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突生的邪念，卻有無端的惡意——關於滴滴順風車事件的回顧
【一點科普】空姐雖然看起來光鮮亮麗，但是實屬高危行業，長期高空作業輻射強，遇氣流顛簸時極易受傷（空中廣播遇到氣流顛簸暫停服務時，請沒有緊急情況就不要按呼喚鈕！！！曾有某航空姐在此過程中因為一名旅客不停按呼喚以為有什麼緊急情況，起身去查看結果遇強烈顛簸頭部撞到行李艙造成高位截癱，而那名旅客只是想要杯水），而且飛機上偷拍裙底的、言語或行為騷擾空姐的乘客常年不在少數。
之所以先發了一點科普，是因為上周引發全社會關注的一個悲劇，相信大家都已經大致了解了。祥鵬航空一名空姐晚上通過滴滴平台，約順風車從機場附近酒店前往鄭州站，途中遇害，嫌犯基本可以確定是順風車司機，現已確認該司機案發後跳河身亡，目前案情還在進一步調查中。由此案引發了許多討論，比較集中的主要是網約車平台審核責任追究，女生獨身時自救措施等。
案件剛曝光時就有一些幾乎沒坐過順風車的人提出質疑，譬如認為順風車不如專車安全，受害者是一名空姐，微博上看日常生活也不差錢，怎麼會打順風車，而且扯出此前有關於順風車約炮的負面消息，就此推測說這個空姐自己恐怕也有問題；此外她朋友後來給她打電話時，她一直說沒事沒事，也有人質疑如果不是心太大都不知道自救，那就更加可疑。針對這兩點質疑，筆者想首先就事論事來分析。
一，順風車安全性問題，由於平台審核的曝光度逐漸加深，我們現在確實可以質疑順風車確實不如專車安全，但是在此之前，筆者身邊就有朋友因為住的比較遠，上下班途中開順風車賺外快，也有相當多的朋友願意選擇順風車，根據他們的反饋，普遍認為順風車車主素質較高。其次，受害者當晚從酒店出發時已經比較晚，很難說是不是打不到車才選了順風車，而且即便她確實收入很高，或者家裡不差錢，選擇便宜的出行方式，也無可厚非，筆者相當一部分朋友也都坦言因為收費低，平時更願意乘坐順風車。更何況不巧這次是順風車首先出事，如果是價格更高看起來更加安全的專車呢？此前電競選手Newbee戰隊的MXQ在乘坐滴滴專車時，下車被司機挑斷手筋一事又該怎講？
二、受害者接到朋友的電話時，反覆說沒事沒事。如果屬實，筆者暫有兩個推測。第一，當時司機沒有繼續騷擾空姐，由於前面她朋友假裝是她老公打過來電話可能會有一定震懾作用，所以在當時確實沒有任何情況發生，她如實報平安。第二，當時司機已經下車劫持了她，如果是刀架在脖子上，在當時的力量懸殊的情況下，選擇被強姦還是選擇被殺全憑對方意願。不通知朋友報警，可能在當時會更加保全受害者的性命，故而她回應沒事。不管是哪種情況，筆者認為都是沒有問題的。
至於這個案件中的受害者是否有可能自救，我個人同意可能有可以掙扎一下的手段，但是獲救的可能性仍然很低。想到的一些自救手段有，第一，當時想辦法中途下車，不可行。從酒店到鄭州站基本全程高速，就算勉強騙司機，停車之後下車往哪跑？附近比較荒涼的話連求救的機會都沒有。第二，通知朋友報警，出警的概率有多大我不清楚，但是即便出警，能否在遇害前趕到也很難說。第三，自己假裝聊天偷偷報警，仍然有第二的問題。第四，強勢壓制，言語恐嚇震懾司機，不可否認在某些情況下是有效的，事發後網路上有不少網友講述自己逃脫的經歷其中就有女生言辭激烈強勢壓制，司機不敢輕舉妄動的，但是就這個案子單獨看的話，嫌犯練過格鬥術，此前也有前科，絕不是能輕易被言語恐嚇住的人，另外車上有刀，嫌犯接單後即註銷滴滴賬號，根據這些情況判斷是否預謀犯罪尚未可定。第五，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滴滴裡面有緊急求助功能，但是該功能被摺疊，並且定位信息顯示發送，但其實不能發送，也不可行。所以第二，第三兩種報警的情況可能會有幫助，由於對鄭州的路況並不了解，實在難以判斷其獲救可能性。但是無論如何，女孩在被言語騷擾後，沒有及時報警確實是有些大意。
然而，當受害者家屬心痛到連刀傷共有多少處都不忍細問時，輿論卻毫不留情地開始對他們的二次傷害。比如開頭提到的那些風涼話，網路暴力當真是十分地公平，從來沒有區別對待過受害者。
前幾年微博上激烈討論的女孩穿著暴露被猥褻自身也有責任的論調給了鍵盤俠可以表達內心自卑陰暗和幸災樂禍的契機，他們通過鍵盤與他人對罵，到受害者的微博下說風涼話，對受害者或其親屬造成更多的二次傷害，並無需為此承擔任何責任。此後但凡長得端正的女性遇到傷害時，就不斷的有這樣的聲音出現，我常常想問這些發聲者，身邊就沒有一兩個漂亮的親戚朋友，如果是他們的至親至愛遇到這種事情，還能不能站穩了所謂的客觀立場，把那些認為「暴露」的衣著，混著血一件件拿出來做預防模板示範。
這裡想提到一點。互聯網發展至此繁榮以前，傳統大眾傳媒已經有了較為規範的行業規範，是非觀念明確且統一，也具備較高的認知水平。然而，隨著自媒體平台的不斷發展，輿論引導者的行業門檻逐漸消失，甚至和受眾的關係開始出現交叉，任何人都可以在平台發聲，大眾傳播的互動方式更加多樣，如何增加關注度就從主流話語權回到內容的吸引性本身。從大眾傳播的角度來看，這本身是一種良性的發展方向，卻也因為自媒體帶來的高度言論自由而產生了更多的危機。當事件本身沒有可以爭論的矛盾點時，有人為了博取眼球，打著理性分析幌子，利用事件中不引人注意的細節，製造刺激和愚弄大眾的聲音。這些聲音為了在成熟的主流觀點中找到突破點，細緻剖析公眾心理，順利找到了利用劣性心理大做文章的地方，譬如穿著暴露才會引來猥褻、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等煽動性言論，不但會引來莫名的支持，以此引發的爭論也恰恰是這些聲音所希望的，他們通過關注和流量獲取利益，或者是病態的認同感。而最可怕的是在一次次試探並成功後，這些聲音已經不再膽怯，甚至以大義凜然的姿態走到熒幕前。
昨天看到「拾遺」推出的一篇名為《空姐打車遇害案：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的文章，借用了尼採的邏輯，通過滴滴順風車事件，引出大部分人心中都有惡意，你去關注惡意，可能一念之間就會做出惡果的觀點。乍看完覺得作者說的頗有些道理，細想後發現竟有一點變相削弱加害者責任的成分，巧妙在立意模糊，態度陽光，利用人為分割的結構弱化了偷換概念的違和感，稍不留神就會被繞進去。且不爭辯人性本善還是本惡，在這次事件中，嫌犯有前科、且疑似接單後十分鐘即註銷滴滴賬號，不得不懷疑其是有預謀的作案。而作者舉了英雄和惡龍戰鬥最終變為惡龍的例子來佐證，省去了中間村莊向英雄進貢最終不念恩情驅逐英雄的部分，得出「最喜歡吃人的惡魔，往往都是英雄變成的」荒唐結論，逐漸引導受眾將加害者調換為衝動犯罪者，將付諸實行的犯罪調換為每個人心中存在的惡意，把惡龍調換為與惡龍鬥爭的個體，引發讀者的同理心。英雄本意是為了保衛村莊，順風車司機本就配不起英雄這個角色，他本就是惡龍，心中有惡意而不以為惡，預謀作惡而以一念之差開脫，借用作者的題目，這種企圖分析惡意、同理惡人，並且還利用自身熱度迷惑公眾的文章，才是在凝視深淵。
在暴力事件之後，總會有「體諒」加害者的聲音出現。分析暴力成因是人們對於事件恐慌和預防的本能，然而媒體為了能獲取新聞點，反其道行之，你們都報道被害者，我剖析加害者；你們都同情被害人，我關懷加害者；你們都譴責加害者給被害者帶來傷痛，我譴責加害者背負的人情冷漠。就在上個月，陝西米脂發生一男子砍殺中學生的惡性暴力事件，報道中或多或少都提到該男子中學時受同學欺負一直懷恨在心，微博熱門甚至一度被校園暴力的話題覆蓋。校園暴力固然是需要關注和被禁止的，但絕不能成為砍殺無辜生命的借口，更不應該是媒體轉移視線的焦點。這是一個各行業需要差異化求生存的時代，需要媒體人有全新的視角和觀點，但這也是一個思想多元且混沌的時代，更需要基本價值觀的引導。對特殊暴力事件的大肆報道會引發效仿效應，對加害者的同理心會刺激潛在暴力因素的表達，媒體確實應該讓公眾知道真相，但媒體不應該利用真相暗示公眾。
我所害怕的不是這世界上仍有惡人，而是越來越多的人為惡人開脫。總有一天惡人有了底氣，而受害者被道德捆綁。正如現在，大慈大悲地為惡人找盡借口，原諒他的所作所為，原諒他悲慘的經歷和脆弱的精神，原諒他對社會的加害和報復，在這崇高的「人性關懷」上，卻偏偏不能原諒一個女孩原本的美麗和單純。
最後以女王天海祐希在《Gold》里的一段話來結束本文。
這是首次大島與西竹一起寫了一篇文章，修改了兩千多遍，終於發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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