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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故宮修文物——我們還活著,就像他們還有它們

我在故宮修文物。我不在故宮修文物。我看你在故宮修文物。

故宮,明清兩代皇宮,天下權力中樞,所謂「天朝上國,無所不有」也便出自這裡居住過的一位皇帝之口。所謂「富有四海」,說穿了也便是故宮內存有四海八方之奇珍異寶。

時光流轉,這些奇珍異寶也便蒙了塵,有了缺損,失去了本相。但東西畢竟是拿來用,擺來看的,而不是放在地窖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最後蒙塵上銹,變成一堆堆只能讓人們看到時想像其原有形制之「遺迹」。這時,修復匠人走上前來,拂去塵土,彌補缺損,重現其本相,讓我們不再只能依靠遐想來回味那個萬國來朝,富有四海的年代。

片子里能看到的東西很多。各式鐘錶,瓷器,木器,漆器,都是靜物,有的已經面目全非破損嚴重。如果將原有的形制比作周郎於赤壁火海撥弄琴弦奏響激昂的樂章的話,那些破損嚴重的文物只剩下了殘炎黯然,弦歌不服之悲情。誠然,殘缺美也是一種美,但在殘損的地基上去想像完整的建築,本身就是不現實的。一個人願意欣賞的樂章必定是一體的,不然就算再美也不過是殘缺的音符。這時候,修復者就會出現,用他們的雙手去還原「瓦礫堆」的原本模樣。

既然是從瓦礫堆裡面找建築,其中的難度可想而知。如果一定要舉個例子,便是建築學家參照北京故宮去還原主殿都只剩殘損地基和破碎的石柱的南京故宮,或者醫生將一切殘損的肢體器官組合成一個完整軀體並讓他復活了吧。這種想想都需要極大耐心和極大興趣的事情,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能完成呢?我不敢說誰能完成,但像我這樣浮躁加自大的人應該是不行的。

先說說鐘錶組的王師傅吧。一具鄉村水法鍾,修復前只能看到上面那一堆飛禽走獸造像,還有流水般的金屬線排列,便已經讓我感嘆於「千年金鉤銀畫樣」的絕妙,同時也不禁感嘆此物修復不易——就我的粗淺歷史修為便告訴我,這些鐘錶多是西洋使者進獻,代表最高西式鐘錶工藝之餘,還幾乎在錶盤上刻著「孤品絕版,僅此一件(對)」的字樣。這樣的齒輪傳動結構之複雜程度幾乎超出我的想像極限——畢竟這是一個隨著時間推進可以看到飛禽展翅或者回首整理羽毛,走獸作飛奔狀,河水流動,甚至門扉開啟露出裡面飲茶之人的動作神態變化的偉大工程啊!機器大生產時代之後這樣的東西便瀕於絕跡,因為現代人才懶得去探尋這些「無聊的」機械結構,他們更喜歡外露的齒輪和機械裝置,而非這些東西,換言之,修復和重做這些東西的人也幾乎絕跡,只剩下故宮裡的這些表匠。王師傅入這行是家學淵源,所謂「御表匠」,但他的為人和說話則不像鐘錶般嚴格到一格一格,反倒更像是一個讀書人,傳統意義上的溫潤如玉的君子。在看著片內展現的被修復的水法鐘上的動物,門扉,流水和人都隨著鐘錶的轉動進行著重複卻不單調的活動時,王師傅的臉上露出了如同看到自己的孩子出人頭地一般的笑容,而我卻在那個瞬間忍不住地淚流滿面。我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在這個應該快樂的瞬間哭成這個樣子,如果非要說個原因的話,大概又是那名為「國魂」的來自基因的記憶的所作所為了吧?

別過了鐘錶組,還有瓷器組的師傅。「我們的修復到底還是要讓人看出一點痕迹的,畢竟不是商業修復。」一句樸實無華的話背後又承載了多少不可直言的辛酸?大家都知道商業修復的意有所指——或許只是師傅沒有用那個應該被釘在恥辱柱上的辭彙,「創造性修復」;也有可能是對某些丟掉操守的業內人士的抨擊,對赤裸裸的利益鏈下扭曲的同行的痛心疾首;也或許是謙辭,告訴大家自己到底是現代人,已經失了過去工匠的心意,沒法再讓一切變回原來的樣子……

之後還有漆器組。原漆過敏困擾著每一個人,他們卻可以很開心的談論著自己會不會腫成什麼樣子,輕鬆快活的氛圍里似乎又藏了一顆重磅催淚彈。和漆農一起去 房山割漆之後那句「今夜共收穫原漆八兩」,更是在這顆催淚彈的裡面塞了一把胡椒面兒。再聯想到南京博物院裡面的熊孩子在玻璃上發出「噗嚕噗嚕」的聲音的樣子,真的讓人心疼到全身打顫。

再後面的木器組,修復師傅修復著那具相對完整的木質佛像時,說出的話更是振聾發聵:「現在刻這個的人很多,但他們不懂,有的人可成了奸笑,有的人刻成了淫笑,這種最純凈的微笑是很難的。」這個時候我突然想起了郭德綱相聲里說到的東西:神像這個東西,在工廠里叫活,商店裡叫貨,只有到了我們手上才叫神仙。但,我在修復師面前的佛像上面看到了那種「佛」的氣息,這大概就是修復者和那些失其本心的製造者們最大的區別了吧。

還有書畫組,還有很多,緙絲工藝,裱畫方法,等等。

當然,故宮中文物修復,除了冷冰冰的機器,自然還會有很多有趣的橋段。用包文物的紙來接著,從杏樹上面用長竿和鉤子摘取「御杏」,每打開一扇門之後吆喝聲叫出的「御貓」後代,甚至掛著半玩笑性質的「此樹已售出」牌子的御棗樹,都向我們講述者這個地方並不冰冷無聊,也非只知道正襟危坐,反倒是很家常,很平和,就像一個舊時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們共居的大院一般。

「業精於勤」,這四個字很好地詮釋了「故宮人」如何成為值得被紀錄片所拍攝的群體。不管是各大美院出身的新生代還是家學淵源牽絆著的老匠師,都是在勤的指導下一步步前進。沒有水磨工夫,相信沒有人能做到這些修復師那樣,信手拈來又沒有程序化僵硬化。這樣的時候我只好感嘆,感嘆這片天地之間,總有那些值得我們去崇敬,甚至跪拜的東西。

在故宮文物修復者身上,我看不到什麼男尊女卑,也看不到什麼上下之序,看到的最多的是「人」的味道。創造器物的先人,修復器物的前人,還有現在繼續走著修繕維護文物道路的現代匠人,在同一件物品上不停傳承一樣的東西,修復一件文物就像是讓他們都坐在一起,先人發話說我做成了什麼,前人講述我加入了什麼,現在的修復者則是笑著告訴他們,我希望讓你們心血的結晶表現出什麼。沒有刻板的感覺,反倒很家常,就像三五好友坐在一起,商討一個大家都喜歡的問題,最後交由一個人來總結。先人已去,前人不再,我們能看到的,除了修復的作品物件外,更多的是一代代匠人們靈魂的交織和飛揚。所謂」文物是有生命的「,大概就是這樣吧,大概。

這便是故宮裡的」人味兒「。

比起那些西洋式「白人人文」之狹隘,這樣的「人味兒」更讓我留戀,更讓我願意為之淚流滿面。

比起那些東洋式「匠人精神」之僵硬,這樣的」人味兒「更讓我迷醉,更讓我希望為之消得憔悴。

生在這裡,生在這樣的國家,真的太好了。

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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