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意的人生,何以曠達
在講《念奴嬌赤壁懷古》之前,對蘇軾此前的經歷了一番介紹,然後向學生提出一個問題:我們一提到蘇軾,就會想到他「曠達」的人生態度,那麼,曠達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心靈狀態?學生們經歷一番討論後,還是不能確定。我說,從字面上來看,「曠」有開闊能容的意思,「達」是通達之意,而要能通達,必須有一種「穿透力」。所以,曠達大概就是在人生的廣度無所不容,在深度上通達洞然吧。
我認為,蘇軾這種曠達的人生態度不是生來就具有的,它的形成與他特殊的人生經歷有關。烏台詩案後被貶黃州的經歷,對他曠達的人生態度的形成,尤為關鍵。寫於黃州的《念奴嬌赤壁懷古》一詞,就顯示了他走向曠達人生境界的徵兆。我們細讀這首詞作就會知道,要走向曠達的人生,可能會經歷怎樣的掙扎。
貶謫到黃州後的一天,蘇軾站在長江邊,凝視著浩蕩東去的江水,想起了歷史上的風流人物:無論他們生前多麼顯赫輝煌,終歸是被這時間的長河帶走了。所謂「浪淘盡」,並非真的是江水帶走了這些人——此時此刻,長江已然是永恆的時間長河的化身。
也就是說,站在長江邊的蘇軾,此刻已然觸摸到了永恆時間的脈搏,對永恆的叩問,就意味著對「有限」的超越之思。
初讀這首詞的上闕的時候,我感覺「風流人物」和「多少豪傑」有些重複。後來細想,這之間還是有所區別的。我以為,風流人物,指的是各個領域裡那些出類拔萃,卓爾不群,又能影響一個時代的傑出人物。豪傑自然也可以是風流人物,比如曹操和周瑜。但豪傑是風流人物的一種類型,是與政治鬥爭、軍事征戰相關的「勇武」那樣一種類型。所以,這裡可以看成作者思古之幽情初步的具體化——原來思及的是普泛的風流人物,而接下來聚焦的是「豪傑」。
從風流人物到聚焦豪傑,這中間是有過渡的。這一過渡就是著名的「赤壁」,是三國時代英雄豪傑匯聚,彼此征戰的所在。一句「故壘西邊」,讓蘇軾從對永恆時間長河的悵望里,回到具體的時空之中。這樣說來,第一句有些「凌空而來」的意味,正如《前赤壁賦》里「浩浩乎如憑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而提及赤壁,自然是飄渺的神思落在了三國的風雲際會上。
由風流人物到赤壁,再到豪傑,這中間幾乎都是抽象名詞承遞,之所以不會覺得枯燥抽象,就在於這個經典的寫景句子:「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那麼,它為什麼會成為千古名句呢?難道僅僅是因為刻畫了生動形象的自然美景?顯然,不止如此。事實上,如果從「真實生動」的角度來看,古人早就懷疑過赤壁是否有如此「壯美」了。詩人范成大的《吳船錄》雲:「赤壁,小赤土山也,未見所謂『亂石穿空』及『蒙茸峻岩』之境,東坡詞賦微誇焉。」顯然,他就覺得詩人對赤壁的景色進行了誇飾,而實際的景色是相對比較平淡的。其實,這是不懂得詞人會心所在,更不知道詩中的景語皆是情語,有了感情的衝擊,很可能原有的景物就要「失真」了,正如「情人眼裡出西施」。
但恰恰是這情,才是寫景的目的。詩人寫赤壁,是有所選擇的,關鍵就是要突出赤壁的「壯美和氣勢」,其他的特點就不能顧及了。而這樣壯美的景象,一方面是自然景物的特點,一方面又是詩人情感的呈現。詩人的這種情感,就是被那些「一時豪傑」所感發出來的。而我們也正可以通過這「壯美」的景色,獲得到關於豪傑的生命狀態的暗示:「亂石」可能暗示著一個紛亂的時代,豪傑並起;「穿空」可能喻示著某種對極限的求取;驚濤令人想到受驚的駿馬,動蕩奔涌;岸就是亂石構成的江堤,這裡是一種驚濤和石岸之間的猛烈衝撞;衝撞的結果就是「千堆雪」,這千堆雪正是之前奔涌的驚濤破碎後的形態。這樣的景緻,從自然的情形來看,是觸目驚心;從文字境界來看,又暗示著那樣一個時代豪傑的特殊生命情狀。所以,也就化解了上闕陷入抽象名詞串接所致的概念化的危險。
那麼,眾多豪傑之中,作者最為顧念的是誰呢?就是下闕重點刻畫的周瑜。當然,上聯的「周郎赤壁」已然埋下伏筆。那麼,眾多的豪傑眾為什麼偏偏提出一個周瑜,而在《前赤壁賦》里提到的卻是曹操呢?作者在下闕揭示了個中原由。
首先,「小喬初嫁了」,我們都知道,小喬是美女,美女配英雄,自然是美事。但這還不是關鍵,根據資料,赤壁之戰的時候,周瑜已經34歲,小喬已經嫁給他十年了,十年可以稱為老夫老妻了,作者為什麼偏偏要說是「初嫁」呢?而且特別用「雄姿英發」來形容新婚後周瑜那種意氣洋洋的風采?只有一種理由,作者想把周瑜刻畫為一個年輕有為、少年得志的英雄形象。
其次,「羽扇綸巾」在我們的印象中應而諸葛亮的裝扮才對,這裡竟然給周瑜穿上了?這又是為何呢?估計又是作者的主觀因素作怪吧,或許,他心目中的周瑜就應該是這個樣子,是一個「儒將」,要與那些粗魯的武夫區別開來。
最後,「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這更是極度的誇張。戰爭的緊張殘酷,一點都看不見,我們看見的是大戰中周瑜的從容鎮定,氣概非凡。我們不禁要問,這是歷史上那個真實的周瑜嗎?
顯然不是。我們可以看到,作者所謂的懷古,一路從歷史上的風流人物,懷到三國的英雄豪傑,然後又聚焦在周瑜身上。但是,他並不是要真正還原歷史上的周瑜,而是對歷史上的周瑜進行了篡改,構想出了一個幾近「完美」的少年英雄周瑜!這個周瑜,應是儒家文化可能孕育出來的最美妙的「奇葩」——年輕有為、風流儒雅,從容揮灑間就建立了不世功業的大英雄!
其實,後文作者也表明了這種懷想的虛擬性:「神遊」。所謂神遊,就是神思的暢遊,正如我們暢想中了彩票一樣——那是物質匱乏的我們的極度奢望。我認為,作者之所以要作這番暢遊,就是以他深信的儒家思想,塑造一個理想的儒者形象,一個理想中的詩人自我。但是,夢終歸是要醒的,那現實的我又如何呢?
從風流人物,到豪傑,到周瑜,再到「我」,這是一條清晰的脈絡。此時此刻,神遊後我的感受如何?「人生如夢」。那麼,暢遊一番之後的詩人,怎麼會得到這樣一個結論呢?一方面,與周瑜這樣的奇葩相比,作者年事已高(46歲),剛剛經歷烏台詩案,被貶黃州,曾經懷揣的美好理想已然空落,根本不能和周瑜相提並論。另一方面,周瑜這樣的英雄豪傑,這樣的風流人物,生前雖然創造了不世的功業,但是,終歸也被時間的長河(大江)帶走了,淘洗得乾乾淨淨。這更令人難以消瘦,正如《前赤壁賦》里的「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的深長感嘆一樣,這是深感人的渺小與虛無之後的悲嘆。在這裡,作者一方面看到了儒家思想的局限——不世的功業,敵不過時間,更看到了生命終歸虛無的大局限。
而接下來,就是要超越這現實中終局的雙重幻滅了。此刻,詩人處於一個蛹的狀態,只有掙脫外殼的束縛,才能迎來生命的新變。所以,接下來的蘇軾,就是要以生命智慧孕育出的穿透力,超越這思想上的局限,真正擁抱生命的豐盈——是謂曠達!
那麼,就舉杯為敬,江月為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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