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
相思
天之大
毛阿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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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第二十八回中，寶玉受邀參加一場友人的飲宴。席間，寶玉認為濫飲無趣，提議行酒令。他首先示範唱了一支即興填詞的曲子，敏捷的才思、漂亮的行文，引來大家齊聲喝彩。這支小曲本沒有正式題目，而1987年版電視連續劇《紅樓夢》插曲卻為它提煉出了「紅豆曲」的歌名，它的得名是因為開篇便是一句「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其後的每一句也都是圍繞著由這血淚凝成的紅豆，而細數著相思。可見，在那場笑語歡聲的飲宴之上，相思，卻是縈繞在寶玉心底里，揮之不去的情愫。
相字甲骨文字形左邊是木，右邊是目。《說文解字》：「相，省視也。」許慎認為相的字形是以目觀木，因此本義為看、觀察。不過，有學者對許慎的解釋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認為相字中的木與目應當理解為「以木代目」——古時雙目失明的人只能手持木杖探路，因此相字本義是盲人的手杖。不過這一義項使用得非常少，只是在《爾雅·釋詁下》中還能發現一點蹤跡，它解釋說：「相，導也。」
後來，相字引申出「幫助、輔佐」和「省視、察看」兩大語義系統。表示「幫助、輔佐」的相字，有如妻子輔助夫君叫相夫教子，大臣輔佐國君叫相國、宰相，上天幫助好人叫吉人自有天相；表示「察看、省視」的相字，有如成語伯樂相馬、相機行事等。不過，不論是手杖指引盲人，又或是妻子輔助夫君、相國輔佐國君，還是伯樂相取寶馬，相字的所有意義無一例外地表示著兩者之間的關係。因此，它又自然而然地產生了相互的含義。
人與人的交往，常常會經過相遇，相知，相戀，相伴，相離，相思，相忘的過程。不過，在古代詩歌中，相思大概是最為普遍的題材，畢竟在那個車馬很慢、路途很長的時代，美滿的相守實在太過難得。從《詩經》中「雞棲於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君子於役，如之何勿思」起，千百年來，相思之情在古詩詞中便纏綿不去。這其中有 「春日凝妝上翠樓」、「悔教夫婿覓封候」的少婦，有「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的多情詞人，有「君問歸期未有期」的遊子，也有「暗擲金錢卜遠人」的少女。同樣的事，寫出的方式千變萬化：說相思成疾，張九齡是「思君如滿月，夜夜減青輝」，李清照是「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柳永則直抒「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晏殊卻淡描「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在「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中，有人輕嘆「夫戍邊關妾在吳，西風吹妾妾憂夫，一行書信千行淚，寒到君邊衣到無？」也有人思量「欲寄君衣君不還，不寄君衣君又寒，寄與不寄間，妾身千萬難」。愛而不見，促成了相思的發生。相思的本質，就是由濃情化出了牽念，又由距離引出了傷懷。
當然，滲到骨子裡的相思，是不必因距離才產生的。那個在酒宴上唱著《紅豆曲》的寶玉，彼時正與黛玉同住在大觀園裡，而二人年少時更是朝夕相見、如影隨形。可以說，此時寶黛二人未曾面臨訣別與思苦。那麼，寶玉又何以作相思之音呢？這是因為，雖然尚未經久不見，但愛情就是這樣一種時時刻刻的牽掛，即使是面對面，也還是覺得不夠親近，仍然要說相思、道相思。所以有陝北民歌這樣唱道：「高山上蓋廟還嫌低，面對面坐著還想你」。可見，無論是古是今，是天家公子還是農家妹子，面對那放不下、忘不了的相思之苦，心中激蕩起的情感，都是一樣的。
相思本苦，然而若只是苦，那麼就不會獲得歷代詩詞文賦如此多的詠嘆，就不會讓代代的人都無可避免地陷入其中而又享受其中。一切的事物，如果沒有冷熱的對應表現，就不夠豐滿；一切的感情，如果沒有苦樂的對照在其中，就不夠深刻。相思這份痛，本可以讓人發瘋發狂、成魔成鬼，但如果能夠以善意之心、理智之心、藝術之心來對待這種痛楚的感覺，則又能把這種苦演繹成妙不可言的美。正如寶玉、黛玉的以詩寄相思、以詞道相思、以曲唱相思，這正是在用美的智慧和藝術，來守護、升華他們的愛情。（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 郝思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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