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惡源自哪兒

「我不敢打順風車回家了，怎麼辦？」

「你不是早有了隨身警報器、和防狼噴霧劑么？記得每次打滴或夜歸都要帶上。這樣的事件不是第一次了，看你還敢不敢在車上睡覺。」

「好恐怖，為什麼有人會這樣，自己想死就去死啊，為什麼還要拖著別人，害了別人？」

「因為他活得不像個人……」

當友人打來說她不敢打車了，我除了告訴她多些留心提防，似乎也不能做什麼了。有些人打了錢到加害人的支付寶上罵他，便有人抱怨他死了賺的錢比一般人還多，反罵這不是鼓勵未來的加害人潛逃嗎？

到了這時候，情緒性的謾罵、攻擊，以及連帶的責任追究，不停地在網路上交織出聲音，要求正義公平給受害者家人，而事務單位也立即提出賠償。但一個人沒有了，不是金錢的問題，是有多少的情感與愛，在二十多年裡付出，而因為另一個人的人性泯滅，餘生斷魂。

1982年2月至7月期間，香港一名夜班計程車司機林過雲，在多個下雨的晚上，分別把4名女乘客載到僻靜地方，迷暈殺害再奸屍，部份性器官肢解製作標本並拍攝，直至在相館沖洗底片而被揭露。4名受害人分別是夜場工作22歲陳鳳蘭、31歲收銀員陳雲潔、29歲清潔工梁秀雲、17歲學生梁惠心。林過雲被判無期徒刑，今年初卻傳出他提出假釋申請已獲批准，以致人心惶惶。

林過雲拍攝的人體特寫相片，泄露了他的罪行，其中一張相片成為破案關鍵。法醫馬宣立說：「他用手摸著其中一個遺體，可以核對得到他的指紋。…可能他的焦點真的在拍照、遺體，我有點覺得他不當這些是人。」

什麼樣的人會不把人當人？當他們失去人性，不是人的時候。

那人的特質在哪裡？何謂人性？人性在於理智，懂得三思而後行，不是被慾望驅使的野獸。

人類異於動物是基於三百萬年來直立行走後的額葉演化。額葉負責調整、執行與認知歷程相關的一切步驟。額葉功能不佳者，常有行為與人格不統整，情緒可能較顯遲鈍、平板或變化過大，常常出爆怒或煩躁的反應，且較難以察覺身邊人的感受與看法。

人類在直立演化的過程中，面臨嬰兒無法順利通過產道的問題，致使人類出生都是早產兒，嬰兒顱骨分離才能順利通過骨盆。早產兒的顱骨分離使得人類有更大的腦部發育，滿6歲小孩的顱骨密合度方與新生嬰猴或貓狗略同，這6年額外的發育，使人類擁有了異於動物的超大額葉。

滿18歲時，額葉才差不多發育完全，要額葉發育完全，人類的認知才可能較為健全。但這只是大腦架構完整，認知是不是健全，是需要訓練的。我們最大的問題是，性熟在12歲左右，腦熟卻在18歲左右，我們定義成年人是18歲，卻無法面對12歲性熟的慾望衝動。

我嚴肅地跟友人說：「你應該常聽過有男人會笑謔說：這麼漂亮的女人，上了她，死了也值吧。」

她說：「對！特別是中低階層，甚至在男學生之間還蠻常聽到。」

我說：「那這樣的事情又發生了。他做了，害死了她，自己也死了，為著什麼？」

她說：「女性為何要配合那些男人的值得？那些男人赤裸裸的父權思維。」

我說：「父權不是玉碎瓦不全啊。是那些男人沒有理智，額葉功能不彰，失去了當人的特質。」

額葉在幼年時期遭到損害或是成人期額葉才受傷的病人，並無法表現出同理心、羞愧、或罪惡感，在生活中似乎完全看不到這些情緒和相對應的情緒感受，他們也未曾意識到他們違反了習俗和規則。這是額葉功能障礙下的結果，然而如果我們在教育的過程中，從沒有注意到額葉發育時的訓練呢？性熟到腦熟的6年間，教育是否針對理性認知與思考進行訓練安排，還是為了高考填鴨式的教育，錯過了黃金期，而使人類只在乎IQ，不重視EQ？

人類的求偶行為和胚胎髮育一樣，有著演化歷程的演繹。胚胎從單細胞發育成人類嬰兒的過程，中耳的槌骨會先延展至下巴處(美凱爾氏軟骨)，再相對收縮回耳膜處，形成槌骨，這是演繹了魚下頷時期、爬蟲下巴關節骨時期，再到人類槌骨時期。我們稱這樣的研究專業為發生學(Ontogeny)。

在求偶行為的發生學中，我們都經歷過小學五六年級初臨性熟時，男生故意拉女生頭髮或掀裙，招惹女生生氣，然後滿教室追逐的場景。也曾看到中學時期打架鬧事的男生，就為了表現自己在女生面前有多麼能。很多中輟不再學習，大多是此時發生，青少年叛逆以男生較為嚴重，即是古代母系社會時期性熟雄性外遷的演繹。大學時期才幹的展現，以及進入社會後資源的收集與供給，則是人類腦熟後的求偶行為。

那為何不是每個人都以人類腦熟的行為模式求偶呢？繁殖與生長是演化里的權衡，是心理學裡的雙趨衝突。要繁殖就停止生長，要生長就得晚繁殖，每一個個體的本能權衡不同，後天教育所決定的環境也會影響其行為機制。黑社會裡逞兇鬥狠的行為，崇尚體能攻擊與暴力，便和動物的雄性競爭一樣，如麋鹿角斗反映在中學時期行為模式的定型。

人類求偶模式更甚者，有出現在更早期體外受精的行為，「2016年12月台北市一名吳姓台電工程師，在書店向一名穿著緊身牛仔褲的女性潑撒精液。由於吳男患有衝動控制障礙，當天又忘記吃藥，台北地院審酌，依妨害風化罪輕判拘役50日，得易科罰金。」這樣的新聞時時得見，他們的行為猶如魚類蛙類的水生時代，對著異性在體外潑出精液便得滿足。

那為交配而死呢？雄蜘蛛為了交配，常常冒著被雌蜘蛛捕食的風險，雄螳螂與雌螳螂交配則是以身死來增加雌螳螂的營養。如果男人說：「這麼漂亮的女人，上了她，死了也值。」那是把自己當蜘蛛、當螳螂，就像潑精之狼把自己當魚、當蟾蜍一般。那他們的額葉呢？

他們的額葉沒有作用，更不要說比螳螂、比青蛙還不如的殺死女性。這與學歷無關，再高的學歷一樣可能做出蠢事。2014年擁有台大碩士學歷的張姓男子清晨在前女友上班路上堵人，以自殺威脅複合，女方不理，他當街持刀猛砍四十一刀，女方氣管與頸椎幾乎被砍斷，當場慘死。

我們很少在額葉失能上著墨，他們之所以失去人性，是他們失去了情緒的掌控。是慾望，是憤怒，屈從於情緒的指使，是心裡的惡魔，是動物原始行為的返祖現象。額葉在認知彈性與問題解決的能力上佔有重要的地位，更是與情緒和情感的調整有關，額葉失能伴隨著的，往往是人性的喪失。

我不能說，這世界是安全的。

因為還是會有人在成長過程中，將行為定型化在原始的動物型態，他們額葉失能，所以危及他人。

我能企求與努力的，是在青少年的教育過程中，能多提供些認知與思考的訓練，強化額葉的發育與神經增生，讓更多人善用思考，不當情緒的奴隸。

那或許能少很多失能的人，少掉許多生活的恐懼。

德廢客，德國弗萊堡大學生物系動物所碩博士，研究演化生物學、行為生態學、生態學與昆蟲學，現任國立台南大學生態暨環境資源學系副教授，除專業課目外，尚開設「性別演化與性別衝突」課程，與社工合作探討家暴、性侵與兒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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