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背

探索 05-15

　　今天母親節，朋友圈中充斥著近乎狂轟濫炸的對母親的祝福和讚美。我獨自待在一角，再次藉助兒時有限的記憶，刨挖關於母親的痕迹。

　　小時候無限依戀母親的背，有幾件事印象特別深刻。其中一次，應該是發生在我還沒上小學的時候。那時我常常跟著姐姐到家附近的玻璃廠玩耍，廠裡面有一座由廢棄的玻璃碎片堆成的小山。我們總是躲開廠內工作人員的視線，在玻璃堆小山旁翻撿倖存的完整的玻璃瓶子。有一次，我不小心被玻璃碎片扎到了腳，於是接下來的幾天，除了白天吃飯和夜晚睡覺的時間，我都是在母親的背上度過的。記憶中完全沒有來自傷口的疼痛，只有母親的心痛。

那幾天，不管母親幹什麼活兒，都沒有把我從背上卸下來。不得不彎腰的時候，母親便騰出一隻手，小心翼翼的護著我那隻受傷的腳。那時我不懂得什麼是感動，只知道母親的背是那麼寬大，那麼厚實，那麼溫暖，那麼安全。臉蛋兒貼著母親的背，我的心是歡愉的，偷偷地樂，慶幸著自己的特殊待遇，姐姐們也都艷羨著，卻只有嫉妒的份。

　　還有一次，也是一連幾天享受這種特殊待遇的。小時候的我身體孱弱多病，母親不知從哪打聽來一個偏方，把一些新鮮的姜搗爛了，敷在我手腕處的穴位上，再用一塊布條裹著，纏繞在我的手臂上。手很辣，我忍受不住，不停哭鬧。母親便把我放上她的背，一整天都不放下來。一放下，我就會鬧著要把那可惡的東西拆掉。我被辣得很焦躁，母親卻不肯順從我。那塊布條下面裹著她的企盼，她熱切地盼望著，她的小女兒能在經受幾個小時的煎熬之後，換來長久的安康。她背著我，來回走動，輕輕拍打著我的臀部，不停地安慰著。可痛苦中的我完全感覺不到母親背部的溫暖，只顧掙扎著鬧個不停。哭累了睡，睡醒了再哭。

記不清敷了多久，母親終於把我放下來了，解開布條一看，我手臂穴位上的那塊皮膚潰爛了，又紅又腫，有些地方還脫皮了，滲著水。母親那無限熱切的期盼，在拆開布條的一刻，秒變成懊悔、不安、心疼。她急了，一邊撫摸著我紅腫的手臂，一邊不停責怪著自己，好輕信那荒誕的偏方，淚水滴落在我潰爛的皮膚上。最後手臂是怎麼好起來的，我記不清了。只記得接下來的幾天，我都是長時間的持續地待在母親的背上，安然入睡。事情過後，愛生病的我依舊愛生病，母親卻再也沒給我用過這類偏方了。至今我手臂上的那塊疤痕還清晰可見，這也算是母親留給我的有限的痕迹之一吧。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裡，我又生病了，發燒得厲害。那時父親是海員，常年在外，姐姐哥哥們都還小。母親便獨自忙乎開了。她把我放到背上，用背帶固定著，圍上毛巾，外面套上雨衣，手電筒也顧不上拿，便一頭扎進了雨幕中。年幼的我，蜷伏在母親的背上，隔著雨衣，不知道雨有多大，只聽到豆大的雨點噼啪噼啪敲打在雨衣上的密集的聲音；也不知道風有很大，只見母親雙手緊緊拽著雨衣的兩邊，不讓風給捲起來，但風還是把雨衣吹得呼啦作響；也不知道路有多黑，那時還沒有路燈，路是高低不平的土路。在母親深一腳淺一腳的艱難行進中，我極力把目光投向雨衣下面的盡頭，但始終看不到路上的一絲兒光亮。

在風雨的肆虐和夜的漆黑中，母親一聲不吭，喘著粗氣，一步一步往前挪。我躲在母親背上用雨衣和毛巾圍成的密不透風的小天地里，安然無恙，連一滴雨水的清涼都感覺不到。可母親呢？平時母親是很怕黑的呀，這會兒她怕嗎？這麼大的風雨，母親被淋濕了嗎？母親往日安穩如山的背，此刻為什麼抖個不停？母親怎麼一聲不吭呢，她在想什麼？醫院離家很近，但母親似乎走了很久才走到。

到醫院後的事情我記不起了，也記不起母親當時被淋成什麼樣子。留在我記憶中的，是那一夜的風雨，那一夜的漆黑，那一夜母親喘著粗氣的艱難的行進，那一夜母親發抖卻依然溫暖的背，那一夜母親背上雨衣內外情景的強烈的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