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衛東?詩歌《百里洲》等八首
《百里洲》等八首
楊衛東
百里洲
如果我的詩歌里沒有百里洲的影子
那就是現代人的病症
如果我的詩歌到處是百里洲的影子
那就是我老去的病症
這個世界病了，我們四處尋找藥方
找來找去我就又找到我的百里洲
那是楚王住過的地方
那是神仙住過的地方
那是我住過的地方
我是卑微的詩人
可以住在任何卑微的地方
楚王就不一樣
有後宮佳麗三千
可他偏偏翻一個叫百里洲的女孩的牌子
肯定有她迷人的誘惑
神仙也是
怎麼就選中這地方
播種萬畝梨花的白
播種千頃菜花的黃
播種百里的相思和豪氣
寫春夏秋冬的景緻就落入俗套
寫一年四季的風俗就平淡無趣
寫啟承轉合的八股就面目可憎
我就從百里洲的人寫起
我不想寫洲志上的人
我想寫種田兼殺年豬的我的姐姐姐夫
我想寫八十多歲整天勞作的岳父岳母
那土地上除了芬芳沒有雜草
那刀鋒上的寒氣和臉上的溫暖
那碼得齊整的柴禾和大嗓門的笑
那沾滿陽光的臘肉和不染纖塵的被褥
十萬人口的百里洲常住人口不到三五萬
那麼空曠那麼荒涼的地方
給子民們留下多少傷心的空間
南河只有姑娘的紗巾那麼細
北河裡的魚蝦都有股淡淡的煤油味
十多歲的孩子擠在逼仄的斗室想念打工的父母
老人清晨去拍同伴的門看他們還能不能醒
啊，這不算詩歌
這不適合朗誦沒有現代詩派的技巧
我趕快停下筆去擦拭眼角
我的詩歌拖了時代的後腿
這樣的下午是我生命的一種形式
我望著窗外發獃，陽光有一聲無一聲
孩子們在尋找答案，他們哪裡知道
生命其實沒有答案，正如這樣的下午
它只是我生命的一種形式
我看見對面的玻璃牆
那些樹木和草和時間它們一一倒立
他們本來按自己的方式活在此刻
只是看它們的角度不同
生命也是如此。孩子們在苦苦尋找答案
我只能望著窗外發獃
過了今天或許就有所不同。我常常
這樣想。布谷鳥又開始新一輪叫喚在陽光下敘述
我看見枝頭的葉子
折射時間的光，蜂蝶們總是在溫暖的
風中游弋。在這之前
一萬畝冬天的沉寂
我獨自數著雪花飄落的聲音
其實我什麼都沒想起
我一說北溟，你就想起莊子的蒲墊
我一說三月，你就想起孔子的清流
我一說桃花，你就想起去年的女子
我一說江南，你就想起蘇小小和龍船
其實我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沒想起
我一說龍抬頭，我就淚流滿面
我把世界關在門外，我是一粒種子的孤單
酒杯望著我，我等你回來商量路徑
啊三月。我好多年都不想說起
背影和心痛讓我墮落得毫無詩意
我一說玉蘭花我就隨意抒寫
夜晚來臨時沒有半句打動冷漠的人們
風從東方來，我站在向陽的山坡
我是一隻山羊，在啃一地的陽光
我其實什麼都沒說起，就有一道紫氣
正好照在我頭頂的天空
我已經厭倦憂傷
聽著雨聲，我在詩句中投毒
一些美好離我而去，一些花瓣在風中
追逐我的腳後跟。為什麼總是說
凋零，為什麼不說說那些怒放
我已經厭倦了憂傷。雨聲
那些從我骨縫裡鑽出來的疼痛。此刻
我的村莊正安祥地孕育
油菜花片片黃金，豌豆花眨著紫色眼睛
姑娘們夜夜做夢，屋頂上的青瓦
每天都被山雀吵醒。我們
到河溝去摸魚吧，在那裡可以見到
光屁股的童年，我用我藏毒的詩句
換你純真的笑可好，要是不夠
我搭上我讀過的五千本書的學問，還有
這些年在江湖浪得的虛名。回不去了
正如三月回不到立春的雪
該走的都走了，該來的還會來
三月，我氣象萬千
坐在陽台上，三月看見我
氣象萬千。我怎麼看三月
三月就怎麼看我
玉蘭花不知道我的想法
我知道她們。該開放的時候從不推萎
她們此刻正在夜色中私語
有些話不說出口更好
說出來就是話語的終結。我是說
楊樹的嫩葉在風中欲言又止。當然
我栽在盆里的蔥又綠了一寸
這些生活中不可少的佐料
沒有蔥的綠色這詩歌還剩下什麼
三月，我氣象萬千
我給遠方寫了封沒有收信人的信件
可能三月份到達，也可能四月給我回信
多麼美好，一切都是未知
但我知道花朵的開放只是時間問題
水流得那麼歡騰，這肯定也是個暗喻
準備好你的畫夾，我的孩子
雷聲已滾過山樑。這場雨後
天空說不定會有彩虹
御園採茶記
如果你是杯清水，如果你已沸騰
在江南，你會找到衘園的茶香
你坐在園中參禪，你成為四月的茶蕊
啊，連陽光都是綠的，你年輕的裝扮
讓時間停在指尖，讓風牽著疲憊
走遠。如果
你的心不惹纖塵，如果你的生命有
足夠的溫度，如果你在江南
御園的茶香會爬上你的舌尖
你把四月攤在掌心，齊整的春天等待
你的臨幸。如果你是微服私訪的王
你的足音也會在此踟躕不前
你御筆一揮，這園就少女般嬌嫩
就吹氣若蘭，就把魂攝走
幾百年後我前來還願
坐在陽光下敘述
聽眾是不經意路過的青草
那些群山遮擋的遠方，那些緊閉的門扉。當我走進這片陽光
我形容消瘦卻痴心未改。四月
正在用生長的方式接納我
我不曾老去，因為春意正濃
蜂蝶們按自己的想法飛舞著，我按
自己的思路敘述
樹上的青杏已經有手指頭那麼大
在人間
我從人行道穿過時
我清醒地意識到我還活著。我不是路邊的
站台和乾癟的口袋和只剩下的善良。不是
暮色中的樹，不是右轉向燈的閃爍
大寒剛過，據說明後天有雪
天氣可能比現在還會冷些
我警惕身邊的人。事物和我相安無事
我警惕那些熟悉的人。陌生人和我相安無事
熟悉的人我不知道怎麼相處，陌生人
你只要不與他說話就行。這與
小時候在課本上學到的太不一樣。我穿過
人行道，匯入無所適從的人流
碰到熟人他問你好嗎。我不知道
碰到陌生人他問我路。我該告訴他嗎
碰到我自己，我是迎面上去還是
躲在這棵只有三片葉子的樹的背後。哦確實
還有好多人在工地後面，在礦井下面
在老婆和孩子的祈禱裡面。寫這句話時
馬路的盡頭吹來一陣刺骨的風
我多麼希望我是人間最倒霉的那個，雖然
我一兩歲就成了孤兒，我一直是孤兒
我擁有貧窮而富足的童年，我擁有
自由，現在也是，我的心靈無限自由
我用隱喻打開我不設防的內心，像
初春的天空，顫抖卻孕育果實
殺死那些拯救和麻醉生命的詩歌，讓我
清醒地看見我從人行道穿過
作者簡介：
楊衛東，宜昌市夷陵中學英語教師。十四歲開始發表詩歌，作品見諸各類報刊雜誌，詩作曾獲全國明珠杯新詩大賽二等獎，建國五十周年新詩大賽一等獎。作品被多家詩選刊收錄轉載。出版過《親情，友情，愛情》，《獨白與對話》等個人專集。另一本詩集《表達》即將出版。對詩歌的理解是：詩是泥土沉澱在血管後，由詩人隨手寫出的文字。主張日常辭彙在陌生的語境生成詩意，詩歌貼近生活，尤其推崇微敘事在詩歌創作中的應用，反對空洞的，自言自語的和不食人間煙火的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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