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忘卻傷痛，不敢停止新生

這是一份來遲的緬懷，緬懷十年前的那場浩劫。

2008年，我在讀小學三年級。只記得地震發生的時候，自己在學校的操場上自在地玩耍，放學後就開心地回家。可是我不知道的是，在距離我幾十公里的地方，和我一樣大孩子，他們才剛剛啟程的生命之旅，就在那一霎那划上了句號。

今年，我十九歲；今年，我比他們大十歲。

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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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油市，四川省下轄縣級市，別號詩城，是新聞與傳播學院17級學生羅列的故鄉，距離汶川約259.8公里。

「我是江油人。那天我們學校幾乎成了廢墟，教學樓和圍牆全部倒下了。一個一年級的學生死了，那是我姑姑同學的兒子，我們都是一個單位的子弟。他們教室剛好靠著圍牆，可能是地震時來不及跑出教室，他被三四米高的的圍牆生生砸死。當時我三年級，他爺爺找上門來，向我要那堵圍牆的照片，他說他想去圍牆那裡看看。」

「我跑出來的時候，看到一個二年級的女孩躺在梧桐樹下。她的小腿被砸得稀爛，我能看見骨頭，後來她做了截肢手術，成了遇難者的典型。」

十年之後，是否仍有一位年邁的老人，他在圍牆邊徘徊，久久不肯離去。那堵圍牆奪去了孫兒的生命，也困住他整整十年。

而截肢的小女孩也到了參加高考的年紀。她也想放下傷痛，只是那一隻空蕩蕩的褲管，每分每秒都由不得她忘記。

貳

在這場災難中，也有幸運的人，F就是其中之一。她的家人在汶川地震中平安無事，但在她的身邊，父親的同事，高中的朋友，卻沒有她這樣的好運氣。

「那一棟樓里，只有他一個人活著逃了出來。」F提起父親的同事，說。

他很幸運，當樓轟然倒塌的時候，他站立的位置沒有東西掉落，身旁的隔板阻擋了掉落的石塊。三天三夜，他終於爬出大山。起初和他一起爬的有幾百人，等到他們獲得救濟時，只剩下寥寥幾十人。

F高中的好友，他的母親在地震中喪生。這件事已經過去十年，可是他仍舊會從夢中哭醒。作為朋友，F很想安慰他，但是在失去至親的現實面前，安慰無足輕重。

他依舊會在每年的5月12日發朋友圈祭奠自己的母親，而我們會在每年的這一天去安慰他嗎？

不會，我們只會靜靜地看著，不會點贊，也不會評論，更不會安慰。因為我們都知道，這件事情已經永遠無法挽回，這段回憶已經永遠無法忘記。

叄

除了那些受害者，還有一群人，他們想把有關於「5·12」的記憶徹底忘記。

「我有一個表姐，她是瀘州醫學院的學生。08年她還在讀大三，那年，她作為志願者前往汶川。那時候她每天都忙得昏天黑地的，睡帳篷，一個星期也沒有洗澡，也吃不上熱飯。但是最後她還是堅持下去了，因為想著多救一個人也好。」

「表姐和我說，她最難過的還是拼盡全力，還是有人在她的手中停止了呼吸，那時候會哭得特別無助。她說，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但汶川，她還是不願再去想起它。」

肆

災難過後，有的人悄無聲息地被世人遺忘，而有的人卻被牽掛著，在他人的記憶里永生。

「我記得當時在上課，好多細節不記得了，只有一幕特別清晰。我們老師等我們全部都安全撤離了，她才走的。」四川大學錦城學院的學生陳鑫說，「儘管我們那邊受災並不嚴重，但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沒有誰知道將會發生什麼。老師還是那樣護著我們，我這一輩子都會記得她。」

「災後我們很感恩。當時對口援建江油市的是河南。江油市的公園為了感恩河南人民的援建，還專門擴建了一塊大展板。家裡老人對我說，要永遠記得河南人的好。」羅列說。

新聞與傳播學院16級學生蔣捷，高中在綿陽讀書。當時她很喜歡去綿陽九州體育館玩耍，覺得這個體育館修得特別好。後來她看了柴靜的報道才知道，九州體育館是當時安置難民的地方。

「08年我本來有錢去買生日蛋糕，媽媽鼓勵我把蛋糕錢捐掉，我就捐掉了。當時還挺自豪，我媽媽也經常拿這件事誇我。後來，我媽很認真地商量要收養地震孤兒，收集各種資料，包括收養渠道什麼的，還為那個孤兒騰出書房。後來是因為我們那邊真的沒有地震孤兒，此事才作罷。」

「媽媽這些行為對我來說是有啟蒙意義的，配合著電視上的新聞和身邊的事情，讓我看到善良的美麗和力量。我永遠無法忘記。」

伍

「那時，學校也停課了，大家都會到一個平地去搭帳篷。家裡親戚不知道從哪找來一個超大的帳篷，可以安下我們一大家族的人。」16級人力資源管理的田姍平說，「那段時間大家就一直住在一起。後來通信恢復，我們就知道是汶川地震了。每天都會看新聞里說的死亡人數，當時每天看到都會哭一次。」

對於姍平而言，死亡人數絕對不只是一個數字。

羅列的父母都是醫生，在大山裡的軍工單位工作，那裡離北川縣界只有幾公里遠。他告訴我們，當時很多北川的傷員都往那裡送，籃球場上擺滿了病床，救援者迅速搭起臨時救護棚，而醫生和護士不分晝夜地搶救傷員，這其中就有他的父母。

災難過後，單位發了兩本紀念冊，一本圖集和一本文集。圖集里有一張照片，拍的是當時的籃球場。救護棚在籃球場上搭起，救護棚外空無一人。

對於羅列而言，救護棚絕對不只是一個棚子

陸

我還記得那個尋常的午後，內心吐槽著窗外聒噪的蟬鳴，和思想品德課上老師的喋喋不休。

我還記得那幾天在公園宿過的夜晚，人們心有餘悸，三五個坐著討論自己如何逃脫。

我還記得當時給力的救援速度，政府很快就有各種帳篷、水、食物的補給。

我還記得返回學校時，教室里散落一地的書本和筆。

我還記得後來每年的地震逃生演練。

柒

「初中時，我到外地讀書，那個學校有一個鍾，它一直都是壞的，不能走也沒人來修。同學說，這個鐘停在「5.12」汶川地震發生那刻，是他們緬懷死者的最好的形式。」

「地震的時候我並沒有什麼感覺，只是那天下午頭一直很暈，很想吐。印象更深的是，從那之後大家的生活態度就變了。他們更加包容，更加隨性，投入更多的力氣過好每一天。」

「其實很感謝我的教學樓，那棟幾十年的老房子在那一刻挺住了。災難這個東西對人的磨礪是隱性的，表面上可能還是該爪子爪子，但是每當遇到一些困難的時候，我可能會做出與大部分人不一樣的選擇。」

「想想當年差點就『洗白』*了，可能現在就更豁得出去吧。」

（*洗白【xǐ bé】：「洗白」，是指「從有到無」的一個過程。籠統地說，就是指一件事情失敗或失去某種東西很徹底，難有挽回的餘地。在不同的語境中，「洗白」代表著不同的意思。）

而豁出去了的不僅僅是那些人，還有曾遭受毀滅性破壞的故鄉。他們的故鄉活過來了。

十年前的苦難帶走了很多人的一生，但同時它也教會我們如何更好地生活，如何溫柔地去愛。

它教會我們如何從廢墟上站起來，如何從傷口中開出鮮艷的花來。

製作 |王若男（廣告）王若男（新聞）

郭奕婕 郭雯婷 念晨旭

執行編輯 | 王若男

責任編輯 | 章力 高一銘

*部分圖片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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