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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

本來,我不是共產主義接班人。是我父親,不小心把我給搞成了共產主義接班人的。

我九歲時回到農村,父親將我送到村裡的小學。剛入學不久,學校統一布置作文,不論哪個年級的,都要交一篇「憶苦思甜」的作文。還開了全校的動員大會。老師告訴學生們,回到家,讓父母訴說舊社會苦難的生活,和今天的幸福生活做個對比,就是憶苦思甜的作文了。

這下父親便脫不了干係,非得給我講講家史,否則我就無法完成作文。被逼無奈,父親終於安排了時間,給我講家史。

我們家是貧農,當初按家庭的狀況,要給評為僱農的。如果評為僱農,就可以多分一些地主家的財產,但我的奶奶堅決不答應。所以我們是貧農出身。也就是說,解放的時候,我們家除了宅子以外,沒有一分的土地。全家人的生活,全靠我爺爺給地主家當長工。

「那生活是不是非常艱難呢?」我問。

其實不是,父親說。他小的時候,每天可以吃兩個雞蛋,總是飽飽的。因為,爺爺和奶奶曾經是開染坊的,方圓百十里聞名,是這一帶的首富。後來,家裡被土匪洗劫,他們搶了全部的布和積蓄,十里開外的路上還有土匪被縣大隊追趕時丟下的布。被搶以後,為了賠客戶,爺爺奶奶變賣了所有的家產。當然還不夠,只好請本家的也來幫著還。

我們村最大的地主,也是我們的本家,幫著還了不少的債。從此,我爺爺就像是簽了賣身契一樣,給這地主(他本家的叔叔)家當長工。

這地主,有個兒子,跑到北京念了輔仁大學,還找了個妻子,是燕京大學的。他們兩口學成後沒有想幹什麼大事業,而是回到村裡,當起民辦教師來。父親五歲時,他們便將父親接到學校,和他們兩口同吃同住。不光是教四書五經,連數學、物理、化學,甚至英語都教。

父親十二歲的時候,該上中學。碰巧孫桐萱將軍要在鄭州辦桐萱中學計劃招生五十人,因為報考的人實在太多了,最後招了一百五十人。在碧沙崗的樹林里考,每個考生身邊都站著一名全副武裝的士兵。

父親雖然年齡最小,卻考了第一名。因為其他學生年齡大,學校發了士兵服,而父親沒有合適的衣服。開學典禮上,父親還要代表新生髮言,來參加開學典禮的,除了國內的一些大人物,還有歐美教會來的洋人。服裝很重要,最後孫將軍給他找來了黃呢料的校官服,從此在學校一直穿著。他說,有時走在大街,遇到官兵,官兵就會趕忙給他行軍禮。

因為是洋人也來參加的典禮,所以,要求新生髮言用英語,當然是教師寫好的,他只是一句句背下來。沒有想到,幾十年了,竟然也不會忘記。

講著,父親背了一遍他在開學典禮上的英語發言。

我聽了半天,問:「那,憶苦思甜呢?」

父親想了想,說:「這樣吧,我替你寫,你抄一遍交了吧。」

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他寫了舊社會,我們家多麼多麼窮,用了一句「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這「錐」字,是我第一次見到。作文的最後是:「我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長大要當共產主義接班人。

哪成想,那時的學校,布置歸布置,學生根本不予理會。全校,注意了,是全校,只有我這個新來的交了作文。在憶苦思甜的總結會上,老師不但表揚了我,而且念了我的作文。

總結大會一結束,就有一群人將我圍起來,口裡喊著:揍這個接班人!

因為剛回到農村,父親還處在監督改造中(這樣工分就少一些)。沒有房子,借住在一所半露天的房子里,那真是「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吃不飽肚子,加上我在學校自從成了接班人整天受欺,就從學校退出來,自食其力,也可以減輕一點家裡的負擔。

我的任務就是養豬,養雞。它們的口糧,就是我每天割的草。那時的我,身上長滿了瘡,手腳全都凍爛了。身上爛了,就抹些紅藥水、紫藥水,像是紋了身的。藥水不管用的病,就全靠自身的抵抗力。有一次得了流感,昏昏沉沉幾天,路都走不穩,還要堅持去割草,不然豬、雞會餓死的。

一邊割草,一邊思考:我為什麼會是共產主義接班人,共產主義到底什麼樣。父親告訴我,共產主義是最美好的時代。到了那時,幹活是「各盡所能」,生病了可以不去割草,分糧食的時候是「按需分配」,需要多少,就分配給你多少。

這太美妙了,我立志真正當好共產主義接班人,要為實現共產主義奮鬥一生。

依然是肚子餓,依然是衣不遮體,所以我要加速思考,如何早日實現共產主義。我需要的東西太多了,需要衣服,需要吃飯,需要取暖,需要玩具……

可是,我越想越胡塗,問父親:「按需分配,誰來決定我需要多少呢?

父親說:「是生產隊長,或者大隊支書。」

我問:「可是隊長說,他自己要一百斤糧食,而我只需要一斤怎麼辦?」

父親告訴我:「到了共產主義階段,每個人覺悟都提得非常非常高,他都恨不得只給自己分一斤,而給你分一百斤呢。人想多吃多佔,其實就是個『私心』在作怪,現在不是天天講『鬥私批修』,『狠斗私字一閃念』么,到那時,人都沒有私心了。」

這多好啊,我想。可是有一天,聽到支書對別人說:那個叫「司批修」的真倒霉,天天挨斗。原來他們是這樣理解「鬥私批修」的,他們能消滅掉私心嗎?

私心消滅不掉,或者消滅掉要等幾千年怎麼辦?再與父親討論共產主義接班人的事,父親說,既然他們的私心去不掉,你就爭取當「按需分配」的分配人,當隊長、當支書。但是我們是黑五類家庭的可教子女,沒有資格當隊長、當支書。父親建議說:那就學個手藝,比如繪畫、比如理髮,這樣自己掙,就不需等別人分配。

長大了,我沒有當畫家,也沒有當理髮師,因為我總是念念不忘,我是共產主義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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