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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公民在舊金山遭槍擊遇害後

當地的新聞報道里把我老公寫成一個「皮條客」,怎麼可能?我老公去聖何塞是隨禮,而且買了第二天的機票,護照號都能查得到,往返機票都是我給他定的。

我問了警方,警方的翻譯給我的答覆是:是亂寫的,你不要聽他們的,警方沒有這麼定性。

文 |王一然

編輯 |王珊

周一萌等了一天的越洋電話最終沒有打來。按照律師的說法,昨天(5月14日)應該是舊金山聖何塞槍擊案的開庭時間。周一萌是該案死者李星劍的妻子。他們是遼寧撫順人,結婚5年,有兩個孩子。去年9月,李星劍在舊金山看望朋友,於暫住的民宿式公寓遭到槍擊。

據聖何塞當地媒體報道,2017年9月28日晚,位於San Jose的Elan Village Lane街區的高級公寓內發生槍擊案,造成一名31歲華裔男子死亡。另據美國媒體報道,該案與一個加州的地下性交易網路有關,或許與遍及全加州的賣淫集團有關,已經逮捕了3名涉案的南加州華裔嫌犯,羈押於洛杉磯監獄。警方仍在尋求民眾協助追緝另兩名華裔嫌犯。

在當地新聞報道中,死者李星劍被描述成一名性工作者的「皮條客」。但周一萌說,李星劍與租住公寓內的人之間沒有交集,機票行程單顯示,李星劍並沒有長期留在聖何塞的打算。「是那些人亂寫的。」警方的翻譯給出答覆。

「我們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老公是怎麼死的?」周一萌說,直到現在,李星劍的家人依舊沒有得到屍檢報告,據律師鄧鴻給家屬的回應,開庭時間由今年2月8日改到了5月14日。

關於庭審時間的變動、案件進展與屍檢報告結果,周一萌沒有得到任何答覆。她多次發郵件和微信給聖何塞警方翻譯和檢察院工作人員,但都石沉大海。昨天,她又托朋友詢問開庭信息,「問不出來,都說不知道。」

以下為周一萌口述:

我和老公李星劍在去年5月,帶著兩孩子去洛杉磯旅行了一次,當時因為帶著孩子,也沒有好好考察和辦事,後來9月的時候,我老公就決定單獨過去考察,而且也考察一下有沒有適合我們倆做的貿易生意。

碰巧舊金山的朋友生孩子,我在中國給他們買了好多東西讓我老公帶去,所以我老公的行程是9月1號飛美國洛杉磯,9月20號左右從洛杉磯飛到舊金山聖何塞,然後9月29號從聖何塞回洛杉磯。

我們在國外,一般都是找那種民宿式的公寓住。我和他視頻過兩次,房子就是很普通的那種公寓,可以做飯,有客廳,沙發。

因為那邊比北京慢15個小時,所以我和我老公失聯,嚴格算應該是一天半。美國當地時間9月28號晚上,我就已經找不到我老公了,我以為他睡覺了。

他是第二天早上六點多的飛機,第二天送孩子去幼兒園之後,我又給他發信息,他沒回。

我老公出事之前還聯繫了洛杉磯的朋友接機。接機那天早上,就是出事的第二天,朋友的愛人給我打電話說:「接大虎(李星劍的昵稱)沒接著啊!」我這才反應過來不對勁,開始給舊金山的朋友打電話:「大虎咋不回我信息,打電話也不接,是不是出啥事兒了?」

朋友們都含糊其辭的,其實當時美國的新聞報道已經報了,我老公住的地方發生了入室搶劫槍擊案,我還沒反應過來,我說:「槍擊案咋了,我老公呢?」他們這才說:「中槍的可能就是你老公。」

我當時就慌了,又給另一個朋友打電話問:「到底怎麼了,出什麼事了,虎子哪兒去了?」那個朋友就說:「嫂子,虎哥可能是沒有了。」

當時我婆婆在家幫我帶孩子,她在房間外收拾東西,我在屋裡打電話,出來之後我就哭。

後來又問了美國的朋友們,他們說看當地的報道說是中了一槍,家裡人讓我先別著急去美國,我老公的叔叔還說:「我侄兒體格這麼大!就算中了一槍能怎麼的!」我們就在家裡猜,這一槍到底打哪兒了,但是大家都不相信我老公真的走了。

我找到了出事時,和我老公一起在公寓的一個男的,他們是在舊金山公寓才認識的,山東人。他說我老公中槍的位置,在臀部偏上,後腰左右,不是致命傷。而且救護車來了之後,我老公在擔架上,還拿手拽了拽呼吸面罩。但是警方告訴我,救護車來的時候,我老公已經完全喪失意識了。

這個男的告訴我,從槍響到上救護車,一共十幾分鐘。中槍之後,我老公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趕緊叫救護車!打穿了!」

但是現場到底怎麼回事,他和我說了幾個版本。剛開始,他和我說,他被踢暈了,什麼都不知道;後來又說,幾個人進來了,先朝他開了一槍,沒打中,然後他就喊,虎哥快跑!喊人去!然後我老公才中的槍;再後來他說,他和我老公都被「勒死狗」(一種專業捆綁的塑料繩)綁上了,後來我還囑咐美國的叔叔去看我老公的手,有沒有掙脫繩子的勒痕,叔叔說沒有。

大概我老公去世的第二天,大使館打來了電話,確認了我老公的死亡。

在美國,必須要親屬簽字,才能把遺體領出來,再送到火化爐里。我們全家非常著急,家裡人只有我公公還有美國簽證,我婆婆沒有,我們想拜託大使館給我們開一個綠色通道,讓我婆婆加急拿了簽證,去見兒子最後一面,把骨灰帶回來。

大使館回復說:「我們可以給你出個函,但你只能等到七號國慶放假之後才能辦簽證。」我婆婆就沒有去上。後來大使館給我們發函的時候,已經是十月五號了,我和我公公早都到了聖何塞,請了當地久居美國的朋友做翻譯,警方一直不給我們屍檢報告,我們去要,他們說結案了才能給。

警局找我配合調查,錄了一些口供,問了一些「我老公有沒有與人結怨」之類的,然後說:「遺體可以領走了。」

我們去領遺體,我老公的身上蓋著一個白色的帘子,閉著眼睛,像睡著了一樣。我公公的朋友先看了一眼說:「被解剖了。」我和我公公就都只看到肩膀,就沒敢繼續往下看。我們和婆婆視頻,讓婆婆見到了兒子最後一面。

李星劍的全家福

我和老公小學一直是同班同學,但沒怎麼一起玩。初中的時候我們倆又在一個學校。大學畢業之後,我從上海回撫順工作,當時大家都在玩人人網,同窗好友里,我們倆碰上了。

他和我聊了幾句天,問我要電話。第一次重逢,是我和朋友在唱歌吃飯,他過來把單全買了,我說:「你太講究了!」我記得他小時候特別帥,和我兒子現在一模一樣,梳個西瓜太郎頭,結果見面發現變成了一個乾淨的小胖子。

他其實是一個挺大老粗的人,但是對我特別細心。基本在外面擼串,我叉一下胳膊,他就回車裡給我去拿衣服;我和女朋友在外面喝多了,在朋友家住,他一大早上就過來,買好早餐和牛奶說:「你先喝牛奶,昨晚喝多了胃不舒服。」

結婚的時候,趕上撫順大洪水,婚禮晚了一個多小時,但還是來滿了七十多桌,那時候我已經懷孕了。我們保留了很多影像,結婚的,兩個孩子百天的,生日的,都有。

過去半年,我一直都不敢面對這件事,我腦袋裡好像有個開關,我把開關關了,我沒有一分鐘敢去想這件事。

半年以來,沒有人和我溝通過案件進展。我們在美國的時候留了兩個當地朋友的聯繫方式,他們也沒有得到任何警方的通知。

最開始律師說是2月8號開庭,在美國打官司的費用很貴,他是那種和你分成賠償金的律師。我等了4個月,他說這個案子接不了。「公寓不會賠一分錢,而兇手會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減輕刑罰上,不會給受害人補償。」律師還說,開庭的時間也從2月8號改到5月4號,他最後和我說:「對不起,我們幫不到你了。」然後就不回我微信了。

檢察院聯繫我們的工作人員是一個女生,我發郵件問她:是不是改了開庭日期?但是沒有得到任何回復。

我看了當地媒體報出來的兇手信息,作案的五個人都是華人。讓我特別驚訝的是,其中有一個就是我們遼寧撫順的。當地的朋友猜測,我老公可能認識他,但是我完全不認識也不知道他。

當地的新聞報道里把我老公寫成一個「皮條客」,怎麼可能?我老公去聖何塞是隨禮,而且買了第二天的機票,護照號都能查得到,往返機票都是我給他定的。

我問了警方,警方的翻譯給我的答覆是:是亂寫的,你不要聽他們的,警方沒有這麼定性。

報道里還說我老公有一個室友,是當地的性工作者。我在視頻里見過陌生的小男孩女孩經過,但是我和老公都不認識他們。後來我又追問警方的翻譯,為什麼把我老公寫成「皮條客」,他說:對不起,讓你看到這些很難過,新聞記者都不了解,但是警方不這麼認為,他們不認為你老公做錯了事情。

檢察院的工作人員最後一次回復我的郵件,是管我要死亡證明出錯的地方,讓我發圖圈給她。我公公的姓名中間有個「海」字,拼音應該是「HAI」,但是寫成了「HWI」,還有我婆婆名字寫的是「UNK(unkown,不明)」。

拿到死亡證明的時候,我就向殯儀館的人表述,這個上面的名字是有錯誤的。他們和我說,你先拿著這個回去,我們會把正確的寄到你的美國朋友家,然後他再寄給你。但是我朋友也一直都沒有收到。

我婆婆現在是失獨老人,沒有積蓄,住的房子還有貸款。我老公在國內的銀行卡、房子什麼的,需要過戶,但是他的護照、身份證等所有遺物全都在美國警方手裡,警方回復我們說,案子沒結,這些恐怕不能給你。我託了朋友問警方,只要身份證,回國辦各種手續,但警方也說不能給。

我老公之前在國內購買了人身意外險,但是保險公司需要出具證明,在協議里,遭遇戰爭、恐怖襲擊和武裝暴力等是免賠的,我們希望檢察院能給我們出具一個意外事件的證明,他們說會給我洛杉磯的朋友郵寄,但是也一直都沒給我們,所以現在國內的一切事情都沒法辦。

來自檢察院的最後一封郵件

我們挺沒想到的是,中國大使館對我老公這件事的態度。

我和公公去美國的時候,剛好趕上了拉斯維加斯一個音樂節的恐怖襲擊,加上我老公遭受了槍擊,我們想和大使館協調一下,我們自己出錢,能不能給我們找一個很安全的住宿的地方,當時我們都很害怕。工作人員回復說:「對不起,這不在我們職責範圍之內。」

後來我們拿了我老公的骨灰,想協調骨灰上飛機的事,大使館也給我們回復說:「對不起,你要自己聯繫航空公司。」後來死亡證明錯誤的事,我們也向大使館求助過,但大使館說你要自己去找。

當時,死亡證明還需要一個翻譯認證,大使館說你先去州政府做,我們詢問州政府的地點,他就發給我們發了一個全英文的網站網址,說你自己查,就在這裡。

我和我老公是在當地有朋友,可以托朋友幫忙。如果我們舉目無親該怎麼辦?我們甚至連一句安慰也沒得到。

大兒子剛開始總是吵著找爸爸,他不知道「爸爸再也不能回來了」是啥意思。我們家還有很多沒拆封的樂高玩具,他等著爸爸回來給他拼。我老公平時願意陪他玩,踢足球也帶著他,在樓下給他擺一排瓶子,讓他拿水槍打。

後來我就給他講了個故事,因為他平時特別喜歡恐龍,還去博物館看過恐龍的化石。我說,兒子,爸爸也變成石頭了,和那些恐龍化石一樣。然後他就出去和小朋友顯擺:「我爸爸變成石頭了!」

他慢慢知道了我們家是沒有爸爸的,會給弟弟講:「我們家沒有爸爸,所以你不能氣媽媽。」弟弟還不滿三歲,也還不知道「沒有爸爸」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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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一然

獨善其身,兼濟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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