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的衣冠

說明一切的漢字。

這一篇我們開門見山，要講的是宋詞，是上一篇本該要講的東西。

一、

詞一般是指最小的能夠獨立運用的語言單位，也就是字詞句的詞。當然，我們今天講的不是這個，而是我們都喜歡的那種詩的別體。

我們先用漢字來解釋吧。

小篆「詞」

詞的造字原理和它的本義是相同的，它就是語言中最小的發音和表義單位。

籀文詞由句和言組成。其中，句是一個完整的表義單位，言是說和表達的意思。在這裡，詞的「表示造句、說話的最小單位」的本義表達得還不是很明確。

不要著急，往下看，馬上你就會因為明白造字者的意圖而佩服他們的智慧。

籀文"詞"

到了篆文階段，詞由言和司組成，而司又是從之前的籀文冊演變過來的。冊的原意，在古文中有文檔的意思，演變過來之後，司是主管和負責的意思。現在大家明白了吧，文檔是最小的組織管理單位（這一說法現在也依然有效）；司是服務於語言的基本要素的意思，那麼，詞的造字本義就很清晰了，它就是為言語服務的要素，即語言中最小發音和表義單位。

古人稱最小表義單位為「詞」，稱由句子組成的完整表達為「辭」。

篆文「詞」

行書「詞」

我們今天講的詞，是一種文體的表達，是意內而言外的文學樣式。

它的代表為宋詞。

二、

詞的萌芽在南朝，在隋唐時興起，到了宋代才進入全盛時期。

對於詞的稱呼有好多種，比如近體樂府、長短句、曲子、曲詞、樂章和琴趣等，還有一個，就是上一次我說的在交流中引起爭論的稱謂：詩餘。

從這些稱謂可以看出，詞最初就是用來把玩兒的，是談琴作詩之外的余章，它和詩的關係，就是裁衣服的主料和邊角料的關係。這麼說，那幫人看到不知會怎麼生氣呢，更別說詞還有「小道艷科」的名聲。

這種偏見一直到明清都沒有消除。文人們都是知道這個潛規則的，所以一般正式場合都不題詞，都是題詩。只有一些聚會場所，還有朋友之間賞玩才會填詞玩一玩。

這麼說我們就能知道，詞是被壓抑著的。「詩言志，詞言情」，在早期，在蘇軾和辛棄疾之前，詞的內容很窄，大多是寫艷情， 或者是閨怨情懷，要不就是在宴會時的酬唱和遊戲，幾乎沒有發自己情懷、志向的。溫、李之詞，還有李煜之前的花間派更是如此。

而我們也知道，任何被壓制的東西，都會以另一種狀態發酵。

詞被壓抑，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它的發展，但是於詞自身來說，卻是一段自我完善的好時機。因為它的土壤是廣闊肥厚的。娛樂、遊戲和宴會酬唱，是文人最放鬆的時刻，放鬆的心刻有利於他們展現更淋漓的才華。詞的創作因此悄悄的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它最突出的表現是在對女性題材的操作手法日趨成熟。

三、

多一些挫折並不一定是壞事。於詞也是一樣。

多變的社會環境和生離死別的情緒刺激能創造出偉大的作品。

前面說，詞萌芽於南朝，到宋興起，這中間當然有特殊事件和特殊人物的關係。

沒錯，特殊事件就是南唐滅亡，特殊人物自然就是李後主了。

李煜在南唐滅亡後做俘虜的三年, 是宋詞凄美的前奏,也是宋詞的開篇。

到李煜離世，公元978年，一江春水之後已有汪洋恣肆的跡象。

李煜《虞美人》局部

公元980年，寇準進士及第；再過七年，到公元987年，柳永出生，《全宋詞》到此翻開了第一頁。

柳永把宋詞引向民間，讓宋詞成為風潮。

在宋代最初的幾十年，詞壇並沒有出現多少好作品。柳永的出現掀起了第一波浪潮，他是宋詞第一個真正的明星。

柳永「奉旨填詞」，一方面來說是迫於無奈，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紅塵之中可能才是適合他的土壤，勾欄瓦舍成就了他。

因為我們看之後在太平世界當官的晏殊，雖然有「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這樣的佳句，但整體的滋味和柳永是沒辦比的。

那怕是他自己的兒子晏幾道比，他的作品中的生活味也要淡一些。他的兒子晏幾道是官員之中第一個把詞當作性命來看的詞家。

這是宋詞的第一個小高潮。

四、

又過二十多年，歐陽修出現。歐陽修既有官員的沉達，又不少生活的趣味，他讓詞不失天真之味，卻又有了豪邁的氣象。歐陽修影響了之後的許多詞作者，包括蘇軾。

與歐陽修同級別的，還有詞界野狐精王安石。這是個真正的大伽，他的詞少，卻質量高。並且他身居高位，眼界開闊，性情懷抱又不一般，他從歷史的角度去看到興亡教訓，境界又不是一般詞人所能達到的。

到蘇軾出現， 「大江東去」開拓了全新的境界，宋詞的氣象才真正煥然一新。

豪放派奏響最強音。

這段時期是蘇軾和他門下四學士的天下，詞界一派風流，姿態萬千。

宋最好的時代產生了包容度極高的文化氛圍，高層寬容他們，社會喜歡他們，他們彼此之間又有竟爭融合的關係，如蘇軾和王安石，一輩子不對付，但彼此的欣賞是真真實實的。只有如此的環境，才能產生如此美妙的作品。

五、

公元1101年前後，蘇軾和秦觀過世，宋詞稍稍出現冷場跡象，中間雖有賀鑄等人星星點點閃亮過，但整體還是氣力不濟的。

官方意識到這一點，開始由他們出面，來進行一場刺激活動。

賀鑄《青玉案》局部

大晟府應運而生，這是宋朝一個專負責譜曲作詞的機構，地位相當於現在的文化部。

之後的15年，一批「大晟詞人」應運而生。這其中包括與宋徽宗、李師師三角戀的周邦彥。為什麼特別要提到周先生呢？

是因為從他身上能看到，宋是一個多麼文藝的時代。

周與宋李三角戀，宋生氣，找機會把周踢出京城，後來又看到周的詞作，也就是那首《蘭陵王》，心裡過意不去，把周又弄回來了。

宋徽宗是文藝的領袖。

他在文藝方面的成就是他作為皇帝的不幸。，他太善良，不狠，這種個性也是北宋王朝坍塌的原因之一。

公元1127年，金人俘徽、欽二帝北上，北宋滅亡。

從李煜的「三千里地山河」到趙佶的「萬里帝王家」，彷彿一個輪迴。

六、

公元1127年是宋史的分界線。那一年有太多的悲歡離合。

國家的不幸乃是詞人之大幸。

男男女女皆如此。

岳飛，李清照，之後的張孝祥、楊萬里、范成大、虞允文，從尋尋覓覓到怒髮衝冠,再到有淚如傾,宋詞又出現了一段輝煌。而這其中,最響亮的一個名字，就是陸遊。

陸遊深沉的愛著這個暗無天日的王朝，終生不渝。他念了一輩子「北定中原」，但始終心在天山，身老滄州。

他是南宋樓船夜雪和鐵馬冰河兩種生活畸形地融在一起的產物。

七、

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

金主完顏亮寫詞立誓，要滅了南宋。

剛剛過上幾天安穩日子的老百姓哪裡會答應。他們奮起反擊。北地遺組成的起義軍自發抵抗金軍鐵騎，這是中國歷史上最悲壯的片斷之一。

其中的傑出人物就是辛棄疾。

辛棄疾是真正在戰場上趟過來的，他的英武豪邁不同於別的文人的心理式激動，他詞中的氣吞山河是一刀一劍砍殺出來的。

辛棄疾是武林中的文章魁首，他百戰有餘，碟血千里，真正稱得上英雄豪邁。

而南宋王朝有太多的政治想法，與龍一樣的人物的心性是不會步調一致的。

辛棄疾懷抱北伐的信念, 在這樣一個絕望的環境中掙扎，直到垂垂老矣。過世，臨終仍在大喊「殺賊」。

辛棄疾《永遇樂》局部

千年後，寫到此處，仍有淚盈眶。

至此，宋詞風華歸於平寂。

之後喘喘數年，雖有姜夔、吳文英們勃發一兩回，但已不成氣象。

公元1279年，陸秀夫背著小皇帝趙昺蹈海自盡，至此，大宋王朝謝幕。

（書法 劉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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