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望和焦慮充斥的時代,這本書讓你重溫內心的悲喜
我的老友柯勇出了一本書,叫做《緩緩穿過人群》。翻開這本書,我感覺到的是欣慰,欣慰於他那種平和而善意的心態還在。
今年年初,我回國過春節。柯勇當時正在上班,沒時間一起吃飯,我就在晚上一個飯局結束後到了他的住處。當時已經九點多鐘,夜晚的北京仍然讓人感覺浮躁、緊張。滿大街的共享單車,公交車站上閃爍的廣告、地鐵里忙碌的人群,無不讓人焦慮。趕到他的小屋,裡面局促而溫暖。柯勇給我泡了一杯茶,然後給了我這本書。
書里有他採訪過的名人,張楚、吳冠中、許知遠、伍佰……這些訪談被編輯放到了全書的最前面,顯然是重點推薦。其中的名人言論確實不乏真知灼見,不過最能打動我的還是本書的第二部分,柯勇自己的生活隨筆。寫他住處附近的飯館、寫朋友的一條狗的死亡、寫在瀘沽湖上泛舟游泳,每一篇都是在用低緩的語調講述一些小事,然而我卻能看出這個世界的冷漠以及一個不願被異化的人的精神處境。
柯勇和我是大學同學,上學的時候整天廝混在一起,畢業以後還在一起合租。他寫的某些內容我甚至親身經歷過。我知道在他寫作這些文章的幾年裡過得並不完全順遂。按他書中的說法,有時一年都過得「亂七八糟」。但是我了解這不是他的錯,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過得亂七八糟,但不是任何人的錯。
這幾十年經濟發展下來,錢多了,但是整個社會似乎一直在「丟魂兒」。首先,1980年代的理想主義沒了,小資和文藝來了;再後來,連小資和文藝青年都要沒了,只剩下純粹的慾望和焦慮。消費的慾望、被同齡人拋棄的焦慮。前幾天北京有舉辦了一次草莓音樂節。我一個大學時代的女同學開車6個小時趕過去看。回來之後她跟我說,「變味兒了。咱們上學的時候到海淀公園看音樂節的時候多高興啊!那時候搖滾舞台是最大的。現在的搖滾舞台被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裡。」
您看,連文藝青年都在感到失落。帥哥美女還是原來那麼漂亮,但是整個社會的精神活力似乎在逐漸乾涸。在這樣的環境中,像柯勇這種還希望關照一下內心世界的人面臨著什麼,是不言自明的。柯勇的書中提到了一件裝置藝術,叫做「以頭撞牆」。當時是我和他一起去看的這個展覽。一顆椰子大小的玉石被雕成人頭的輪廓,裝到機械脖子上,開動馬達,這顆頭就一下一下地撞向牆壁。玉石,是中國人的精神所系。然而現實的牆壁如此堅硬。
回顧這些年柯勇所碰過的壁,還有我自己所碰過的壁,真的是數不勝數。本來想追求一段浪漫的愛情,結果看到的只有金錢、戶口的算計與一地雞毛。本來想踏踏實實做點實事,卻總是發現自己套路不夠深,一不小心就被同齡人拋棄了。這種經驗相信不只柯勇和我經歷過,很多人都有類似體驗。柯勇的可貴之處在於,屢次碰壁之後,他似乎還保持著自己一如既往地姿態,一次一次地向牆壁撞去。這種態度不是超然,因為你能從他的書中看到他的苦痛;也不是執著,因為你能發現他並不像為了某個具體的目標不擇手段。我更想把這種態度叫做真實。他只不過還是在做原來的自己。
喬治奧威爾在他的名著《1984》中說,悲劇只屬於古代,那時還存在著愛情與友情……今天有的是恐懼、仇恨、和痛苦,卻絕無情感的尊嚴,絕無深切複雜的悲哀。我覺得這個說法完全可以套用到現在這個時代。現在的人們可能會為股票被套牢而痛心、為錯過買房的機會而悔恨,為不能買到昂貴的包包或不能去知名景點打卡而怨憤。但是很少有人具有更深層的悲哀的能力。
我有一個河北老家的親戚,他兒子比我小十多歲,初中沒畢業就不上學了。先是通過搞傳銷把親戚朋友的錢都斂到自己手裡,積累了第一桶金。然後又走通關係,從秦皇島包船運煤,發了財,沃爾沃換成了奧迪。同樣是「秦皇島」這個詞,在有的人眼裡是一首很牛的搖滾歌曲,但是在另一些人眼裡,這就是個煤老闆發財的地方。這個社會的現實可能就是這樣,人們說著同樣的詞語,卻難以溝通。有一年春節這位親戚來我家看我爸,著實發表了一篇宏論。其主旨大抵是,你看你們家的孩子都上了大學,賺的錢還不如我兒子多。大有推銷「讀書無用論」的架勢。我當時就發現,我已經很難說服他讀書是有價值的,已經沒有頻道可以溝通了。如果我指著他的鼻子說「你丫已經失去了悲哀的能力」,他肯定以為我得了精神病。
不過是的,悲哀真的是一種能力,一種面對、質問自己靈魂的能力。 從柯勇的那些日常隨筆中,我能讀到這種不展露痛感的悲哀。只是娓娓道來,如閑聊天一般,毫無怨憤不平之氣。讓我有同樣體驗的一本書是楊絳的《幹校六記》。書里講自己一家流散、講女婿自殺、講幹校的艱苦生活。如此悲痛的故事竟然能以平和的語氣講出無慍無怒。越是這樣,就越震撼。當然柯勇不可能有楊絳的筆力。不過如果你也是在這個喧囂的時代中偶爾會感到悲哀的人,你會從他平常的語調中找到共鳴。
這本書的副標題叫做「小確傷的一代」。我覺得這個「傷」字絕對是一個褒義詞。《道德經》有云:「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誠然,在一個每個人都不再有悲傷的時代里感覺到悲傷,是我那個發了財的親戚所不能有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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