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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懺悔錄」:曹雪芹與他生命中的女性

有人說中國人愛面子,不願寫懺悔錄。反觀西方,奧古斯丁、盧梭、托爾斯泰,三部皇皇《懺悔錄》構成了西方善於反思自我的「罪感文化」的基本框架。我卻不以為然,中國不僅有懺悔錄,而且是一部最偉大的懺悔錄,那便是曹雪芹的《紅樓夢》。

記得很久以前,我在豆瓣上寫下了這麼一條短評:「如果以現代作者寫書的習慣,要在扉頁提上『本書獻給某某』,我想曹公一定會寫『謹以此書獻給我生命中所有的女性』。」《紅樓夢》是一本真正能夠平等地去寫女性,把女性當人看的文學作品。它不僅寫出了一個家族的興衰成敗,更重要的是,作者曹雪芹還將他對於他生命中的女性的深深懺悔傾入了這本書里。

故事一開始,便是一個女性神女媧去補天,它構成了這本書的基本框架:女性意識最早覺醒的是男性,他們開始認為女性的身上體現了傳統文化中最優美的部分。而曹雪芹正是懺悔在這樣一個父權、男權、君權時代之下,女性之美一直被壓抑、被玷污。他想盡自己的力量去告訴世人,女性是美好的,她們更能比傳統文化中的男性展現古典之美。所以他把他的一生寫成他的「懺悔錄」,以告天下:「我之罪固不免,然閨閣中本自歷歷有人,萬不可因我之不肖,自護己短,一併使其泯滅也。」(《紅樓夢》庚辰本第一回,後所有引文均出自庚辰本,不再贅注)

除了故事一開始的女媧補天,還有賈寶玉的出現也是作者對於自我一種懺悔性的否定。寶玉的前身是女媧補天而剩下的一塊頑石,相比於黛玉前身的絳珠仙草,這頑石真可謂無用、骯髒之極。作者開篇便極力描寫男性之無用,不過是女媧補天剩下的石頭,這種思想直接繼承於晚明徐渭、張岱等人。同時,作者還借他人之口,作了兩首批賈寶玉的詞,第一首其中有一句:「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紅樓夢》第三回),這和張岱《自為墓志銘》中提到的「欲進余以千秋之業,豈料余之一事無成也哉?」一樣,都是說外面看起來漂漂亮亮的,其實肚子里沒有什麼東西。世上的評價對他們來說都沒有意義,他們關心的是,怎麼做回真正的自己,可是面對自己的一生,卻又只是嫌棄和覺得碌碌無為。評價賈寶玉的後一詞又云:「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凄涼。可憐辜負好韶光,於國於家無望。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寄言紈袴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紅樓夢》第三回)這話放在今天話語體系中,叫作「自黑」,自古以來講不肖沒有比此更為狠毒,勸諫大家不要學這個人,既然不要學,為什麼還要寫這麼一本關於他的巨著呢?可見,曹雪芹正是要寫一部不完美的書,正因為它不完美,才具備了「懺悔錄」的性質,完美的書沒有懺悔,因為它被修飾過,被掩飾過。

在對於自身的否定之外,曹雪芹對在他生命中出現過的女性也是毫不掩飾的讚美。「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於我之上。和我堂堂鬚眉,誠不若彼裙釵哉?」(《紅樓夢》第一回)。紅樓夢中的女性,黛玉能吟詩、寶釵能經商、鳳姐能管家、惜春能作畫,襲人能顧人、晴雯能補裘...反觀紅樓夢中的男性,賈政的虛偽、賈璉的懦弱、賈珍的好色、薛蟠的不學無術...很明顯,這是作者有意而為之,他就是要把男性寫成「泥」,寫得不堪,而把女性寫成「水」,寫得優美。但是女性一生都會是像水一樣純凈嗎,曹雪芹似乎給出了否定的答案。有一段,春燕引寶玉的話說道:「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之寶珠;出了嫁,不知怎麼就變出許多的不好的毛病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是顆死珠了。」(《紅樓夢》第五十九回)在中國古代禮教體系中,女子一旦出嫁,就彷彿是被「賣」給了夫家,一生只能成為丈夫的附庸,毫無獨立性可言,即使丈夫去世,也只能守寡終身。李紈便是如此,二十歲便成寡婦,作者形容她如「槁木死灰」,在大觀園建成後所住之地名也為樸素無色的「稻香村」,一生的希望便寄於其兒賈蘭,自己便如同一個死人一般。反觀其他尚未出嫁,生活在大觀園裡的女孩兒,各個天真無邪,才思敏捷,對人事、對生活充滿嚮往與好奇。這樣的對比再次說明作者的觀點,女性是美的,是純潔的,若一旦和男性發生關係,走進這污濁的社會,便沒有光彩罷。曹雪芹懺悔正是因為男性的骯髒,讓這些本該釋放出青春活力與女性之美的姐姐妹妹成為附庸,成為槁木死灰。

如果按照曹雪芹真實的家世來看,雍正五年曹家被抄家,家產充公,妻離子散。古代被抄家的家庭,往往男子發配充軍,女子賣為軍妓,雖然續書沒有把這樣的結局寫出來,但是我們大致可以猜測曹家最後的下場應該如此。李紈的守寡、迎春的被虐、探春的遠嫁已經讓作者心中疼惜、不舍,而真實的結局竟是家族中的女子被賣為軍妓,被這世間最骯髒的東西所侮辱,我不敢相信,曹雪芹是抱著一種怎樣的痛苦去回想當時的美好。《紅樓夢》中的女性被寫的越美麗,生活被寫的越幸福,曹雪芹的內心便越自責,越懺悔。是他,是這個男權社會打破了這種美好,把人世間最美的形態送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紅樓夢》是一面鏡子,它寫的人物不帶有任何作者的褒貶,就像鏡子一樣,只是把他們展現給讀者。我想,是作者不忍吧。即便是女性中略微「醜陋」的,有如趙姨娘等,作者也抱著極為慈悲的心懷去描寫。曹雪芹何嘗不願意再把這些姐姐妹妹寫得更好,只是,這回想與現實之間的落差怕是一本《紅樓夢》都無法彌補作者心中的懺悔。

寫過去的,叫自傳;寫不堪的過去,叫懺悔錄。懺悔錄的意義在哪?往事已去,斯人已逝,我們又何苦寫一部懺悔錄去自尋那不堪的曾經呢。我們看過許多自傳,或許自己也寫過自傳,無一例外,都是在讚揚他們一生中的豐功偉績和卓越的能力。曹雪芹也為他自己、為這個家族作傳,但是他從未讚揚過這個家族一字一句,相反,他把這個家族撥開了、揉碎了,寫盡了骯髒和淫亂,這種倫理的扭曲讓我們不敢相信這是一本自傳。是的,因為它不是一部單純的自傳,而是懺悔錄。懺悔錄就是要打碎那些虛偽、造作的面具,讓我們知道,沒有哪個人生是完美的,我們該誠實地去面對自己。曹雪芹做到了,他說出了千百年來沒人敢說出的話:女性是美好的,男性在女性面前不過是「糞窟泥溝」。

那塊頑石貪戀了人間的繁華富貴,經歷了人間的生死愛恨。他要一一認識前世緣的許多女子,可惜,那眾多女子,也只是一場夢中幻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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