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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遲到的表白(上)

文/李芳洲

【作者簡介】李芳洲,四川省作協詩人、作家、中國詩歌學會會員,高級心理諮詢師。

小說:遲到的表白(上)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誰不知昨日之日已一去不可留,今日之日有狂喜,有煩憂,明日之日有夢想,有追求。

穹頂下,頂著光環,笑容燦爛,迎著太陽,翹首望白雲。吞著苦水,咬碎悲哀,止住流血與傷痛。渡盡劫波,一笑泯恩仇。

梅星使出渾身力氣,想要推開那扇銹死的大門,可總也不能成功。本打算放棄走掉,腦中卻不時響起一個聲音:「堅持,再堅持一會兒。」

就在她用力到站立不穩,彷彿體內的血和水都已燒乾的時候,門轟然洞開。那根堅實的頂門杠,閃爍、飄蕩,似有似無。原來,那個名詞叫記憶。跨越時空,環繞的音響里傳出:

再回首

背影已遠走

再回首

淚眼朦朧

……

歌聲在地上畫出一個圈,圈裡站著一個穿藍色短裙的妙齡女子,踩在銀色的高跟鞋;另一個韶華褪去,離半老徐娘只一步之遙的長裙淑女,面對一位帥氣逼人的俊男,三人呈鼎足之勢站著。

明眸皓齒的梅星,自以為有高中、大學六年的戀愛夯實加固的底座,因此能承受任何風暴。於是,她信心滿滿地用流盼的黑睛迎向那男子顧桐桐。不料,愛情在高速路上違規,掉了頭。他卻朝那長裙淑女奔去。

音樂唱此:「傷透的心一片空白,如何面對這意外情變的到來……」

時光縫隙時而合攏,時而拉開。梅星的高跟鞋被死死的卡住,她想拚命掙脫束縛,拔出腳來,而鞋跟卻擰斷。她一腳高,一腳低地去追逐那自以為握得很牢的幸福。

梅星見狀先是一驚,又一想:那位屬阿姨或老大姐的女子,會不會是桐桐的親戚呢?這樣想,她便快步向前,親切地正待挽住桐桐的胳膊。然而,讓她深受打擊的是,顧桐桐伸出左臂,摟住長裙淑女的腰肢,同時用右手,推開了前女友。

梅星有點死心眼地問:「桐桐,你,你這是怎麼了?她,她是誰呀?」

梅星以為會聽到顧桐桐渾厚的聲音說:「別誤會,這是我表姐或姑姑。」的解釋!

不料,響在她耳邊的則是:「哦,梅星,我介紹一下吧,這是我的愛人,我們很快就要舉行婚禮了,歡迎你光臨出席……」

梅星乍聽到這些話,有些懵,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地伸手打了顧桐桐幾個耳光,罵道:「騙子!流氓!無賴!你和我戀愛了六年,不久前我還剛為你墮了胎,你你你……」她說不下去了。

這時那淑女一面掏出精美的手絹為顧桐桐擦鼻血,一面冷笑道:「就憑你這麼潑辣,當眾侮辱男人,誰敢要你啊?他是我的人,我也懷上他的孩子了,請你遠離他,從此不要打擾我們,各自尊重。」

梅星還不示弱,不管不顧地朝淑女吼道:「你這樣老,給不了他幸福!」

淑女聽了梅星的話,尖聲尖氣地說:「哎呀,妹子,大自然使大地回春,高科技給女人永駐青春,紅顏不衰。你說你們愛了六年,時間算什麼,時間不過是組成生命或機會的基本元素。愛情不單靠時間支撐,你還小,不懂,早一步,晚一步,恰好在一個時間點遇上,註定的,就叫緣分。你再問他一次,選你,還是選我,就此一錘定音。」淑女說罷,眼睛放電,示威似的送出一串串秋波,安撫顧桐桐。

小說:遲到的表白(上)

十七年像風雷、像靜水一樣逝去,大家都進入了中年,同學們在上升、跌落、或一直平庸地各自在現實、理想中撞擊著。梅星看到我上傳給她那條愛犬死前搶救無果的照片,以及最後不得不安樂死及葬於益犬墓的幾段視頻後,決定回國祭拜、弔唁這隻救了她、也成就了她的名叫金騰的拉布拉多犬。當然,她也不忘感激我這位不負重託的好友。

誰說時光無痕呢?十七年前,我送她的時候,雙流機場哪有今日這般繁華、宏大、忙碌?今日我站在窗口,迎著拉拖箱的梅星出來,一同感慨蓉城的飛躍。

在我們擁抱的這一瞬,彷彿兩人都同時依稀看到當年她走時,被安檢攔住的金騰的身影,聽到它哭喊似的叫聲,我使勁地拉住鏈子,抱緊它,催促梅星快走,別一步三回頭地使人兒、狗兒掙扎在離別之痛里。不想這一別,竟生死兩茫茫。儘管梅星每月都給這通人性的狗兒打電話,近幾年還用上了視頻,挽留住狗兒活下去等待主人的信心。

然而,磨難總不短於生命,一切皆化為黃土。梅星對這隻狗的眷念何嘗不是「當你愈了解人類,便愈喜愛動物」的詮釋。

梅星坐在車上,看看腕錶,對我說:「現在才四點多,我想打車去看看我的狗兒墓,你若有事就先回吧。這麼多年,真是難為你了,沒有你,它哪能活到現在。我真對不起它……」

說著,哭著,取出一隻精美的首飾盒,送我一條鏤空雲朵的項鏈、一條嵌滿寶石的手鏈、一枚色彩絢麗的胸針,我推辭了好一陣,長嘆一聲,收下了。

我說:「咱倆這麼多年了,我和金騰的感情不比你淺,還是我送你一起去祭拜狗兒吧。其實,它帶給我們的快樂、安慰,比我們付出給它的多很多。金騰早已是我們家的成員之一,為了它,我才到郊外買房,就是要給它散步的草坪、撒歡的地方,自己的心也有處安放。」

到了埋葬愛犬的公墓,梅星買了香燭、紙錢、雞腿、香腸等祭品,叫我等在車上,她要獨自去金騰的墳上憑弔,要和它私下聊聊離別後的情境,敘述她對它的相思之苦,還有撇下它的不得已。

我又在附近買了一盆鳳尾竹,一盆含羞草,放到梅星身旁,告訴她:「這兩種植物,生前常陪伴狗兒金騰。」

黃昏退卻,周遭安寧,鴉雀們呼朋喚子歸巢。開著各種車輛的人們心情複雜,陸續地離開自己的愛犬,回家。

看著行色匆匆、表情肅穆的人們,我想:在效率至上,物質主義高於一切的當下,還有不同年齡的人們來看望長眠地下的愛犬、愛貓,不知這裡面有多少不便言說的寄託,多少肝腸寸斷愛的轉移,多少人世間錐心刺骨、蕩氣迴腸、撕心裂肺、難以消弭的愛與恨轉嫁於狗貓,讓它們來承載、背負。

我正想著,梅星一臉悵然,雙眼紅腫著上了車。她問:「你給金騰的墓碑上刻有『陪伴主人,打退竊賊,協助警察找到被拐幼兒,還給臨終老人帶去歡樂』這些事件都是真的嗎?」

我說:「作為你的閨蜜,我說的都是真話,它還上過電視。我又不是寫小說的,能假嗎?我看前面空白處,請刻碑者加上金騰一歲多時救了因抑鬱差點跳樓女子的命。它為救主人,撞開窗戶,頭臉都被玻璃劃得傷痕纍纍。」說著,梅星流下眼淚。

往事穿雲破霧,將曾經的一瞬一瞬閃回眼前。

到了賓館,放好行李。我問:「梅星,你想吃點什麼?」

她說:「當然是風味小吃了,故鄉能讓人想起的最直觀的就是特色味道的食物。讓嗅覺、味覺、舌尖全都行動起來的飯菜,其次,是耳邊的鄉音,還有值得懷念的一些人,是吧?」

我說:「那我們就沿著你曾經熟悉的這一帶走走吧,時間不早,邊走,邊看,邊吃,邊聊。」

城市的夜生活流光溢彩,霓虹閃爍地蹦出來,寫字樓因加班增添了夜晚的璀璨。我們走到一家快打烊的小吃店,吃了幾串麻辣燙,又到隔壁攤上吃了碗酸辣粉、楦子涼粉、擔擔麵。梅星吃了這些,滿臉愁雲一掃而空,少女似的開懷大笑,連聲說:「好吃,好吃!這才是我想念的成都。」

夜深了,我送梅星回到客房,告辭說:「我要回家了,你預備在這待幾天?日程怎麼安排?」

梅星說:「我不需要你陪,自己隨心所欲地走走,看看。成都除你和金騰,親戚只有叔嬸,已沒多少讓我牽掛的,最多三天,我就要回公司上班。」

我說:「那好吧,你是個滿世界跑的達人,又是傳媒和演藝界的評委,有啥需要,隨時通知我。不過,我覺得咱們當年的林老師,還是該抽空去看看的。老人家已快80了,每次見到我,她都要問起你,那可是教師隊伍中的良心哦,值得大書特書。

記得當年我們班上幾個貧困生——淘氣包,多虧了林老師母親般的溫暖和關愛,他們的人生軌跡才沒有出錯。這幾個學生,基本都很有出息。你去了,她一定會給你講很多此類的故事,喚起我們內心中的柔軟。」

梅星說:「這個提議好,我一定會去的。」

上午十點,梅星去看望高中班主任林老師,林老師已滿頭白髮,精神矍鑠,戴著老花鏡,一眼便認出了20年前的學生。

二人落座老師家簡樸、大方的客廳,阿姨泡上綠毛峰,端來小甜點。林老師又叫阿姨把梅星送來的花插進花瓶,幾件禮物收好,仔細端詳了面前的學生,悠悠地說:「你離開蓉城已十多年了,還能記起我,我這當老師的比現在執教的老師榮幸不少。還記得畢業前,我叫你們寫下的幾個心愿嗎?」說著,遞上來一個發黃的練習冊。

梅星雙手顫抖,心潮起伏地接過來,認真翻看了一會兒,含淚說:「老師,我可能是你最失敗的一個學生。」

林老師難掩慈祥地問:「怎麼講?」

梅星說:「你看,我第一個願望是要做一個事業、家庭兩全的幸福女人,這一條,沒戲。第二個是要培養一個德才兼備、出類拔萃的企業家孩子,也沒影兒。第三,還有一點靠譜,讓自己活得隨緣自在、富有充實、萬人矚目……」

老師聽完梅星的話,伸出老手,撫摸她的臉,慨然道:「梅星啊,雖然多年不見,可我心中始終裝著你。我知道你寄居親戚家,敏感、脆弱、自尊也自卑,用裝出來的堅強保護自己。一旦受傷,流血處很難癒合。不像那幾個淘氣包男孩兒,打一架、吵一架,沒心沒肺,不顧後果。

他們中的兩個問題少年,是我變賣古董,花錢把他們擔保出來的,好歹沒讓他們坐牢,檔案上沒有污點。現在各個都是幾個企業公司的老大,事業也風生水起,時常捐資助學,為家鄉修橋鋪路……你啊,要想的開些。說實話,你面容、皮膚都很年輕,可眼神里滿是滄桑和憂鬱。

孩子,別這樣,有些東西失去了就失去了,比如方言,比如某些劇種,或者某些名貴的動植物。保不住就讓它成為非物質遺產吧。其實情感又何嘗不是冷凍著,宛如放在南極、北極冰蓋下,等有一天被發掘出來,放入博物館,供人們欣賞、感嘆、參觀的呢?

生活總會繼續往前走,輕言放棄、蹉跎年華、追憶往事,既不明智,也不合潮流。我想,有些人做出某些事,可能也有其不得已,甚至鬼迷心竅、眼光短淺、胸襟狹窄。

今天,我才對你這個學生說,當年,為我愛人平反昭雪,我們盼哪盼哪,希望太陽能從西邊出來,那種心情你們是無法理解的。太陽出來了,他的工資也補發了,職務也往上提了兩級……然而,我愛人卻在那時選擇了自殺,遺囑上寫的是:『終於可以以清白的靈魂去拜見馬克思了』我只有把一腔眼淚灑向心田,帶著一雙兒女,全身心投入教育事業,為國家培養大量人才,欣慰地做到了能量轉換,實現了重生。唉,忘掉和重起同樣偉大。」

梅星辭別了林老師,隨意到一家餐館用餐,她要了一瓶江小白,自斟自飲地喝著。

這時,過來一位衣著得體的青年男子,大方地說:「小姐,一個人喝酒吃飯怪悶的,擠擠,我們一起吃吧。」說罷,點了幾個菜,坐在梅星對面,很禮貌地為梅星斟酒、夾菜。口說:「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梅星想:時代像一支飛劍,社會習俗也4G、5G的改變著。想當初我們男女生,哪能就這麼社交啦?於是,梅星笑道:「帥哥,我不勝酒力,你只管盡興喝,我一會兒還有事要辦。」

男子道:「不要緊的,待會兒我開車送你就是了,你怕我喝了酒,我可以叫餐廳幫忙請代駕的。」

青年男子話題廣泛,大概也是相親老手吧。看著梅星的包、戴著的表與戒指,便知她是單身貴族。於是,又從熱播的國內外電影、流行時尚、及現代人圍著手機轉的空虛、寂寥,又談到職場江湖的艱辛與險惡,算給回國的梅星補了一堂綜合性的課。

梅星看了看時間,笑道:「謝謝你的率真、熱情、健談,不過我得走了。」兩人爭搶著結賬。

男生問:「我可以再約你么?」

梅星道:「我公司在國外,還是我回來聯繫你吧。」

兩人到了門口,男生問:「你去哪,我來叫車。」

梅星趕忙說:「不用,不用。我住的地方不遠,我回去換件衣服,還要赴同學的約會。」

男生上前一步,輕聲問:「梅小姐,我明天可以請你吃飯嗎?」

「不行,我明天就要走了。」梅星說。

「哎呀,那就加個微信,你不介意吧?」男生說。

梅星閱人無數,但也不忍拒絕這一臉真誠、眼眸清亮的大男孩兒,也就答應了。

男的說:「以後有事就可以向你請教,出差英國我也可以來看你。」

梅星撩撩他,笑說:「是啊,但別冷落了女友,小心受罰的。」

男子做了個鬼臉,也做了個再見的手勢,走了。

背景音樂舒緩,柔弱無骨,低回地環繞著食客,似來自天堂,又似乎響自地下。我聽著梅星一天來的各種經歷,尤其講到林老師丈夫悲壯的死,留給歷經磨難、人到中年的林老師那麼多蒼涼。若是自己,能否承受?

梅星的眼神,盯在盤中那塊無糖蛋糕上,彷彿她已軟得沒有一點力氣。我用叉子敲了敲她的碟子,從服務生手上接過層次感很美的飲料,遞到她唇邊,說:「喝吧,生活總得繼續。儘管你練習冊上的前兩個願望暫未實現,可第三個願望,不是金翠輝煌,叫他人目眩神迷么?多想一二,少想八九,胸中的晴天就會比雨天多一些。」

我略微停頓,望著梅星心事重重喝飲料的樣子,說:「啊呀呀,真是該打,差一點把一件要事忘了。大家預備好久,想在後天開個同學會。有人知道你回來,叫我一定請上你。尤其是幾個曾被你整治的淘氣包,都說好想見見你,怎麼樣,去吧?」

「還有誰?」梅星嚴肅、冷聲地問。

我囁嚅、磨嘰一陣,回道:「還有,還有……顧桐桐。他要我轉達,年華似水,但願你不再恨他。」

梅星端起大杯子,一連喝了兩大杯彩色飲料,嚼了一根法棍麵包,斬釘截鐵地像對我,又像朝著一群人喊:「我不去!」

我用手勢做了個拍她的動作,聲音輕得連自己都聽不清,「我理解,只是,只是別人一定要我轉達……希望你別生氣。

本來同學會是本班人參加,他不知從哪打聽到你回來了,軟磨硬纏,非要來參加,目的就是想見你。」

梅星說:「這個勢利小人,是情場失意了,還是官場失意了吧?我早把他從記憶庫刪除了,那浪費的六年時光,就像種下的稻麥被蝗蟲吃掉。」

我要了兩杯威士忌,一盤熏魚,一面喝,一面說:「其實你過得不錯,很通透,很徹悟,我都很羨慕。可惜啊可惜,一旦步入婚姻,才知道索然、重複,消耗著生命和熱情,丈夫、子女未必領情。」

梅星說:「人類演化的過程,為了生存,當初採集、打獵、群婚或家庭都屬必要,而今時代變遷,如情感真愛都用於交易,淪陷為商品,還有什麼意思?

你想,宇宙不停地膨脹,人類能掌握的自然規律只有一小部分,那不被掌握的大部分卻總在無情地報復著我們。大家拚命追逐物質,破壞自然平衡,空曠的天地,只會使人精神更孤獨。

我平時把喜歡的編劇,製片或者評委工作儘力做好,不為房子、錢焦慮,也沒有太多牽掛,去留自由,無愛、無恨地活著。當評委,做主持,都憑良心做到一絲不苟,雖有壓力,但少了權、錢的博弈,就比你們輕鬆許多。」

我問:「你以後還回來看金騰么?」

見我提起狗兒,她心情沉重,眼神黯然,說:「會回來看它的,但不定時,還需煩勞你。」

我做了個抱抱她的姿勢,安慰道:「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它的,天色不早,我們都各自休息吧。」

小說:遲到的表白(上)

(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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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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