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為考試最可怕 直到和你做了 group project
Mirror 微申
見自己，知世界
小時候，教室的牆總被塗上綠色的油漆，窗外楊柳依依。卷子從第一排向後翻滾著傳去，一波一波的沙沙聲像潮汐，考試周而復始，一方小小書桌就是一個獨立戰場。
長大後我知道，這叫應試教育。
後來，我懷著逃出生天的心情飛去地球的另一端，期待一場素質教育的大雨把自己淋個痛快。
大雨如期而至，但我卻並沒得到幻想了無數次的救贖。原來這個新的教育語境不是桃源仙境，也不是烏托邦，而是新的刀光劍影、十面埋伏。我手中的厚厚一沓，從單選多選填空簡答，變成了影印專著期刊文獻；我的心驚肉跳從分數排名，變成了出勤、討論、報告、論文。
而我的忿忿不平，則從「他媽的為什麼永遠在考試！」 變成了：
「他媽的為什麼永遠在 group project!」
如果說在中國，我們尚且有希望通過大規模地面決戰（高考）一決雌雄，那麼美國校園裡的 group project 則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巷戰。你不能孤軍奮戰，但又不知道身邊的人是敵是友。成與敗都要更多地仰仗運氣——也許你會遇見情比金堅的兄dei，多年之後還在為某場戰役津津樂道；但更多時候，你們面無表情地走完這段路再也無話可說，甚至有時仗還沒打完就已經不共戴天，恨不得一槍收了對方。最讓人捉狂的，是雲端沒有了審判者，沒人傾聽你的呼求。
在殘酷的「巷戰」中，那些殞沒了的，連一句遺言都不會留下。而所有生還者都會告訴你一句話：
天助自助者。
為什麼有時 Group Project 這麼痛苦
如果我只能用一句話回答你，我的答案是：
因為美國大學教育並不是完美的。
詳細說來，糟糕的 group project 體驗常常始於兩個細節：
1.教授對學生進行隨機分組；
2.小組項目的周期較長（比如持續 4個星期甚至一整個學期）。
隨機分組，意味著我們和誰 team up 不受自己控制，也就無法從興趣、性格、能力等多方面去限定組員。如果不幸進入「死亡之組」，你的 bgm 從入組一瞬間起就已經自動換成了涼涼。
假如「死亡之組」持續的時間很短，我們東方古國的年輕人深諳佛系之道，進可任勞任怨，退可睜眼閉眼，還是 ok 的。但如果「死亡之組」項目為期非常長，再好脾氣的人也容易氣到劈叉。
你也許會說：假如狀況那麼糟糕，我去和老師談談，換個組，或者讓老師批評一下壞人，不就完了？
嗯，你當然可以這樣做。但是這就牽扯到了 group project 體驗不佳的另一個深層原因：美國大學教育的「集體主義政治正確悖論」（這個名字是Mirror 自己杜撰出來的）。
所謂「集體主義政治正確悖論」，意思是很多教授會主張「無論小組內發生什麼問題，都是組員學習團隊合作的重要機會，當老師的一干預，反而會破壞這個學習過程，所以組員必須獨立解決，我這都是為了你好」。這是美國教育，或者說美國文化非常有趣的一種現象：崇尚個人權益，又崇尚小政府低福利。
教授說的固然有理，但是很多教授對 group project 的制度建設、評估方法，是欠考慮的。以「都是為你好」的名義，有些教授有推卸責任的嫌疑。兩種常見的操作，一是不進行 peer grading，導致行為惡劣的組員得不到其它組員的制衡；另一種是為了減輕自己批閱卷子的壓力，完全不加入 individualized test,這種情況會導致班內相對 intellectual、且性格內向的同學苦不堪言，他們不僅會被小組內的人浮於事牽扯大量精力，而且也難以釋放全部的學習熱情。
但是說一千道一萬，人只能接受不能改變的一切。既然如此，請開始自救。
這些人有毒
每個小組的首次組會，都是知人識人的重要一環。首先，自己不要遲到。落座後就請開啟雷達，遇到這樣的朋友，恭喜你，成長的機會來了。
Hyper-talkative 者
要不是因為嘴還要用來吃飯，這樣的朋友每天能說滿 24 個小時。組會開始，先來半小時small talk, 上禮拜新做的指甲呀，家裡狗狗生了娃呀，「Oh really」 「Oh My God」 此起彼伏，話又多又密，刀砍不斷。上一秒大家還在討論項目的時間線，下一秒 Ta 突然大喊一聲：天哪你們看 Snapchat了嗎，XXX 出軌了！
嗯，很好，現在你終於徹底想不起來你剛才要說什麼了。
粉紅小公舉
哎呀，人家不會 excel 可不可以不要做數據啊！
哎呀，人家這周還有好幾個 due 可不可以不要來開會了啦！
哎呀，外面真的好熱我們女生可不可以不去做田野調查嘛！
哎呀，人家辛辛苦苦熬到凌晨 3 點才寫完了這 900 字，好熏疼自己啊！
哎呀，可不可以不要那麼認真了啦只要拿 B 就好了嘛！
哎呀，人家真的做不完嘛你那麼厲害你就幫我把這份做掉好咯！
哎呀，你怎麼可以凶我！！！
霸道總裁
遇見這樣的朋友之後你才會真正懂得這句話：「領導問你的意見不是真的問你的意見，而是給你一個鼓掌的機會。」
從 Ta 拿起 marker 在白板上指點江山的那一刻起，你就該明白，你再也不會觸摸到那支 marker 了，再也不會。看，Ta 那凌厲的語氣，堅定有力的點頭，掃視全場的眼神，不容置辯的任務分配，你覺得自己能坐著而不是跪在地上開會，已經相當幸運了。
然而當大佬吟出那句 「燕雀安知鴻號之志」，你還是忍無可忍地笑了出來。
但你也只能笑笑。
因為你永遠拿不到那支 marker。
六娃
每個小組裡都會有那麼一個或幾個相對安靜的人，從第一天你就知道難當大任。身為亞裔你尚且操著一口塑料口語忙著分享智慧，但他們卻像阿桑一樣一直很安靜。相比於拿不拿 A ，他們好像對於組會結束後還趕不趕得上 party 更重視。
好吧好吧，不添亂就是好同志，你這樣對自己說。
不過還有些朋友，會帶你見識人類保持隱身的極限。
電話，不接。簡訊，不回。郵件，不看。任務，不做。組會，不來。
也許你覺得這就是巔峰，你錯了。這只是開始。當項目結束，某一天你們狹路相逢，
Ta 那甜美的笑容，端莊的舉止，和你對你無限的關心友愛，會讓你當場懷疑自己要麼是氣量狹小，要麼就是精神失常。
他負責儘力，你負責準備後事
開始你讓 Ta 寫個提綱。
Ta 儘力了，你重寫了提綱。
後來你讓 Ta 整理數據。
Ta 儘力了，你重新整理了數據。
後來你讓 Ta 做個圖表。
Ta 儘力了，你重做了圖表。
你一直沒放棄，Ta 一直在儘力。但是你就是好想哭啊。為什麼 400 字的文段可以有 11 個 typo, 為什麼有人還不會用 excel 求和，為什麼圖表可以丑到你眼睛都痛，為什麼你還是不忍心責怪 Ta?
因為 Ta 儘力了呀。
我有東方智慧，也有尖銳獠牙
已經有 1,618,374 個人說過，美國大學的 group project 就是一個聰明又不貪功的亞裔，帶著 3 個 freerider, 2 個豬隊友，和 1 個控制狂，一起衝擊學術高地的故事。
也許你覺得，這個「聰明又不貪功的亞裔」很可憐。不過 Mirror 覺得，剩下的人才是真可憐。
他們可憐就可憐在他們可 TMLGB(勾掉)。 他們反智、粗魯、驕縱，卻又渾然不覺。他們混跡在 group project 里，憑藉對白人中心主義的殘餘幻想，憑藉遠大於其實力的控制欲和權力欲，憑藉不知道是誰教給他們的傲慢和自私，侵佔他人時間，忽視他人付出，壓榨他人睡眠，最後將這一切囫圇稱作「團隊協作」，還可以不受到任何懲罰。
是時候讓這些人好好學學什麼叫真正的團隊協作了。
協定
前兩次組會，是奠定合作基調的最佳時機。如果你已經嗅到了危險，不要急於領任務走人，而是應當積極地參與到團隊規則的制定中。
「我有一個建議，」你可以這樣開頭，「考慮到這次作業還是比較挑戰的，而大家也來自不同的專業/有不同的時刻表/不同的強項，我覺得很有必要在初期先設定一個 term sheet, 大家共同遵守，這樣一來可以提高效率，二來可以避免未來的誤會、衝突。你們覺得怎麼樣？」
這是一種完全無法反駁的提議，因為這是政治正確呀
接下來，你們討論了項目的時間線和分工，並通過 google doc 把會議記錄同步給所有人。然後你說：「我們初次認識，不妨每個人都說說自己在團隊協作中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我先開始，」你環顧全場，說道，「我有兩個弱點：對遲到很敏感，以及非常希望每個人都能參與討論。」
醜話說前面，對那些糟糕的合作者來說是一種有效的震懾。接下來你會開心地發現，自己獲得了小組上下的一致擁戴，甚至，你就是項目的 leader。
結盟
正如每個小組都或多或少會有令人發愁的組員，每個組也總會有那麼一些可以團結的朋友。項目中，你一定要關注那些勤奮、友好的組員的感受，多給他們第一個和最後一個發言的機會，對他們的正確行為立刻表示支持。
當他們的任務遇到障礙時，也要伸出援手。這樣做，並非「拉幫結派」的意思。團隊的磁場是需要小心呵護的，優秀團員需要鼓勵和肯定，才能更好地發揮作用，同時也帶動和轉變那些處於觀望狀態的成員。
亮劍
但是，更多時候你並不是 leader。局勢不對時，你可能已經被逼到了情緒爆發的邊緣。項目有 fail 的危險，你憂心如焚，但放眼整個團隊竟找不到可以和你一起突圍的人。你幾乎就要放棄整個 group project, 想著乾脆就憑全勤和期末考試來彌補，但又不甘心。怎麼辦？
沉住氣，千萬不要在沒有和組員溝通過的情況下就去找教授。你需要的是一次組內談話。
首先，越是重要的內容越要當面說，發郵件不是個理想方式，尤其對於性情普遍外向的美國同學。
其次，如果你要說的更多是針對項目本身，最好在全體會議上提出。如果你要說的主要關於某個成員，就單獨約 Ta 來談。
第三，在解決衝突的問題上，「專業」「理性」又成了美國人的一種政治正確——儘管他們做豬隊友的時候一點都不專業和理性。所以，在談話之前，請收起你的情緒，這樣才能讓你的話更有分量。如果英語不好，請提前預演。如果怕情緒失控，請寫個稿子。別笑，這是必經的修行。
比如說：
「同志們，很抱歉我必須打斷一下你們的討論（懂禮貌）。我有話要說，我認為這對最後項目的結果是非常重要的（曉之以利害）。
Chris, 請原諒我是個外國人，表達可能會慢一些，希望你們能理解我的意思（為自己爭取時間）。我認為當前這個模型是有問題的（一針見血），首先，它的理論基礎並不是教授指定的那個（給證據）。這會導致我們的分數很低（曉之以利害）。
就算大家堅持要用這個，我建議我們給教授寫封郵件看看 Ta 的態度（做出讓步）。其次，這個模型所得出的結論並不能直接應用在教授發給我們的案例中，雖然模型本身很酷，但我覺得這個作業最重要的是能否解決實際問題（幫助達成共識）。
大家覺得呢？」
「我知道，現在提出這個有些晚，我也很抱歉（安撫大家的沮喪情緒），之前我也沒有發現這個隱患。但是如果我們現在修改，也不是來不及（提升士氣）。
大家願不願意聽聽我的想法？」
「我今天上午又重讀了一遍第四章（給證據），覺得這部分內容更有相關性，也更有實操性（給希望）。我問了其它組，很多組也都有同樣的想法（利用 peer pressure）。
如果我們改用這個方案，其實主要是重寫報告的第四和第五部分，既然是我提出的，我願意去多承擔一些工作(主動請纓)。
Chris，你怎麼看？」
談判
只有在組內亮了劍，才有了和教授談判的前提。否則教授一句「你都沒和自己的組員好好溝通過，我又怎麼能幫你？」足以把你所有的委屈都塞回肚子里去。
在你去給教授發郵件約 office hour 之前，做以下準備工作：
整理小組工作的當前進展，收集最重要的（不要面面俱到）證據，尤其如果組內出現了歧視、侮辱性質的言論，一定不要放過；
總結你迄今為止做過的重要溝通和努力，反思你個人在其中的責任，again，如果英文不好，就寫個稿子，rehearse 幾遍。
然後你穿戴整齊到了教授的辦公室。
「老師好，非常感謝您能 make time 來和我交談。」
看到你儀容整潔，語氣平靜，表情中性，並無擊鼓鳴冤的態勢，教授至少不會立刻把你貼上「小孩子過家家生了氣也要來找我調停」的標籤。
「本學期我同時參與了四個小組項目，扮演著從 leader 到 follower 的多種角色（別以為我是個軟柿子）。每一個項目都教會了我很多（別以為我不懂得合作）。團隊協作一直是我的熱情所在。今天我來拜訪您，是因為遇到了超出我能力範圍的狀況，需要您的建議。」
恐怕沒有哪個教授會在這樣的言辭之下黑臉。於是你不疾不徐地繼續道，
「我想，如果我早一些來找您，或許我們都會有更多時間去解決問題；但是我一直希望自己能獨立解決這個問題（堵住你的嘴——我可不是只會哭著找媽媽的 baby），但是沒有成功，我很遺憾。」
「相信您對於團隊協作中的 free rider 現象一定很熟悉（我也知道我的情況並不特殊）。在我的一個小組中，也出現了這樣的問題。您知道我是個國際生，英文的聽說能力較為有限（當初你說要 diversity，把我招進來，現在就請你好好呵護一下 diversity 吧！），所以儘管我努力地表達了自己的不滿和建議，但往往收效甚微（我儘力了哦）。」
「我一直在用實際工作上的貢獻來彌補我在語言和文化上和大家的距離（能做的我都做了）。很高興，小組項目的進展還不錯（我不是慫包），前不久您也給了我們很高的中期打分。但是隨著期末臨近，組員們在項目中的投入越來越少，team leader 和我進行了討論，希望讓我來代替大家完成剩下的任務（紅燈！紅燈！）。我拒絕了這個要求（我錯了嗎？），現在整個團隊的溝通都陷入了僵局。」
「反思這件事，我認為自己負有一定責任（道德高地是我的）。
首先，項目初期我沒能告訴大家我的訴求（我英語不好嘛！）。其次，最初當組員求我代勞的時候，我心軟答應了，導致後來他們變本加厲（都怪我太善良）。我很希望團隊的每一個人都能真正投入，這樣才能有所收穫（永不言棄！）。
所以我想請問教授，這時我該怎麼做呢（你不會真的不管吧）？」
、
接下來，無論教授是安慰你也好，還是套路你也好，還是主動提出要幫助也好，你的思路都差不多。
1.請教授允許將你單獨計分。
2.如果不行，請教授在 evaluation 環節加入 peergrading 並盡量提高該項佔比。
3.如果還不行，請教授或 TA 出席一次你們的小組例會。
4.如果都不行，教授這時八成就會主動跟你說些什麼了。
然後你謝過教授的時間，走出辦公室。告狀終歸是件開心的事兒，有用固然好，實在不行還有最後一招。
撕逼
你信不信，如果你真的拿住了小組的命脈，那麼一旦你變臉，某些人的反應能讓你爽上天。
針對 hyper-talkative 者：「很抱歉，我想我們對於小組會的時間應該如何度過有著根本不同的理解。如果大家準備好聊些正事，歡迎打電話給我。我想去圖書館做些實事，失陪。」
拎包走人。
針對小公舉：「很抱歉，寶貝，我想我們小組至少得有一個人負起這個責任告訴你：我們不是你媽。這是你的任務，你最好認真做完；如果不同意，請你現在就去和老師打聲招呼，換個地兒高就。」
拎包走人。
針對霸道總裁：「嘿，我覺得你這個人非常 charismatic,我的英文很爛，衣服也很爛，不過我覺得我這個 idea 還是比你的要稍微好一點。介意我用一下你的馬克筆嗎？」
拎包走人。啊不是，去拿馬克筆。
高興的話，你還可以配合「六娃」戰術，進一步增強功效。接下來就是見證奇蹟的時刻，請靜靜地等待組員們溫暖的笑臉，懇切的郵件和噓寒問暖的留言吧。
畢竟，沒有你，他們的作業也要玩兒完。
事實將會告訴你，那些所謂的反智者、歧視者、目空一切者，並不是真的不在乎你。他們只是以為，你永遠不會不在乎他們。
相逢一笑
看到這裡，一定會有些朋友以超然物外的語氣嘆一句：為了這些不值得的人，何必呢？什麼也不要說，什麼也不要做，以後自然會有更厲害的人和事教訓他們。
「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花費這麼大的精力。」
我想說：乍一聽，這好像很有智慧的樣子。其實，這卻是一句又懶又壞的話。說這話的人，比那些豬隊友更糟糕，他們根本不懂什麼叫合作，更不懂得愛。
每當遇到衝突，就選擇沉默忍耐，拂袖而去，然後把最深的詛咒發射給對方，指望著未來的某一天讓對方遭報應。沒有包容，沒有原諒，沒有一絲一毫想要幫助對方去改變的善良。
今天我們呼籲溝通、呼籲談判、呼籲博弈，目的都不僅僅是為了贏得自己的權益，更是幫助對方看見更大的世界，幫助他們改正錯誤。
如果所有人都覺得「傷害我的人自有天收」，所有人都拒絕幫助他人去改正錯誤，那麼今天的受害者，才是明天最大的施害者。
明知自己可以有所為而偏偏不作為，何嘗不是一種惡？
所以，希望所有衝突中的人，把衝突也視作一種緣分，痛痛快快撕逼，痛痛快快改正，最好不打不相識，他日重逢都能對往事付之一笑，感謝彼此讓彼此成長。
總要有那麼幾次針鋒相對，才能讓世界看清我們的真面目——
俺們可是龍的傳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的 21 世紀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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