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要說愛你真不容易
生日這件事
每年過母親節的心情都不一樣。有些年感覺母親是世上最好的媽媽。可有些年又覺得：唉，我的媽媽怎麼是這樣的。不知道自己把真實的感覺說出來，會不會被大家批的體無完膚。
媽媽的農曆生日在三月，每過幾年就會跟母親節重合，而今年剛好就是同一天。因此，每年我們都會挑選母親節這一天給媽媽過生日，反正日子挨得很近。
記得許多年前弟弟結婚，結婚的日子也剛好是媽媽的生日。我不知道弟弟是有意而為之，還是剛好就是碰巧。反正在那個喜慶的日子，我們兄妹幾個在婚禮結束時，共同為母親唱起了生日快樂歌。那個大大的生日蛋糕可能是母親有生以來見到的最漂亮的生日蛋糕，來參加婚禮的賓客都羨慕母親有一群孝順的兒女，感受到了我們這個大家庭傳遞的快樂和愛。
可是你們肯定不會相信，我的母親從未給我過過一個生日。
小時候，我總是期盼著生日那天，母親會在大早上給我做一碗生日雞蛋面，但幾乎每次都會收穫一個失望。等到生日過後，我提醒母親我的生日過去了，媽媽會說：「哦，媽媽忘記了，你怎麼不早告訴我。明年吧，明年媽媽給你過生日。」這時，我通常會在心裡嘀咕：「明年，明年，明年我如果不提醒你，你一準還忘，你心裡根本沒有我。」
逐漸長大，學會了不再期盼母親給我過生日。慢慢回想小時候期盼母親給我過生日的心結，才想明白媽媽的話是對的，我們需要明確表達自己對愛的需求。
「媽媽，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不能忘記給我過生日噢！」當我們這樣表達的時候，其實是在告訴媽媽和家人，我需要你們對我的關愛，我也愛你們。像我小時候把對愛的需求藏在心底，卻又希望獲得家人的關注，是很被動的一種表達方式。生活需要主動，愛更需要主動。
哭累了的小嬰兒
要想說媽媽我愛你，真的不那麼容易。
媽媽偶爾會給我講起一件發生在我嬰兒期的一段往事。大概是我五六個月大的時候，正值文化大革命時期。一個寒冬臘月的夜晚，爸爸媽媽抱著哥哥去參加政治學習了，把熟睡中的我留在了家中。等他們學習完回到家裡，卻發現床上的我不見了，他們瞬間慌了神，四處尋找，以為陌生人來到家中抱走了襁褓中的嬰兒。幾番折騰後終於在床邊桌子底下，那個黑暗的角落裡找到了哭累之後又睡著了的我。
不知道當時自己哭了多久，不知道當時自己是否已會感受到孤獨和絕望，不知道當時那種無回應的絕境有沒有傷害幼小的心靈，更不知道西北寒冷的冬夜是否凍壞了的我。這兩年每想起這件事情，腦海中浮現的是一個嘴唇凍得發青，閉著眼睛哭得聲嘶力竭，絕望的小嬰兒畫面，漆黑的夜裡沒有人回應她的哭聲。
雖然如此，當聽媽媽講起這段往事時，我只會輕描淡寫地說一聲：「你們為什麼不抱著我去開會呢？」那淡然的口氣似乎是談論另外一個人的故事。
往事如風，回想自己當媽媽後，也會在半夜十二點悄悄地爬起來去上夜班，將熟睡中的孩子一個人留在家中。一晚上忐忑不安地三四次地摸回家中查看他是否睡得安穩，趕在他早上醒來時，下夜班回家。孩子通常是一睡到天亮的，不會出什麼差錯。
不過常在河邊走，沒有不濕鞋的時候，畢竟這種帶孩子的方式並不可取。一天晚上孩子不知道什麼原因半夜醒來了，找不到媽媽，放聲大哭，而我恰好就沒在這時候摸回來瞧他。孩子的哭聲驚動了隔壁家裡的阿姨，阿姨知道我上夜班，就把孩子重新哄睡著了。第二天告訴我發生的事情，我再也不敢用這種方式帶孩子了。
在孩子這一次的不安經歷中，我意識到即使自己努力想做一個溫暖周到的好媽媽，也會有疏忽大意的時候，給孩子留下不好的回憶。我才理解母親當時的心情，理解了她的兩難。
學自行車那件事
初中畢業時，我還不會騎自行車，看著小夥伴們騎著自行車四處晃悠，很是羨慕。很希望媽媽教會我騎自行車，可媽媽總是推說：「我事情多，沒時間陪你去，叫你哥哥帶你去。」
這一天，哥哥終於肯幫我扶車了。比我大兩歲的哥哥幫我扶著車，練習了三四次遍後，就失去了耐心。「學自行車還得人扶，你自己騎吧！」說著，哥哥就放開了手，我緊張的一路騎下去，來到了下坡和轉彎路段，車子速度越來越快，卻不知道怎麼下車了。慌亂中兩手放開了車把手，直接從車子上跳了下來，幾個趔趄爬在了地上，手掌鑽心的疼痛瞬間傳遍了全身。急忙爬起來查看雙手，紫紅色豆大的血珠正一粒粒從掌根處滲出來，滿手的砂子和泥土馬上被血珠包圍起來了。看到這雙恐怖的雙手，卻也顧不得少女的矜持放聲哭起來了。倒不是痛的不能忍受，而是滿心的委屈，為什麼我的媽媽不肯為我付出一點點時間和精力呢？如果是母親陪我來學車，肯定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啊！
從那之後，我有了自己靠自己的意識，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輕易求助他人，包括家人。許多年過去，知道向他人求助，也是一種高效的社交手段。我才慢慢轉變了這種偏執，慢慢學習向他人求助。
少年時的這段經歷，讓我把求助這扇門緊緊關閉了許多年。媽媽，我要怎麼說：我愛你呢？
獨立這件事
十五歲時要到離家一百多公里外的省城去上中專。那時候交通不方便，這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如果坐運輸公司的班車需要兩天的行程，很不方便。為此，媽媽在開學前就拜託了一個經常去省城的司機，能順便捎帶我去。
離開學還有三四天的一個下午，媽媽匆匆忙忙地跑回家中整理我的行囊，告訴我晚上就要去省城，而且是我一個人搭便車去，她沒時間送我。我是一萬個的不情願，首先離報到時間還有三四天，我不知道一個人待在陌生的學校怎麼辦。二是，那天晚上我還得住在一個陌生的叔叔家裡。可是，媽媽的決定根本沒有我反駁的餘地。匆忙吃過晚飯，便坐著便車去往省城。
一路上跟幾個陌生的叔叔們一同坐在車上，甚是膽怯和無聊。天越來越黑，車也開的越來越慢，等到省城時已經是半夜十二點鐘了。到那個叔叔家後，叔叔把我帶進一個大姐姐的房間，安排我跟大姐姐睡一張床。姐姐已經睡著了，我緊張的挨在床邊靜悄悄的躺下，深怕驚動了熟睡的姐姐。極度不安，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
第二天早上，叔叔把我送到了學校，老師們沒想到有這麼早報到的學生，但還是幫我辦理了入學手續。
學長學姐們幫我把行李搬到了宿舍，那是一間很大的辦公室。因為學校才成立沒幾年，還沒有宿舍樓，我們就住在教學樓里，五樓的辦公室就成了我們的宿舍。學姐們幫我整理床鋪時，才發現因為走的匆忙，床單也沒帶，打飯的飯盒也沒帶，還有一些生活用品也沒帶齊全，那個尷尬勁真別提了。
那三天我就一個人住在偌大的宿舍里，白天大部分時間都會一個人靜靜地望著窗外的白楊樹發獃。委屈和埋怨一天天的在發酵，對媽媽是一百個的不滿意。
等到了開學那一天，同學們陸陸續續地來報到了。沒有一個同學不是父母送來的，那怕是男生，這才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了有愛的父母帶給孩子的安全感是什麼。
那件事之後，我一直認為母親並不愛我。四年的學校生活，沒有收到母親的一封信。總是父親給我寫信，給我寄生活費。雖然母親的文化程度比父親好，也未寫給我隻字片言。
不過我一個人到學校報到這件事，卻讓同學和老師對我嘖嘖稱讚，說我獨立性強。這之後的四年學校生活，我便以此為我的優勢自居，獨立解決了許多事情。四年後從學校畢業時，我真的變成了一個獨立主動的女孩。這項優勢到了工作單位更加明顯，一個獨立、主動和處事能力很強的女孩子，很是得到同事和領導的喜歡。
母親，我愛你
從生日這件事上，我學會了如何表達愛以及對愛的需求。雖然這個頓悟花了我許多年的時間，不過我還是想說，媽媽是女兒太愚鈍，並不是你不愛我。
那個哭累了的小嬰兒的畫面，讓我懂得了每個做母親之人的不容易，學會了同理心。這也花費了我許多年的時間，所以說人生是一場修行，需要將心比心。
學自行車那件事，讓我知道了世上的事情並不都是非黑即白的，也有中間地帶，也有第三項選擇。求助受挫，就此不再向他人求助，只能說明自己的反脆弱性不強，怨不得母親和哥哥。明白了沒有任何人虧欠你什麼，而是你以怎樣的認知解讀世界。懂得這個道理，也花了許多年時間。
開學那件事，讓我懂得了只有放手的母親才能培養出獨立的孩子。情感需求和能力培養，我們到底需要偏重於那一邊，得看我們在得失之間的權衡智慧。
我少時只會把眼光聚焦在我得不到的事物上，等到年歲漸長，才學會了探索這個世界能給我什麼。人生的智慧需要我們用一生的時間去參悟。
而我的母親恰好有一個愚鈍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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