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笑幾分淚幾滴

最新 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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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趕集

歡笑幾分淚幾滴

初中語文課本里的老舍，是和《駱駝祥子》綁在一起的，那時候被提煉出的關鍵詞無外乎就是「同情勞苦大眾」、「反帝反封建」。現在看來，教科書有時候真是個糟蹋作家的地方，《駱駝祥子》斷然算不上老舍最優秀的作品，那些短小精悍的短篇，寫得個頂個兒的漂亮。因此，我們首先應該對創作者們試圖通過這樣的方式讓當代觀眾再次走近老舍的努力表示感謝和敬意。

戲劇觀眾須知二十則

創造病

犧牲

黑白李

鄰居們

我的理想家庭

中篇編排

前言掰扯完了，我們就進入正文。《老舍趕集》是由《戲劇觀眾須知二十則》、《創造病》、《犧牲》、《黑白李》、《鄰居們》、《我的理想家庭》這六個片段組成的，頭尾是散文，中間兒改編自短篇小說。首先在整體編排上，我對頭尾的選擇是很滿意的，尤其是以《我的理想家庭》作結，演員們一一登場，一邊吐露著台詞，一邊把上一場景里使用的道具一一搬下場，讓原本被布置得滿滿當當的舞台回歸最初的空，自然而流暢，頗有一種返璞歸真的志趣。尤其是聽到那句「理想的家庭一定要在理想的國家」時，我幾乎是要流下淚來，想到老舍是多愛他的北平，多愛他的國家，又想到他之後的際遇，真是慨嘆萬千。

《老舍趕集》在整體上採用一種漫畫式的表現手法。服裝造型上，角色們一個個身穿紙質的服裝，腦袋上也或多或少貼著滑稽的紙質貼片，使得每個人物都像是從小人書里走出來似的，加之演員在表演時也通常是從角色之間的交流中跳脫出來而與觀眾進行交流，於是便自然營造出一種間離的效果，使觀眾能很清楚地發現台上的一出出，不過是如戲般的人生里的片刻幻影。燈光和舞美也值得一提，簡潔而不失現代化的審美，使得整齣戲在「京味話劇」的標籤之上又有了一個提升，屬於現代，而不單單屬於幾十年前的北平。

雖然這是「老舍專業戶」方旭第一次改編老舍的短篇小說，然而對於老舍的短篇來說這可不是第一次被改編（雖然二者的具體劇目不同），於是這就為我們提供了比較的可能。許是因為前有《老舍五則》的緣故，再看《老舍趕集》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單說演員的選擇上，林兆華的《老舍五則》里的演員除了北京人藝的台柱子們還有一些北京曲劇團的演員，他們的形象和語言一亮出來，不需要什麼技巧，就能輕輕鬆鬆地呈現出「京味兒」來，不是說《老舍趕集》的演員不好，只是說演繹老舍的作品，可能還不是最合適，太正太美了，於是少了那麼幾分韻味。

再說導演手法上，《老舍五則》里有一則《兔》，講的是戲曲票友要下海，而他的師父不允，又偏偏有那些旁的人和慾望來慫恿著他，舞台上總共是五把椅子，演員們或坐或站，自顧自說著，彼此不著一面，甚而有一位女演員就一直端坐著，連說話的權利也沒有，但是你看著就覺得合適，覺得有趣，一點兒不煩悶。而《老舍趕集》里的《犧牲》也採用了相似的手法，讓演員們坐在舞台前景的三張椅子上，把原著中的觀察者、敘述者的人物分擔到在座的三位教授（主要是位於中間的那一位）身上，讓觀眾看留美博士Dr.Mao像個沒根似的柳絮般飄搖。然而或許是《犧牲》的篇幅略長，並且跟在了直白且過於現代化的《創造病》的後面的緣故，使得它在節奏上顯得拖沓，在大段大段的台詞以及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舞台調度的綜合作用下，幾乎使人昏昏欲睡。

好在從《黑白李》開始，節奏變得緊湊起來，觀眾們的感官也能一併調動起來。在老舍的短篇小說里，《黑白李》是和《斷魂槍》齊名的，這裡我們自然又可以作一番比較。看罷原小說，我恰恰覺得老舍是戀「舊」而非崇「新」的，就和王安憶在《長恨歌》里處處流露出的對老上海精緻生活的那種懷念一樣，老舍也常常流露出對往昔北平那種閑適、有人情味的生活的追憶，對那種生活背後對於文明認知的迷戀。《老舍五則》里的《斷魂槍》有些短，沒把沙子龍為什麼不願意傳槍這個問題說清楚（雖然在改編的時候，導演已經把前來學藝的老者換成了孜孜不倦的少年，暗藏著沙子龍對於新的文明的抗拒，但是需要結合文本才能發現，而並不是人人都會去看文本的）。

相比之下，《老舍趕集》里的《黑白李》就表達得更為明確一些，當然，這也得益於老舍在原著中就有的安排——白李是受新思想新文明滋養的「新人」，然而他仍然是老北京文明裡生長出來的人，所以會為了車夫們的生計萌生出砸電車的想法。我認為，在解讀《黑白李》的時候，兄弟情固然是感人至深，可是那一份新舊文明的矛盾和破立則更為重要。可惜的是，在表演的時候，結尾處蘇小玎把白李的情感處理得太過外放，突如其來的下跪和嘶吼不僅沒有讓我落淚，反而引起了幾分不適（除此以外，我覺得他演得都很好）。最後要提一點，對於改編老舍來說，編劇真的太重要了，《老舍五則》的編劇王翔寫出的劇本，沒有一句廢話，字字句句都在還原著老舍的語言風格，讓人不禁慨嘆他的幽默和睿智，而《老舍趕集》在這一點上明顯遜色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