來自 @西瓜
我見到爸爸喝醉的時候，是他辛苦了大半輩子創下的事業破了產的那幾天。那攤子不算大，但他幾乎傾注了全部心血。
那天，他就那樣蹣跚著被攙扶進了家門，身子搖搖晃晃的站不穩，進門的時候，差點撞倒了我媽。他癱倒在沙發上，媽媽怕他胃病複發，給他喂藥片，搓熱了手心給他捂胃。我躲在卧室門後偷偷看他。
印象中，他總是很忙。每個周末，他會把車開到我寄宿學校馬路對面，然後「滴滴」地按著車喇叭，來接我回家過周末了。
我們之間相處的時間少得可憐。在我心中他是頂樑柱和一家之主，可現在，我能感受得到他的無助。
媽媽讓我回房間先睡，她邊給爸爸倒水邊安慰他，我知道媽媽不想讓我看見這樣狼狽的爸爸。爸爸嗚咽著說擔心沒有辦法繼續養家，擔心我和弟弟妹妹以後的生活，他沒有辦法接受現在的局面，他不知所措，他很怕。
媽媽在一旁柔聲說：只要人健健康康的，我們可以從頭開始，什麼都不怕的。
媽媽的安慰或許不能實在的改變現狀，但卻很有用。那一晚，爸爸終於在媽媽的安慰中昏昏睡去。
爸爸不是無堅不摧、一往無前的超人，有的時候他也只是個「男孩子」，需要被抱，需要被愛。而媽媽是定海神針，她在，不論是爸爸還是我們，都沒什麼要怕的。摔倒了，站起來拍拍灰，繼續走就是了。
所幸，在爸爸沉寂了一年之後，他終於鼓起勇氣邁出了新的一步。他打算重新開始，現在一切都在變好，再看爸爸的時候依然覺得他是個大英雄，因為他身後站著家人，他一個人就抵得上千軍萬馬。
04
「 每次他一喝醉，就開始講我的兒時往事 」
來自 @Jie
我訂婚的那天晚上，臨近吃晚飯的時候，我爸說：今天有喜事，我們家喝點吧。
他拿出了珍藏了多年的紅酒，「蹦」地一聲開了酒。我舉杯敬他和媽媽，感謝他倆養我長大、送我出嫁。媽媽端著酒杯，眼角幾乎含淚。
爸爸飲完，沒吭聲，轉身回屋，窸窸窣窣地翻箱倒櫃，翻出了那摞陳舊的相冊和他親手記的日記。
那摞相冊是我小時候的舊照，日記記錄的是我從出生到上學的那段舊時光。
他和媽媽曾經無數次翻出來給我講過，講我小時候第一次咿咿呀呀的叫爸爸媽媽，講我第一次會牽著他倆的手蹣跚著走路，講我第一次跟男孩子打架。
今晚，爸爸可能喝得多了，話也多起來，我耐心地聽他講這些我快背下來的故事。媽媽在桌子那頭笑著看著我倆，時不時的補充兩句。
爸爸講完笑著看我，說：我想再多照顧你幾年，可你馬上就要去照顧別人家的娃娃了，以後他一定要對你好，不開心了就回家，爸爸還養你。
那一刻，我的眼淚刷的流下來。
我的爸爸，他也曾是個翩翩少年，也有星辰大海的夢想和征服世界的好願望；我的媽媽，她也曾是個纖纖少女，也有雪月風花的小盼望。後來他穿起了西裝、蓄起了鬍鬚；她穿上婚紗、做了新娘。
為了保護家人、撐起家庭，他變得勇敢堅強、無所不能；她變得溫柔堅定、充滿力量。可是爸爸媽媽，我不要你們做超人了，你們慢點走吧。以後，換我來照顧你們，你們看成嗎？
05
「 那是他唯一一次醉酒之後的安靜 」
來自 @星空
窗檯下面的那盆本來長得很高的花，就是被他喝醉之後打斷的，他酒品不怎麼好，喝醉了總是喜歡大聲咒罵，還要找上村子裡的幾個哥們打幾局牌，不高興了往往還起點兒衝突，弄得家裡雞飛狗跳。
到了我長大開始到了外地工作，常常接到家裡的電話，說他又喝多了，喋喋不休地罵我沒良心，怪我不回去看他。
我一邊夾著電話一邊在堆成山的文件中手忙腳亂，內心覺得很煩躁，推說很忙，死活不肯回去，似乎回去就意味著要面對一團亂麻似的生活。
在那個小山村內的家中，似乎只有父母無休止的爭吵，層層的壓力和不停的指責，在村子裡每戶人家互相都無比熟悉的地方，刻板印象和對家裡的標籤永遠烙在家旁邊的矮牆上。
就是因為這些原因，年輕的我才想拚命逃離那個山村，逃離那兩張最熟悉的臉。
去年我結婚，他坐在家長席上，和以前不太一樣，居然沒怎麼說話，酒倒還是來者不拒的，撐著笑臉一杯接一杯地接受來賓的敬酒，一直到婚禮結束，他被人攙著走下去，我看著他走得好慢好慢，微微駝背的魁梧身形，彷彿走過了前半生他所有喝醉的歲月。
那是他唯一的一次醉酒之後的安靜，魁梧的東北漢子一瞬間就蒼老了。
忽然想起一句詩：我越是逃離，卻越是靠近你，我越是背過臉，卻越是看見你。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離開這個曾經覺得捆綁束縛我的地方，我曾經覺得那些別人帶給我們的印象是那麼恥辱；我曾經覺得那盆被打碎的花，向全村人昭告了我們家的不堪。
於是我逃離，但是覺得自己從來沒有成功過。
他似乎也知道我在不停的找借口和機會離開家，也許他覺得那天是我最好的機會，也是我們父子之間最後的博弈。那天，是我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真正回家。
爸爸喝醉的那天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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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 吳佳靜 許靖敏｜策劃 張琦
音樂 - Wool《From The Morn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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