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比生死一線間更能讓人讀懂生命

一個認識不久的朋友，在飯桌上跟我說起他十年前，遭遇汶川地震時的逃生經歷。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到那場地震的親歷者。

他說，當時他在四川旅遊，準備借道汶川去九寨溝。中午在路邊一農家樂吃飯。不知為何，那頓飯上菜比較慢，而且價格小貴，大家未免有點牢騷。後來他們才知道，那頓飯對他們簡直是無價的——和他們同時到達的另一輛旅遊車，因為先行出發，剛進入盤山公路就遇上地震，整車人生死不明！

地震發生時，朋友和大家慌忙尋找開闊地躲避。大地在搖擺，他站立不穩，差點摔倒，趕緊死命用胳膊撐住。就在這時，一堵牆朝他砸過來，距他只有幾厘米之遙，騰起的塵煙將他瞬間吞沒。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感受死亡。

十年後的今天，他在向我們講述這些的時候，仍然顯得驚魂未定。他說，如果他的身體再向旁斜一點點，或者那堵牆再高一點點，今天他就沒機會跟我們坐在一起了。短短時間內闖過兩道鬼門關，使他對生與死有了新的認識，對這世間除生命以外的事物，看淡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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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一個巨大的話題。我們也習慣於在不同場合下談論它，為它感慨嘆息，但可能，只有那些真正遭遇生死劫的人，那些經歷了生離死別的人，才會對生命產生更深的體認，才會意識到，我們此刻所呼吸的每一口空氣，所沐浴的每一縷風，或者陽光，其實都是上蒼冥冥中的一種恩賜。

電視劇《紅樓夢》中林黛玉的扮演者陳曉旭，因患乳腺癌於2007年年5月13日在深圳去世，年僅41歲——算起來，明天就是她的忌日。我對她去世前，當年媒體報道中的一個細節記憶頗深。報道寫到，身患重病的她住在深圳寶安的某一處居室里，某天她扶著窗欞望著窗外，幾個年輕的農民工在窗外勞作，他們健碩的身板、說笑間洋溢的快樂，使她不由得對他們心生無限羨慕，恨不能拿自己的一切與之交換——在健康面前，她的美貌、榮譽、才氣統統敗下陣來。

這像極了當年搞傳銷的人常引用的一個比方：健康是1，財富、權力、地位等是0，沒有了1，再多的0也是一場鏡花水月。傳銷可惡，但這個比方卻直指人心。所以有人說，生病就是一場修行，一個人只有遭受疾病襲擊的時候，不得不拋下所有事務接受病痛禁錮的時候，那些平時看起來空洞無比的關於健康的口號與說教，才會顯得如此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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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如此，經歷生死的人，當然更能讀懂生命的本質。甚至可以說，不經歷生死，不足以談人生。

針對旅行者1號探測器發回的一張地球照片，天體物理學家、著名科普作家卡爾·薩根曾說了一段著名的話：「在這個小點上，每個你愛的人、每個你認識的人、每個你曾經聽過的人，以及每個曾經存在的人，都在那裡過完一生。這裡集合了一切的歡喜與苦難，每個英雄和懦夫、每個文明的創造者與毀滅者、每個國王與農夫、每對相戀中的年輕愛侶、每個充滿希望的孩子、每對父母、發明家和探險家，每個人類歷史上的聖人與罪人，都住在這裡 —— 一粒懸浮在陽光下的微塵。」

其實，在這裡，完全可以把我們的身體或者說生命比喻成一個星球，這個星球上聚集了我們所有的歡愁、所有的日常，所有的希望，我們的牙牙學語，我們的青春痘，我們的學歷職稱愛情婚姻等統統從這裡出發，如果這個「星球」不復存在，宇宙仍然照常運轉，但對當事人來說，則意味著一切嘎然而止，意味著某種程度上的「歸零」。

但是，關於生命或者命運，天意從來高難問。人來到這個世界，本身就是一種概率的選擇，而災難的降臨、命運的轉向，背後也是一種難以深究的概率。比如我那個親歷地震的朋友，他的命運，曾經取決於那頓農家樂的時間以及那面牆的高度。亞馬遜的蝴蝶扇動翅膀可能引起一輪太平洋的風暴，對一個人來說，一個細微的舉動也可能決定了其漫長的一生。

我們經常在報道中看到，有人身高1米7，卻在1米2的游泳池淺水區溺斃；有人從十幾層高樓墜落，卻奇蹟般生還；有人因睡過頭沒趕上飛機，正在懊悔之際，不久後卻傳來飛機失事消息；有人想方設法擠上了一輛超載汽車，卻不知這輛車駛進了地獄之門……不知道，是一雙怎樣的大手在調撥這一切，在這無數次的陰差陽錯之間，有著怎樣的命運玄機?

有時候真的覺得，活著，是一種僥倖，命運在暗處，我們在明處。很多人說「我要扼住命運的咽喉」，其實更多人是被命運扼住了咽喉。那些興高采烈登上泰坦尼克號游輪的人，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是史上最著名的一起海難；汶川地震發生前，巴蜀大地寧靜祥和，有一戶人家遇難時，全家人還保持圍坐在一起吃飯的姿勢；昨天，空姐乘滴滴車遇害事件被刷屏，她的父母萬萬沒想到，幾天前還在電話里撒嬌賣萌的女兒，再見時已是陰陽兩隔。

「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誰先來到。」網路上流行的這句話，深刻地揭示了生命的脆弱與命運的不可知性。會思想的蘆葦也畢竟只是蘆葦，輕易就能被命運折斷。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從容地與這個世界告別，與所愛的人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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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不是因為悲觀，恰恰相反，明白這一點，我們也將更深地觸及生命與生活的深處。

我們會因此多一份豁達。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高過生與死。在生與死的話題面前，那些生活中的瑣碎煩惱，那些因股票、房價而生的焦慮，那些遭人誤解抑或被朋友背叛的哭泣，顯得何其渺小與輕飄。

我們會因此更懂得珍惜。生活中沒有那麼多來日方長，我們真的無法確定，哪一次離別是最後一次見面，哪一次相聚是最後一次離別。我的一個大學朋友，與我感情甚篤。畢業後他在廣東一個偏遠山區教書，相隔快十年後才在深圳見上一面，相約來年再見。但我最後得到他的消息，卻是在網上讀到他的學生寫給他的悼念文章。

生活中，有些人就是這樣，走著走著就不見了。所以，請感謝每一次重逢與遇見，對於你愛的人，請學會及時表白；那些曾經傷害過你的人，也不妨學會原諒。有些傷害，在生與死面前，只是天邊的一抹浮雲。

我們不明白，這個世界為什麼要有那麼多生離死別。但我相信，這個世界終歸是向善向上的，這是宇宙的法則，是人類文明得以延伸繁衍的定律。有個流傳很久的真實故事，發生在晚清。某人求職不成，買了張船票準備回家。候船時到茶館喝茶，發現座位上有一個大皮袋，裡面全是銀元。為了等候失主，他錯過了船班。第二天才知，那班客船因故傾覆，無一生還。

不要將它看成一個庸俗的勸善故事，它將讓我們懂得，和生命處在同一刻度的，是愛與尊嚴，我們不知道下一秒這個世界會發生什麼，但我們當學會與世界溫柔以待，熱愛、尊重一切美好的事物。這是我們讓生命活出尊嚴與價值的理由。

」你在凝望深淵時，深淵也在凝望你」，我們當遠離這樣的人性深淵。

我那個從汶川地震中死裡逃生的朋友，說要在今天這個特別的日子去燒香祈福。我很想告訴他，其實他需要燒的只是一柱心香，是近在咫尺的死亡教給他的對待生命的態度，用力生活，用力愛，放大生命的尊嚴與價值，來對抗命運的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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