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以葦的第135封信：聞幾朵花，吹幾聲笛

親愛的以葦：

前幾天你摘了幾枝梔子花，奶奶說你一路上沒舍了手。爸爸回到家的時候，它被浸在一個矮矮的透明瓶子里，就放在玄關處。

家裡常見的是茉莉和百合，到了它們的時候，佛龕前便是密密的一小碗，或者高高的幾束。樣子和梔子花很不同。

茉莉花是小家碧玉，香味像思量了很久的私密的話，每一句都拿心包裹過了。得湊近了，才聞得到它羞赧的甜蜜。拿茉莉花供佛實在好，是凡人在如石般的煩惱里，精心鑿采出來的一顆顆碎玉。

百合花開得大張旗鼓，可能前世有當一朵出水的蓮的夢，所以今生的花枝一定要那麼高，所以最適合在待放時就趕緊剪下來，讓它舒舒服服在一瓶子的水裡慢慢出場。沒有人不喜歡賞荷，所以沒有百合不喜歡在人們桌上開放。

不過賞荷最好在軒榭之間，自己到荷面前來。就算是自養吧，也得拿老盆古瓶伺候，閩南的棕色水缸就不賴。總之，要麼自己離了生活的空間去賞它，要麼用古早的時光去養它。荷花，人得拿神仙一樣看，神仙，不能有煙火氣。百合就不一樣了，剪來就往家裡各個角落放，當然，最好在蓋了布的縫紉機上，最好在支開了菜罩的餐桌上，最好和人們的衣食在一起。如果把它專放到高處去，專放到客廳的顯眼處，它反而就不活潑了。百合花從來不是富貴人家的女兒，它是來人間採風的女學生，來收聽人們的生活話。

梔子花的葉子綠得要發光，花瓣厚大得跟葉子一般。

不由得要想起汪曾祺在《人間草木》里寫的：

梔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撣都撣不開，於是為文雅人不取，以為品格不高。梔子花說：「去你媽的，我就是要這樣香，香得痛痛快快，你們他媽的管得著嗎！」

讀完真是哈哈哈。爸爸覺得寫「他媽的」最好的，一個是此處的汪曾祺，一個是魯迅——

我曾在家鄉看見鄉農父子一同午飯，兒子指一碗菜向他父親說：「這不壞，媽的你嘗嘗看！」那父親回答道：「我不要吃。媽的你吃去罷！」則簡直已經醇化為現在時行的「我的親愛的」的意思了。

其他人說一概是罵街。女孩子說了，便是罵自己。

爸爸就去聞梔子花。可能它被你摘了，心裡不痛快，爸爸就沒聞出汪先生的痛快來。但，仍然是香。

媽媽抱著你，也來聞。你的好多舉動都是我們教的，或者你自己看進眼裡，因為有我們的舉動可以參考呀。「聞」是鼻子自己要往裡吸，這個怎麼教呢。不過到花前了，爸爸確信你是聞了，因為雖然你同時也打開嘴巴，不像聞花倒像要吃花，可是你的眉眼就張得更開了，是聞到了的樣子。

媽媽周末的時候教陶笛，你有時候會直接推了門進去，走到她身邊去。媽媽吹出聲音來，媽媽的學生吹出聲音來，你因為會吹玩具喇叭了，便也要一試。媽媽坐下來，把戴在胸前的陶笛遞給你，她的長髮撫在你臉上。你又癢，眼睛想躲，又止不住自己也吹出聲來的歡喜。

聞幾朵花，吹幾聲笛，春夏之交，花香鑽了一鼻子，也有滿耳朵的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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