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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格拉底之死的啟示

在柏拉圖傳世的20多篇對話錄中,《裴洞篇》因首次比較全面地論述他(以蘇格拉底的名義)的哲學思想,包括最有名的型(相)理論(the theory of Forms),而佔有相當重要的地位。

這篇對話錄記述了蘇格拉底臨死前,和幾個學生就生死和靈魂問題展開的對話,包括從不同角度審視靈魂是否不朽的四個主要辯論,也包括對「學習就是回憶」的再討論(《枚農篇》的主題之一),以及蘇格拉底自己從自然科學向哲學研究轉變的思想歷程,可以說是蘇格拉底臨死前給學生上的最重要一課。

柏拉圖在這篇對話里還拋出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哲學研究的是什麼?

借蘇格拉底之口他給出了這樣的回答:

「一般人大概不知道,那些真正獻身哲學的人所學的無非是赴死和死亡。」(64a)

必須得承認,第一次讀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有一種如雷貫耳的感覺。

如果說哲學是對智慧的愛(love of wisdom),那智慧又做何解?

蘇格拉底這樣回答:

「在靈魂不被感官束縛,單獨由其自身關照自身時,它就進入那純粹、永恆、不朽、不變的領域,與那些不變的事物同在,永遠如一時,靈魂的這種狀態就被稱為『智慧』」。(79c,d)

翻翻現當代哲學家寫的西方哲學史會發現,這個西哲研究源頭性的概念基本上是被忽略的。在羅素的哲學史前言中,羅列了介於科學和神學研究領域之間哲學研究的十幾個問題,沒有一個直指它。斯通普夫和菲澤撰寫的哲學史,對它也是語焉不詳。

同樣的問題,西爾貝克在《西方哲學史》導論是這樣回答的:「我們之所以研究哲學,是因為在我們隨身攜帶的精神行裝中,就已經包括了哲學——不過我們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這一點——所以,我們最好還是對它多一些了解!」。如果把句子中的「精神行裝」換成「靈魂」就會有點兒柏拉圖的意思,至少在我看來會比較好懂一些。

不過,要說柏拉圖/蘇格拉底提出的向死而生研究哲學的思想是否已經在兩千多年漫長的思想史進程中被遺忘了也並不準確。在最近讀完的《谷歌時代的柏拉圖》一書里,我就發現戈爾茨坦重新回憶起了《裴洞篇》中的這個知識,指出「做哲學探討就是在為死亡做準備」(to philosophize is to prepare to die),並以調侃的語氣說,「奇怪的是,哲學系竟然沒把這話改成招生宣傳的口號」。(p14)

追本溯源,看來還真有必要全面回憶一下柏拉圖的這個名篇。

01

初始討論

《裴洞篇》哲理和文學性兼具,讀來像是眼前上演了一出蘇格拉底人生最後時光的悲劇。在所有見證這一事件的人當中,卻沒有柏拉圖的身影。按主要敘述人裴洞的說法,原因可能是「柏拉圖病了」(59B)。(《柏拉圖對話集》,王太慶譯,p209,以下援引未注出處的都摘自此譯本)

一開始的講述涉及的內容較多,也比較雜。

快樂和痛苦的辯證

裴洞先講述了蘇格拉底和妻子告別的一幕,蘇格拉底在看到妻子嚎啕大哭被人攙扶走以後,說了一番自己對痛苦和快樂的看法:

「多麼奇怪啊,朋友們,我們通常稱為快樂的這種感覺真怪!它跟它的反面痛苦不可思議地聯結在一起。這兩種感覺絕不會同時來到一個人身上,可是這人如果追求其中之一,並且抓住了它,就會不由自主地獲得了它的反面,好像二者聯在一起似的。」(60B)

蘇格拉底接著把這個道理,借用伊索寓言的方式重新講了一遍:

「它們(快樂和痛苦)老是打架,神想叫它們和解,可是做不到,於是把它們攔頭一把抓住,因為這個原故,一個來了的時候,另一個跟著就到。」(60C)

蘇格拉底:「哲學就是最偉大的一種音樂」(61A)。這句話的出現在此沒有上下文,要和後面蘇格拉底反駁辛彌亞「靈魂是一種和諧」的帶弦豎琴比喻(86A)對照,才能看出點兒意思。(這和「大音希聲」的說法是否有相通之處?)

一個人是否可以自殺

關於一個人是否可以自殺的問題,藉由格貝的追問「你說不容許對自己下手,又說一個哲人會願意追隨死去的朋友,這話是什麼意思」(61D),蘇格拉底這樣解釋:

「有一種關於此事的說法在人間秘密傳授,說人生如在獄中,不能自己越獄潛逃。我覺得此說深奧,不易理解。我認為最好是說神靈是我們的守護者,我們是神靈的所有物之一。」(62B)

此句一出,蘇格拉底思想中有關神靈的看法得以顯現。他認為自己的氣數已到,是神的旨意,所以他欣然接受。

蘇格拉底雖然沒有在此明確說出,但似乎隱含了這樣的意思:我其實是想離開人世了,但又不能自絕,現在被判服毒,說明我這個想法已經獲得了庇護神靈的允許。

但這個意思顯然沒有被格貝和辛彌亞體會出來,所以他們才會反問蘇格拉底,怎麼能如此輕易地放棄為主宰他的神服務而感到不猶豫?(62D)

格貝反問蘇格拉底的邏輯,在文中並不易於理解,但又是很關鍵的一個轉折之處。王太慶的中文譯本在此處非常拗口和難懂,下面以Benjamin Jowett的英譯本分析一下(62c,d,e)。

蘇格拉底:a man should wait, and not take his own life unless God sends constraint such as that which has now come upon me. (一個人必須等待而不能自殺,除非神明向他發出了約束,就像現在我所獲得的那樣)。

格貝:是的,蘇格拉底,你說的看起來是正確的。And yet how can you reconcile this seemingly true belief that God is our guardian and we his chattels, with the complaining willingness to die which we were just now attributing to the philosopher? (但是剛才我們才指出哲人是願意去死的,而你又說神是我們的守護者,我們是神的所有物,這兩種說法你怎麼協調統一呢?)That the wisest of man should leave without reluctance a service in which they are ruled by the gods, who are the best of rulers, is not reasonable; for surely no wise man thinks that when set at liberty he will be able to take better care of himself. (最有智慧的人會幹脆地拋棄為主宰他們的神服務是說不通的,因為他不會認為自己獲得自由後就能更好地照顧自己。)

生死世界不同的神

對學生提出的這個困惑,蘇格拉底說出了自己對去世如何的看法:

「如果我不是相信自己行將前往其他智慧善良的神靈那裡,前往那些優於現世人的亡者那裡,我臨死不憂傷(英譯resentment中文譯作『怨恨』意思更恰當)就是錯誤的。… 要請你們相信:我有力地堅持自己走向那些最為善良的主人——神靈。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不但不憂傷(怨恨),而且堅定地希望那裡給亡者準備著贈品,像多年來的古話說的那樣,給好人準備的比給壞人準備的要好得多。」(63C)

很顯然,格貝反問蘇格拉底時指涉的神,是主宰生者的神,而蘇格拉底自己的辯解詞里所說的神,是死後靈魂將去面對的神。兩個世界裡的神是不同的,而且在蘇格拉底看來,自己死後靈魂要見到的神是最為善良的。

哲人死的意義

接著,蘇格拉底說出了哲學研究的目的:

「一般人大概不知道,那些真正獻身哲學的人所學的無非是赴死和死亡。果真如此,一個人為此拳拳服膺終生,到了期待已久的事情來臨時卻戰戰兢兢,豈不是怪事嗎?」(64A)

然而,這段看起來震撼力十足的自我表白卻把辛彌亞給逗笑了,但蘇格拉底並沒有在意。在接過辛彌亞的話茬時,他以普通人可能對哲人向死而生的誤解進一步提出了三個問題:在什麼意義下真正的哲學家願意死;在什麼意義下他們值得一死;是哪一類死(64C)。

以這三個問題的回答入手,柏拉圖巧妙展現了蘇格拉底之死的意義。不過,首先回答的卻是最後一個問題——「哪一類死」。

死亡的定義

蘇格拉底問:「我們相信有死這種事情嗎?」。Jowett的英譯本是:Do we attach a definite meaning to the word 『death』?(64C)。按英譯本的意思,這個問題是,「我們是否給『死亡』一詞賦予了一種特定的意義?」,和中譯本的意思略有不同。

從蘇格拉底對這個問題的回答來看,他是在解釋「死亡」的定義(哲學意義上的)——「肉體脫離靈魂單獨存在的狀態」(64C)。

自我凈化

從這個定義出發,蘇格拉底開始闡述如何獲得真實存在的知識(the knowledge of true being):「儘可能在研究中單用純粹的心思,思想時不要藉助視覺,不憑藉任何其他感官,只靠乾淨純粹的心思專研乾淨純粹的本質。」(66A)「如果我們想要對某事某物得到純粹的知識,那就必須必須擺脫肉體,單用靈魂來關照對象本身。」(66E)

蘇格拉底這裡說的純粹的知識,是關於「存在」的知識,只要有肉身感官的束縛,是不可能完全獲得的。這看起來頗像是一個滅欲、入定而問道的過程,而且蘇格拉底自己似乎也是這樣實踐的。這一點可以從阿爾基弼亞德描述的蘇格拉底如何在思考一個問題,一動不動地站了一整天的狀況中看出些端倪。如果不是經過長期艱苦的鍛煉而獲得這種境界很高的入定能力,很難想像蘇格拉底能做到一點。(《會飲篇》,220C)

按蘇格拉底的說法,這是一個自我凈化的過程, 「(它)使靈魂習慣於從肉體的接觸中返回,集中於自身,儘可能在現在和未來固守在自身之內,擺脫肉體的枷鎖。」(67D)(the habit of the soul gathering and collecting herself into herself from all sides out of the body; the dwelling in her own place alone, as in another life, so also in this, as far as she can; - the release of the soul from the chains of the body.)

由此,蘇格拉底再次引出了自己對什麼才是真正的哲人的看法:「那些真正的哲人,也只有這些人,是經常極度熱衷於使靈魂得到解放的;他們所從事研究的正是使靈魂擺脫和脫離肉體。」(67D)

在蘇格拉底看來,真正的哲人堅信只有在他們完全得到凈化的時候,才能找到他們一生孜孜以求所要追尋的智慧。所以當死亡來臨的時候,他們知道自己的靈魂將最終脫離肉體,前往真正的智慧之所在,所以才不會悲傷。(68A)

不得不說,蘇格拉底在這裡所闡釋的哲人凈化自我、並讓靈魂飛升的過程,和佛家的戒(離欲)定(看住心意)慧(開智)的修習過程非常相似。

三種美德

蘇格拉底接著哲人對死的態度,引申出三種美德:勇敢(courage)、節制(temperance)、公正(justice),並指出智慧(真正的道德)造就了它們,它們在凈化中展現出自身。(69B)

正是在這裡,蘇格拉底之死的意義被展現了出來,儘管他並不確定他一生的努力是否會有成效。

「我一生曾經不遺餘力,千方百計力求置身哲人之列。至於我努力得是否正確,有沒有成效,我想我一到那裡就會明白的;現在我馬上就要到了,如果神願意的話。」(69D)

02

靈魂不朽的三次論述

接下來,蘇格拉底應格貝的要求,為靈魂的存在做了哲學意義上的論證。從科學實證的角度來看,這樣的論證只是帶有辯證法意味的哲理推導,不具有科學價值,但其教導一個人如何坦然面對死亡的哲學觀卻引入深思。

在論證了靈魂存在於我們出生之前後,辛彌亞和格貝依然抓住人們普遍有的一種恐懼,害怕人死魂散,存在告終,讓蘇格拉底論證死後到底有沒有靈魂。

辛彌亞和格貝的看法,是通常所說的「斷見」,既相信人死如燈滅,肉體消亡後不會有什麼東西會繼續存在。這樣的「斷見」在當時的雅典顯然是普遍流行的看法,所以格貝才會說「一般人難以置信」蘇格拉底對靈魂的看法(70A)。另外,格貝提出要從兩方面來論述靈魂的存在:1)一個人死後靈魂還繼續存在;2)靈魂保有某種能動的力量和智能。(70B)

看起來蘇格拉底的第一次論述(70C-72E)針對的是1),第二次論述(72E-78B)針對的是2)。

第一次論述

從一切可以說有生命的東西看,它們只從它們的對立面生出來(70E)。在這些對立面之間,有一種可以名之為兩類動態的情況,比如在「較大」和「較小」之間,總有「增」和「減」的過程(71B)。活和死是彼此相互產生的,它們之間的過程是兩個(71C)。如果承認由活到死的一個過程,就要承認由死到活的另一個過程(71E)。如果有再活過來這樣的事兒,說明死者的靈魂存在於某處(72A)。如果對立的兩個過程沒有返回或轉折,而是永遠以一直線向前,最後一切事物都會停止產生(72B)

很顯然,這個論述並不能直接得出「死者的靈魂存在於某處」的說法,蘇格拉底是直接跳到72A這個結論的。但其關於生、死兩極互為因果化生萬物的思想,倒是和太極圖原理有些類似,體現的是生命輪迴的思想。

第二次論述

格貝看來是沒有被說服的,所以蘇格拉底做了第二次論述。不過,格貝依著蘇格拉底的結論,從《枚農篇》里「學習實際就是回憶」的說法出發,指出如果靈魂在投生之前不存在的話,回憶就是不可能的(73A)。

在辛彌亞有點兒困惑的時候,蘇格拉底藉由回憶的本質引出了第二次論述。綜合如下:

兩個看起來相等的東西(由於回憶的不同)在某些方面並不相等(74B)。因此,「等」有時並不完全相等(74C)。正是這些相等的事物喚醒了一個人關於「等」的知識,雖然它們並不是「等」本身(74C-D)。要做到這一點,我們必須先已經有「等」的知識(74E)。因為這「等」的知識,要通過感官感覺到後才能和它比較並發現大不及它,而感覺是在一個人出世後才獲得的,所以「等」的知識,以及美、好、公正和虔誠等關於一切的絕對存在(the name of absolute being)是在一個人出世前就獲得了(75A-D)。因此,靈魂在獲得人形之前就已存在,還具有智能(76C-E)。

雖然沒有明確地指出,這個論述實際上把靈魂和關於美、好、公正等絕對存在的型(相)提了出來。按這個論述的邏輯,當一個人感知到美好的事物時,它們喚醒了這個人出生之前就已經獲得的美好的「型」,這個「型」是靈魂擁有的知識。

通過第二次論述,辛彌亞似乎被蘇格拉底說服了,但他指出,這隻能說明靈魂存在於一個人出世(生)之前。一個人死後靈魂還存在的說法依然有待證明(77B)

蘇格拉底的回答是把兩次論述合起來看,人死後靈魂依然存在就已經獲得了證明:「一切生物都是從死物里生出來的。如果靈魂存在於出世以前,而它在進入生命、產生出來的時候,是不能從他處、只能從死亡和死亡狀態中出世的,那它既然必須再生,就必定也在死後存在了。」(77D)

第三次論述

有意思的是,在格貝表示對死亡的恐懼依然不容易消除時,蘇格拉底讓他尋找會念咒的人,說希臘有很多好人、也有很多外國人,蘇格拉底讓格貝遍訪尋找一位念咒者。(78A)

難道在那時候,印度和希臘就有通商人員往來,原始佛教的教義就有了傳播?這只是個猜想,也很難找到文獻依據。不管是不是,柏拉圖筆下蘇格拉底的這種生死觀和佛陀的教義如此相似,還是挺讓人驚訝的。

第三次論述是所謂的「類同性」論述(affinity argument)。綜合如下:

複合的事物容易解體,非組合的東西不容易解體。那些始終如一、毫不變化的事物非常可能是非組合的,而變化無常的則是組合而成的(78C)。「等」、「美」等形(相)的存在是始終如一的,眾多具體的東西則是不斷在變的(78DE)。一切和合變化的事物是通過感官感知到的,而那些不會變化的東西則要用「心」(Mind)才能把握(79A)。身體是可見的不斷變化的東西,靈魂是不可見的始終如一的東西(79B)(類同性的體現)。靈魂使用身體來察知(perceive),被身體拉到變動不居的事物上的時,就會像個醉漢一樣顛倒錯亂。靈魂單獨關照(reflect)自身時,就清醒自明,與永恆想通而始終如一(79CD)。靈魂最像那神聖不朽的神明;身體最像那人間多樣的凡夫(80AB)。

柏拉圖在此以蘇格拉底的名義提出了關於兩種不同世界的思想:在可被身體感官覺察到的世界裡,一切事物都是和合可變的;在心能觀照到的型世界(靈魂)里,各種型是始終如一不變的。(「格物致知」?)

蘇格拉底引申出了「智慧」(wisdom)的定義:在靈魂不被感官束縛,單獨由其自身關照自身時,它就進入那純粹、永恆、不朽、不變的領域,與那些不變的事物同在,永遠如一時,靈魂的這種狀態就被稱為「智慧」(79CD)。

蘇格拉底說,真正的哲人要學習的是訓練靈魂擺脫身體,只跟自己報成一團(80E)。然而最終的訓練成果的檢驗,卻是在死後靈魂的去處才能看出(81,82)。

蘇格拉底進一步闡釋了怎麼做哲學研究。這是一個從身體、到心靈和意識都需要鍛煉的全面過程,最終目標是讓靈魂得到徹底凈化,擺脫身體和感官的束縛。哲人的靈魂深信必須淡化激情,遵從理性,在其自身中沉思超越那些表象的、神聖的東西,並從中獲得營養(84)。蘇格拉底說,如果一個人以這樣的原則來訓練自己,在死的時候就不會害怕靈魂會隨風飄散而不復存在。

以不可見的事物和結果來作為說理的依據,就變成了一個人的信仰問題。這樣的哲學訓練過程顯然處在哲學和神學的交叉地帶。

03

質疑和回應

但是,蘇格拉底這樣的說法,依然沒有完全說服辛彌亞和格貝(84C)。

辛彌亞的觀點:靈魂是一種和合而成的和諧(86);格貝的觀點:靈魂在穿壞很多身體後依然有可能會消失(87,88AB)。

這已經是在蘇格拉底第三次論述之後,要是一般人的話,是不是會有厭惡繼續討論下去,轉向沉默呢?但蘇格拉底卻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耐心,並深深地打動了裴洞,以至於一向敬佩蘇格拉底的裴洞也感嘆「從來沒有像那時那樣佩服他」。

為什麼?原來是是蘇格拉底並不急著正面回應辛彌亞和格貝的質疑,而是借題發揮,說了一通對如何避免厭惡論證(misology)和憤世嫉俗者(misanthropy)的看法。更妙的是,蘇格拉底借自我批評,「此刻我還很擔心自己對這個特殊問題是不是持哲學的看法,而是挑挑剔剔,跟沒有教養的人一樣」(91A),很迂迴曲折地批評了兩個人。

相對來說,辛彌亞的觀點比較容易辯駁,蘇格拉底用反證法成功地說服了他(91E-95A)。

格貝的觀點就不是那麼容易推翻了,所以蘇格拉底又再次重述了一遍格貝的立場(95CDE)。

在論述的時候,蘇格拉底首先講了自己從自然科學轉向哲學研究的思想歷程,解釋了型(相)理論是如何產生的(96A-102A)。

以美為例,「一切美物之所以成為美的,是由於『美』(本身)」(all beautiful things are beautiful by the Beautiful)(100D)。

04

最後的論述

蘇格拉底講完自己的方法論後,獲得了在場者的一致贊成,裴洞說,大家「一致同意有各式各樣的『型』存在著,分沾這些『型』的其他事物從各自分沾的『型』得到自己的名稱」(102B)。

蘇格拉底順著裴洞的這個說法,展開了最後的論述:

1、以大和小為例,任何相反的對方不會變成或者是它自己的對方。它在變化中要麼離開,要麼失掉它的存在(103A)。對於具有相反性質、以此命名的事物來說,相反的生於相反的;但相反者本身絕不能彼此相生(103B)。

2、有些情況下,「型」本身和型的名稱可以一直保持統一,但有些不是「型」的事物,雖然沒有「型」就不存在,但也有「型」的名稱(103E)。不僅那些相反者本身是互相排斥的,而且所有的那些雖非彼此相反卻永遠包含著相反者的事物,也都排斥那個與自身包含者相反的「型」(104B,105B)。

3、靈魂佔有一個形體時(生命的型)帶來了生命,生命的反面是死亡,靈魂絕不會容納死亡,所以靈魂是不死的(105D)。

4、如果不死的是不可消滅的,靈魂在死亡來臨時就不可能消失(106BC)。

5、人人都會同意,神和生命的「型」本身,以及其他一切不死者都是永遠不會消滅的(106D)

6、既然不死的也是不可毀滅的,靈魂如果是不死的,也是不可消滅的(106E),會存在於另一個世界的某處(107A)。

這麼彎彎繞的論述,的確容易把人給搞暈了。格貝看起來是被說服,但辛彌亞看起來還是有些不確定。

但蘇格拉底最後的這個論述是有的漏洞的,不是嗎?他提到了靈魂佔有了一個生命的「型」後就帶來了生命,那一個人死後,離開肉身的靈魂是否應該也是佔有了一個靈魂的「型」後才成為了死魂靈?

如果結合他關於死後靈魂去往何處的講述(107C-115A),會發現根據一個人生前的所做所為,人死之後的靈魂被審判分成幾類,而去往不同的去處。蘇格拉底說這是一個神話(myth)(110B)(中譯本譯成是「故事」),在這個神話里,人死後的靈魂各不相同,去向也不同。既然各不相同,要說它們不可被消滅就和他之前關於「型」的論述相悖了。按照「型」理論的邏輯,應該是靈魂的「型」始終如一而不朽才對。(要重溫一下佛洛伊德/拉康的二次死亡概念)

不管怎樣,蘇格拉底是認定「一個人應當為自己的靈魂打氣,在生活中拒絕肉體的快樂和奢華,一心追求知識的快樂,用明智、公正、勇敢、自由、真實之類靈魂自身固有的東西來裝點它」(114E)。他所講的神話,雖然不能斷言其真實與否,但確有強化對真正的哲人應該怎麼做的認識作用。向死而生的哲學研究,意味著要時刻關照自己的靈魂,在追尋美德和智慧的過程中,讓它不斷得到凈化。

05

臨死前的交待

最重要的論述說完以後,進入了蘇格拉底生前的最後一刻。

所有在場的人都被蘇格拉底的平靜感動了。對死後之事,蘇格拉底對生者的交待也值得注意,不可太悲痛,否則對死者的靈魂有損(115E)。在服毒之前,蘇格拉底向神靈做了禱告,祈求去得順當(117C)。

柏拉圖並未指出毒藥的具體名稱,其描述的蘇格拉底在服毒後,在檢察官對他的檢查過程中,蘇格拉底始終是平靜的,甚至在毒發到大腿根的時候,他的意識還很清晰,說出了臨走前的最後一句話,交代格梨東別忘了給醫藥神(Aesculapius)供奉一隻公雞。

法國畫家大衛(Jacques-Louis David)的新經典之作《蘇格拉底之死》(1787)生動呈現了這一場景。畫家把柏拉圖也畫了進去(床頭穿白袍的沉思者),與《裴洞篇》中文字描述並不相符。畫中座在蘇格拉底旁邊,一隻手搭在他腿上的是格黎東,蘇格拉底身後的兩個年輕人是辛彌亞和格貝。蘇格拉底一隻手去拿裝著毒藥的碗,一隻手食指指向上方,看著格黎東,彷彿在對他做最後的交待。

關於柏拉圖是否出於追求戲劇化效果或是什麼別的原因,刻意沒有點出毒藥是毒堇汁,存在一些爭議。因為據說服用這種毒藥,會讓人非常痛苦,身體還會劇烈抽搐。不過,也有較真的學者,用現代醫學知識證實了柏拉圖的描述是準確的。(戈爾茨坦,P543,注1)

裴洞在事情結束時,感嘆道:我可以說,在我們所認識的當時人中間,他是最善良、最明智、最公正的人(118A)。

讀完《裴洞篇》,要說誰對蘇格拉底的懷念之情最深切,恐怕無人能出柏拉圖其右了吧。

靈山絮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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