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埃里克·索斯與霍珀在一間房間相遇
Alec Soth + Hopper
錢鍾書曾以「狗比貓大」來吐槽在「比較文學」濫觴時一些庸俗的運用。
關於 Alec Soth 的攝影與 Hopper 的繪畫之間的比照，我希望自己沒有落入這樣的窠臼里。
Alec Soth 講自己的創作，直接表白過 Hopper，當然這是外在的證明。究竟怎樣，還是要看手頭，看作品。
我們先從 Alec Soth 的一張照片與 Hopper 的一幅畫開始。
這是《眠於密西西比河畔》中的一張照片：室內照。我們看到一大面牆，牆上掛著一張肖像，一扇發白的窗戶，一盞吊燈，一把椅子。
—— 不要嫌啰嗦，就是要一一列舉，不要以為這是想當然的，本來就在照片里，你以為看到了，其實未必看到。生活里太多的東西被我們視而不見，所謂的習焉不察。
海德格爾以前講過，你在室內聽到」咚咚咚「的敲門聲，你聽到的往往是」敲門「這個「意」，而不是那個」聲「，那個多少赫茲的聲波。視覺同樣如此。你看到一朵玫瑰，往往可能是「玫瑰」這個詞語，文化賦予的意義，而不是它的顏色，它的形狀，它在光中的呈現（一點不抒情，想想，莫奈的睡蓮，還有，莫奈紫霧的故事，傳說中維米爾看雲看出「七彩斑斕的白」的故事）。所以看圖，學會列舉，一一點檢，不妨當作一個形式主義素養培訓法。
回到這張照片，你會發現元素非常少，很簡單。
與 Hopper 的《海邊房間》這幅畫很類似：一片海，一面牆，一張長凳，一張桌子，相框。
寥寥幾樣。真是一個指頭可以數得過來。
卻能久久抓住你的目光，反覆觀看。
《海邊房間》，如其名字，描述了外面的海以及室內兩方空間。看上去，不過是日常場景。但又似乎不那麼簡單。很多微妙的東西。仔細看，室內其實被一大面牆分隔開成兩個空間，所以總共是三重空間。它們的比例比較奇特，中間的一大面牆至少佔1/2，大海勉強佔1/4多一點，左邊深處的房間佔1/4不足。呈現也是別有意味，處處有不可解的。中間的那一面牆，是空空的，在明與暗中，那麼理直氣壯地站著，不容小覷。右邊的海就那麼直接呈現在畫面里，感覺與門都齊平了，海水馬上就要漫進來似的，有點超現實的趣味（與超現實主義者的區別是沒有那種人工造作的痕迹，因為如果你考慮到房子可能建立在海邊懸崖上，那麼這裡完全可能是視錯覺的借用，所以底子還是日常的，以現實為依託的）。
而左邊佔比最少的部分，卻是安排最密集的地方：相框、長凳、桌子，密密擠在一起。這都是與人的生活有直接相關的，而這三者全都是只顯示給我們一半。我們忍不住遐想：什麼樣的人在這裡，他在么，看不見的房間里，有什麼在發生，或者將有什麼發生。所以這也是故事強度最密集的地方。
但我們不可能知道，因為這裡可能什麼都沒有故事。總之，我們的目光就會在這三重空間來回遊盪。
馬克·斯特蘭德特別能體會到 Hopper 的這種敘述詭計與魅力，他在《寂靜的深度》里這樣說：
在霍珀的畫作里，我們凝望著最最熟悉的場景，然而所感卻如此遙遙，乃至不可知。人們深望這方空間，卻又彷彿身在別處，迷失於畫中從未出現而只能存於想像中的場景里。彷彿我們無非一場不可命名事件的目擊者。我們分明感到那隱匿的，真切存在卻尚不曾被昭示的在場。
Alec Soth 的這張照片同樣也分為三重空間，比例也差不多同樣奇特分布。中間是一樣的大面積空無的牆，不過這裡多了一張女人的肖像圖，預示了可能的故事，但我們是不可能從中得到什麼講述的。對應藍色大海的是發白的窗子，代表著外面的世界。它是室內空間的界定，也是讀者方位的提醒。左邊同樣是最密集的地方，也是有故事的地方。因為前景房間里地板來看，彷彿是遺棄了的意思（當然，不確鑿，是一種可能）。但小房間里卻似乎是有人跡的，因為那個凳子似乎是有人用的（閃著光，當然也是一種可能，難以確鑿），而且我們能看到的只是一部分，由不得覺得彷彿藏著秘密，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燈也是奇特的，是亮著的，從照片的光照來看，應該是白天，沒必要人工照明（那房間左邊似乎另外光源的）。讓讀者遐想。同時也是提醒，亮著光，也還是最幽暗的地方。所以處處都是日常的，又處處不可解，難以確鑿。我們目光就來回遊盪。
這樣對照記式的細看之後，可以說這兩張照片在「形」與「神」上十分相似的創作。
之後，我們將從主題，從形式，一一分析（我們這裡以《眠於密西西比河畔》為例），來說明 Alec Soth 受 Hopper 影響之深。
關於這樣的攝影作品，我們除了反覆反覆地看，還要親自嘗試來「拍」或者說是想像，你闖進這個房間，面對這樣的場景，你會怎麼拍。
（因為 Alec Soth 的 contact sheet（小樣）並沒有公布，所以只能想像。按照我們之前說的「攝影師的形式主義素養練習法」來做。想像這張照片另外的可能，並對這些可能做評判。分享下個人印記，其實我第一次看的時候，覺得挺平常，甚至暗自覺得房間地板的構圖是不是有些隨意，覺得右邊的窗子是不是曝光過度，或者是否可以不要——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空房間里一張遺留的肖像圖，也足夠表現。當然，後來我覺得那樣的可能更甜一點，更純一點，但回味性可能要少一些。當然，這也要看創作者整本集子的表現風格，或者說創作者自己這個人的風格。）
--------
以上選自《霍珀的攝影啟示錄》第一講的部分備課筆記，
更多的精彩內容將在本周五20：00開講
《霍珀的攝影啟示錄》
已上線「千聊」
可在App中搜索課程名稱
TAG:影藝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