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取他人人生的賊:落榜後我頹廢10年,才知錄取通知被頂替
每天讀點故事簽約作者:寒潭雁 | 禁止轉載
阿狗是個瘋子,在這個破敗的縣城裡面,只要能夠聽到阿狗瘋狂嘶吼的聲音,看到阿狗衣衫襤褸的身影,人們就會踏實下來,知道日子還在正常地過著。
阿狗並非一直就是瘋子,他其實是這些年才瘋掉的,確切地說,是他參加完高考的那一年。路過縣城的外地人,聽說阿狗這樣的人竟然還參加過高考,往往都驚異不已,認為對方肯定是在和自己開玩笑。
這當然不是玩笑,阿狗本來的名字叫李澤明,一個文雅又乾淨的名字,縣城裡的老人都知道,瘋掉之前的李澤明,可是十里八鄉遠近聞名的學霸。那個時候,早起的人們,總能在路過縣城唯一一所重點中學的操場時,聽到裡面傳來的朗朗讀書聲。
平時,只有在電視上才能聽到的英語朗誦,透過學校斑駁的柵欄,傳入每個行人的耳朵裡面,讓他們彷彿置身於某個目眩神迷的國際化大都市。沒錯,這個聲音,正是來自李澤明,他正處於高中的最後一年,他的老師、他的父母、周圍的街坊鄰里,甚至他的競爭對手,都認為他必然會考上國內一流的大學,高考對他來說,或許僅僅是一個過場而已。
瘋子阿狗正在今天經過的第10個垃圾箱里翻弄著,他竟然意外找到半瓶白酒和半隻已經有些變質的燒雞。他呵呵地笑了笑,愜意地坐在午後熾熱的陽光下,大口地享用起來。不知道阿狗還記不記得,參加高考的那天清晨,他很早就在飯菜的香味中醒來。在父母充滿希冀又慈愛的眼神中,他平靜地吃完豐盛的早餐。
阿狗直到現在還記得,那天早上,父親幫他背上了書包,然後輕輕關掉電視。阿狗已經走出了門,卻又回過頭,自信地朝父親點了點頭。
當錄取通知書在全國各地紛紛尋找自己主人的時候,李澤明卻在等待中顯得焦急不安。他的成績相當不錯,這讓他毫不猶豫地報考了夢寐以求的大學。可是,錄取通知書就像那年冬天的雪,遲遲不來。絕望的李澤明找到學校,找到教育局,甚至找到公安局,卻被突然告知自己的檔案莫名丟失。
這猶如晴天霹靂,將李澤明一家原本平靜的生活劈了個稀巴爛。直到現在,阿狗也想不明白,這檔案怎麼還會丟掉,難不成還會當錢使不成?那是一場噩夢,或許自己生下來就是一個瘋子,那些曾經的輝煌,不過是自己在太陽底下的黃粱一夢而已。
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李澤明漸漸變成了人們口中的阿狗,他的行為變得越來越異常,他依然每天早上準時出現在操場上,卻做著各種令人費解的動作。校工好心地告訴他,他已經是畢業生了,不應該再出現在這裡。李澤明卻用狗撒尿的姿勢嘲弄對方,搞得對方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然後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的行為變得像狗,性格也像一條惡犬一樣,暴戾和怨恨在胸中積聚,父母無法說服他,因為他們自己都無法相信,原本乖巧聽話的兒子,竟然變得像一頭野獸一樣。無奈之下,也就隨他去了,畢竟,只要他還活著,就好。
阿狗真的瘋了嗎?有些時候,阿狗都認為自己是真的瘋了。最開始,他只是無法接受人生的打擊,像野獸一樣的嘶吼和放肆,只是為了給自己一個躲避世人哀憐眼光的喘息機會罷了。久而久之,他發現裝瘋賣傻著實不賴,起碼沒有人再去關注他,沒有人再去打擾他,反正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從前的李澤明身形模糊,未來的李澤明不復存在。
別人叫他阿狗,那自己就叫阿狗好了,我阿狗可以幹什麼呢?
阿狗在學校的時候,不但學習好,而且還練就了一副好身體。所以,他被黑道上的吳三看上,完全在情理之中。那天,阿狗百無聊賴地在縣城的街道上遊盪,忽然看見前方几個染著黃毛的流氓在打一個瘦弱的年輕人,阿狗覺得閑著也是閑著,他快步衝上前去,還沒等那幾個黃毛反應過來,就把他們揍得滿地找牙。
後來阿狗才知道,這個躺在地上的像猴子一樣瘦的人,正是吳三手下的得力幹將,他把阿狗介紹給了吳三。從此以後,阿狗便成為了這個團伙的金牌打手。當然,阿狗白天依然在街上遊盪,大家依然認為他只是個瘋子而已,殊不知在漆黑的夜裡,他會像幽靈一樣,來到那些欠下賭債和高利貸的可憐蟲面前,一言不發地帶走他們身上的零件,比如說胳膊和手指。
阿狗把它們都存在了一個秘密的據點裡面,這些都是他的戰利品,站在這些戰利品面前,他彷彿站在多年前學校的領獎台上,接受全校師生一次次熱烈的祝賀。在這其中,他中學時代的死黨,胖子莫一凡更是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他的爸爸莫凱是警察,可是這個傢伙,怎麼看都跟警察沾不上邊。
莫一凡不止一次表達出對於阿狗口中那些名校的嚮往之情,阿狗總是開玩笑,說:「你可以考警校嘛,以後我當上了大老闆,你還可以當我的保鏢不是?」
直到現在,阿狗也不知道莫一凡去了哪裡,說來也巧,就在他高考落榜不久,莫一凡竟然也失蹤了。後來,他爸帶著一堆人叢縣城邊的小河裡撈出了他的衣服和鞋子,阿狗頭一回看見這個面如鋼鐵的男人哭得像個娘們一樣。自那以後,他再也沒有見過莫一凡,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裡。
吳三派人找到了居無定所的阿狗,阿狗知道,自己又要去卸掉一個人的胳膊和腦袋。吳三這次對阿狗格外地客氣,在道上時間久了,阿狗知道,像這種黑幫老大,對自己的客氣程度,與任務的艱巨程度是成正比的。果然,阿狗這次的任務,是要幹掉一個人,沒錯,不是弄殘弄傷,而是徹底結束對方的性命。當吳三遞過目標照片的時候,阿狗像真的瘋了一樣,一言不發地癱倒在地上。
李澤明
李澤明坐在偌大的辦公室里,百無聊賴地吸著煙,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整座城市在霧霾的籠罩下,顯得那樣不真實。李澤明經營著一家科技創業公司,名牌大學計算機專業畢業的他,在互聯網時代的大浪中可謂如魚得水,一路摸爬滾打,終於擁有了屬於自己的事業。
他似乎非常珍惜大學時光,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擺滿了大學時代的照片,照片中的他,還是涉世未深的年輕人,他與同學們笑著擁抱在一起,但是,在那笑容背後,似乎總有那麼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李澤明皺了皺眉頭,轉過身吐出了一縷煙圈。
「李總,有人找您。」秘書禮貌地敲了敲門。李澤明不願意陷入回憶里,「哦,我沒記得我約了人,對方是誰,說了嗎?」李澤明確實不記得今天約了客戶。
「李總,你好啊,好久不見,年輕了不少嘛?」一個一身酒氣的男人毫不客氣地推開了李澤明辦公室的大門。「老許?」李澤明對眼前的這個叫老許的男人的突然造訪,顯然有些詫異。「我們不是說好再也不見了么?你怎麼?」李澤明有些無奈地問。
老許一屁股坐在昂貴的真皮沙發上,嘴裡叼著根牙籤,他看了看李澤明,然後不懷好意地看著他,悻悻地說:「李澤明,這個名字恐怕你已經很熟悉了吧,是不是你真把自己當成了這個名字的主人。莫一凡,你不會連你的本姓都忘記了吧?」老許又笑了幾聲,開始擺弄起辦公桌上的花瓶。
李澤明的汗珠瞬間滴了下來,他說:「沒有,怎麼會忘了呢?我知道,沒有你,我也不會有今天,可是老許,你每次從我這裡拿走這麼多錢,我也不是提款機是不是,再說最近公司業務開展得不順利,你也體諒體諒我嘛!」
老許聽到「體諒」二字,「噌」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他一把揪住李澤明的衣領,狠狠地說:「體諒?你們家也配說體諒這兩個字。那你看看,我臉上的,身上的刀疤,誰能體諒我呢?」
曾經的莫一凡,現在的李澤明想起了多年前,父親莫凱回到家的那個下午。他的身上沾滿了鮮血,讓還在求學的莫一凡震驚不已。起初,他以為自己的父親受了傷,可是,父親的身上似乎並沒有出現傷口。這讓莫一凡有些費解。後來,他在偷聽到父母談話時,知道當時學校里著名的混混許磊,也就是老許,被抓進了派出所,並遭到了父親的毆打。
很多年後,已經化名為李澤明的莫一凡,才在父親莫凱一次醉酒後,得知當年的真相。莫凱本想讓老許死在拘留所里,誰知正好趕上上級檢查監獄管理,又要對犯人實行異地關押,莫凱不想此刻惹禍上身,便把老許扔在了荒郊野外。恐怕莫凱以為老許早已經暴屍荒野,誰知他命大,幾年前竟然又出現在了李澤明的面前。
緊握李澤明把柄的老許,此刻顯得有些有恃無恐,讓李澤明也懊惱不已。他一直沒有將老許的「死而復生」告訴父親,而且,出於對老許的同情,他對於老許屢次的索求也盡量滿足,他認為這是自己理應付出的代價。但最近,他漸漸明白,慾望有時候,真的會是一個無底洞。
李澤明沉思了許久,抬起頭,望著窗外依舊灰濛濛的天空,說:「我還有一筆錢,藏在郊區,你跟我取一趟,拿到這筆錢後,你就不要再來找我,這是我們最後一次交易,可以嗎?」李澤明望向有些摸不著頭腦的老許,眼睛裡的目光有些不容質疑。
真相
瘋子阿狗拿著照片,吳三對阿狗的反應也有些疑惑,因為以往這個瘋子,即使面對再棘手的任務,也不會有半點含糊,只會傻呵呵地朝他笑著,也不知道他是真傻,還是裝瘋賣傻。阿狗仍舊獃獃望著照片,照片中的人,正是阿狗曾經的死黨,那個他以為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莫一凡。
「怎麼?你認識這個人?」吳三終於讀懂了阿狗的表情。「既然這樣,這一次我就告訴你,這個人為什麼要死。」吳三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不緊不慢地說:「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認識的,他叫李澤明,是鄰市一個公司的老總,生意做得還不錯,但是有些小小的愛好,你懂得,成功人士嘛,總有些特殊癖好,比如,抽點帶勁的東西。他一直從我這裡拿貨,誰知上次,去給他送貨的小弟,竟然出車禍了。
「你知道,那車裡,可是有好多客戶的貨源,可惜都不見了。我有手下看見他進過車子,現在,人家都拿槍指著我腦袋了,所以,這個人不死,我沒法交代。」
阿狗腦海里此時一片空白,他的記憶迅速倒回多年前那個悶熱的夏天。那是他人生跌落的起始點,在那個煩躁的夏天,隨著檔案的離奇失蹤,他永遠失去了學生身份,一同消失的,還有他最好的朋友,莫一凡。
他依然記得莫一凡的父親,警察莫凱,在那條小河邊的痛哭流涕的樣子,這麼多年,那副哀傷的面孔仍然揮之不去。難道他的兒子死而復生了,亦或是,他壓根兒就沒有死?那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還有,最關鍵的,為什麼吳三會叫莫一凡自己的名字——李澤明?
「哎,阿狗,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嘛?這個生意你接還是不接?實話告訴你,我好幾個兄弟都好長時間沒有事做了,要不是看你可靠,這個任務也不會輪到你頭上。」吳三顯得有些不耐煩了。「接,老子怕哪個嘛。」阿狗將照片放進了自己衣服的口袋裡,使勁拍了拍,說:「保證完成任務,錢呢?」
吳三將一個厚厚的紙信封遞給了阿狗,說:「老規矩,這是定金,剩下的,你完事後找我來拿。」
阿狗第一次心神不寧地坐在自己破敗的房子里,他以為自己已經永遠和那個素麵朝天的李澤明告別,誰知道老天不答應,竟然又把他再次逼到了人生的邊緣。他終究還是想不明白,莫一凡為什麼要用自己的名字,這和自己當年檔案的丟失,是不是有什麼聯繫?
阿狗想起在高中的那些日子,莫一凡一聽到阿狗對未來大學生活的描述,眼神里就充滿了無限的憧憬,那一刻,阿狗甚至認為莫一凡恨不得成為李澤明,他太羨慕成績優秀,前途無量的李澤明了。
會不會?阿狗突然驚出一身冷汗。會不會是莫一凡偷走了自己的檔案,用自己的身份,過上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大學生涯,然後一路順風順水,開了公司,成了老總,走向了人生巔峰,而自己呢?算什麼?命運玩笑下的可憐犧牲品?如今像老鼠一樣的街頭流浪漢?阿狗想來想去,似乎可靠的解釋也只有這一種。
阿狗狠狠攥緊手中的那種照片,吳三將莫一凡的公司地址發給了他,並叮囑他,一定要做得乾淨利索,任務才算完成。阿狗心裡早有盤算,他一定要弄清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再下手也不遲,雖然如今已經變得冷酷和麻木,但是阿狗依然不相信,當年單純的莫一凡,可以毫不留情地毀掉另一個人的人生。
車禍
一塵不染的賓士車行駛在城市邊緣略顯空曠的道路上,李澤明有些心不在焉地開著車,老許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不停地吞雲吐霧,自顧自地說著什麼。「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裡啊,你藏錢的地方可夠隱蔽的啊。」老許打趣地說道。「你只管拿錢就好了,哪兒來這麼多廢話。」
李澤明不耐煩地說。「喲,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有些事,看來還得有必要給你複習複習。」老許沖李澤明壞笑了幾聲。
那是一個令人有些煩悶的夏夜,老許記得非常清楚,他在偷偷溜進緊閉的學校大門的時候,還被旁邊的一根鋒利的樹枝劃傷了胳膊,他悻悻地罵了一句,便翻進了學校的護欄。那個夏天,他似乎對自己的出路感到絕望,學習一塌糊塗,自然指望不上,在學校里也浪不了幾天,馬上就要面臨畢業,自己的小幫派也在即將解散的邊緣,這個時候,莫凱莫名其妙地找到了他。
條件只不過是偷走李澤明的檔案而已,只需砸掉一塊玻璃,拿出一個檔案袋,莫凱就會給他一大筆酬金,還會幫他找一份基本上等同於不勞而獲的工作,這種美差,誰拒絕誰就是傻子。
可讓老許沒想到的是,當他把檔案袋遞到莫凱手裡的時候,自己竟然被一記悶棍打翻在地。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被關在派出所裡面,他被蒙住腦袋,幾個人不停地對他進行毆打,他知道自己上了當,但是,他嘴裡塞著東西,連喊叫的權力都沒有,他甚至以為,自己會被活活打死在這裡。
當然,最後他並沒有死去,他在一片不知名的荒郊野外醒來,身邊放著一個厚厚的紙袋,裡面放著大把大把的鈔票。老許拍了拍身上的土,他不想回家,也不敢回家,他知道莫凱放了他一條生路,與其回去報復,不如苟且地活下去。
起碼,有這些錢,還不賴,況且,他從小就是一個孤兒,父母估計生下他就丟掉了,他對於這個世界來說,就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累贅,他只有一個爺爺,他偷偷地回去看了幾次,告訴爺爺自己要出去些日子,便從此杳無音信。
「嘭」,一陣劇烈的晃動,老許感覺自己就要飛起來了,接著,一根異物穿透了面前的玻璃,直直刺入了自己的身體,鮮血順著那根異物淌滿了全身。那是一根碩大的樹枝,就橫亘在道路旁邊,他想起了那個夏夜,被樹枝劃傷的胳膊,他望著旁邊從安全氣囊里抬起頭的李澤明,李澤明大口喘著粗氣,臉上寫滿了驚恐。
李澤明定了定神,幾天前的一幕再次浮現眼前。那天,他也是在這樣一片荒涼的郊區,眼睜睜看著那個給他「派貨」的年輕人,就在他眼前,開車徑直撞上了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年輕人嘴裡還吐著白沫,那是嗑藥過量的表現。
李澤明在驚慌之餘,仍極力保持著冷靜,或許,這也是遺傳他爸莫凱作為警察的那份冷靜。他拿走了車上所有的東西,然後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無疑,那次意外給了李澤明一個靈感,就是如何擺脫老許,製造一場意外車禍,誰都不會起疑。他自己都沒有想到,可以讓那根樹枝如此完美地穿過老許的身體,他甚至非常自然地打電話報了交通事故。他知道,就算警察找上他,莫凱也會替他解圍的。
警察莫凱
莫凱對近來的兩起車禍有些憂心忡忡。之前,多年的老搭檔偷偷曾經告訴他,第一場車禍的死者,好像是吳三的手下。這讓他不得不又多了一份警惕。莫凱生怕出現什麼對自己不利的證據,不容多想,他立刻起身,匆匆趕往車禍現場。
當莫凱看到這次的死者竟然是老許的時候,他的心裡既欣慰又害怕,欣慰的是,老許死了,秘密的入口被永遠地堵上。害怕的是,為何老許還活著,這些年,秘密會不會流入了別人的耳朵。
而更讓他意外的是,莫一凡竟然坐在駕駛室上,向警察解釋著什麼。他果斷靠近,聽到莫一凡告訴警察,自己和朋友正在聊天,結果不小心撞上了路旁的大樹,這才鬆了一口氣。莫凱發現,一塊手錶掉在了不遠處的地上,那是莫一凡多年前,離開家開始全新人生的時候,他送給兒子唯一的禮物。
莫凱本能地蹲下,悄悄將那塊手錶悄悄藏進了口袋,他望著莫一凡,莫一凡裝作完全不認識他的樣子,這些年,他們就是以這樣的方式維持著父子關係。但是,他總感覺,背後有一道銳利的目光,想要將他的秘密刺穿。他向身後望去,是三三兩兩的人群,更遠處,是無盡的原野,和刺眼的陽光。
莫凱這樣的焦慮,始於多年前那個令人躁動不安的夏日。「老莫,吳三那邊讓咱們交人呢,你說咱們收了這麼多錢,不辦事也說不過去啊,可是,你說上哪兒找打傷他兄弟的人去?這沒準就是道上的恩怨,咱們能怎麼辦呢?」同事提醒著正在發獃的老莫。
莫凱此時心煩意亂,一方面,兒子莫一凡學習成績不理想,估計考上了大學都難,這邊自己若不能讓吳三滿意,這些年做的那些齷齪事就會暴露。這時,一陣叫罵聲打破了寧靜的空氣,莫凱看見局子里的「老油條」——老許。那個時候的老許,還在上高中,與其說是上,不如說是混,混到個畢業證,就去闖社會了,其實不用畢業證,他也早已是個行走江湖的「社會人」。
突然,一個連莫凱自己都驚訝的想法出現在他的腦海里,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這或許是他的最後一搏。
偽造身份,對於莫凱來說,見識的太多了,顯然比別人更熟悉。此時,他需要做的,就是偷偷從學校裡面拿出李澤明的檔案,然後稍稍做些修改。這樣,莫一凡就可以變成李澤明,拿著錄取通知書,迎接一段本來不可能的人生。
那麼,誰能去偷出這個檔案呢?莫凱心裡早有人選,沒錯,就是老許。反正他本來就是一個過街老鼠一樣的人,未來甚至都可有可無,而且,利用他完成兒子的願望之後,還可以把他交給吳三,吳三還是相信他莫凱的,莫凱說是老許乾的,老許再嘴硬怕是也沒用。一舉兩得,莫凱竟然對自己有些刮目相看了。
果然,老許面對莫凱假言假意的苦求,終於同意了。只不過,他把價格又抬高了不少,而莫凱甚至都沒有猶豫,便答應了,因為,他知道,無論老許提出什麼條件,他都不會有機會實現了。
因此,當老許順利完成任務,伸出手準備接受莫凱犒賞的時候,等待他的,卻是冰冷的手銬,以及隨後沒日沒夜無盡地毆打。他知道自己上當了,因此,當他被扔到那片荒野,被吳三的手下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時候,他的心裡一直在告訴自己:他不能死,他要報復莫凱,當然,他不會殺了他。他會和莫一凡,未來的李澤明一直糾纏下去,讓李澤明終日沉浸在惶惶之中,他知道,他的手裡握著的,可是一個驚天的秘密。
此時,莫凱正坐在寬敞明亮的家裡,這是他大半輩子奮鬥的結果,他的年紀也不小了,正準備考慮提前退休的事情,況且,他知道,自己這些年來做了不少見不得人的事,越早離開,對自己越有利。
他拿起桌上兒子莫一凡那張帥氣的學生照。當年,他把篡改檔案的事告訴莫一凡的時候,他竟然史無前例地朝自己發飆,還罵自己不配做他的父親。但是時間證明,他終究是對的,如果不是當年自己做的那個決定,他的兒子怎麼會有今天的人生?
不過,代價自然也很高昂。自從莫一凡成為李澤明的那天起,莫凱註定要在表面上失去這樣一個兒子,縣城的人都以為他的兒子從人間蒸發了。其實,他的兒子活得好好的,他們甚至時不常地打打電話,或者偷偷見個面。他主動要求調到了兒子上大學所在的城市,為的就是,可以親眼目睹莫一凡的成功。
看到莫一凡如今的生活,莫凱認為,當年的做法是值得的,他記得有部電影里這樣說:兒子可以沒有父親,但是不能沒有未來。
他突然想起了什麼,拿起旁邊一個精美的包裝盒,那裡面裝的是一塊名貴手錶,那是他準備送給兒子的生日禮物。對,就是今天,莫凱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責怪自己差點忘了大事,他準備偷偷把這塊手錶放到兒子的辦公桌上,給他一個驚喜。
目光
阿狗不瘋了,人們在某天早上醒來,忽然發現在垃圾桶旁,在爛泥池旁,在廢土堆旁,再也見不到阿狗的身影。一個穿著白凈衣服的,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人,開始穿行在縣城裡。有人認出來,那不就是當年的李澤明嗎?阿狗心裡其實很激動,竟然有人還記得,那個曾經叱吒風雲的李澤明。人們又開始討論起那件早已被遺忘的檔案丟失事件,搖搖頭說白瞎了一個高材生。
阿狗沒有心思去聽這些高談闊論。他現在需要做的,是去找莫一凡,那個代替他走完燦爛人生的少年死黨。
當警察這麼多年,莫凱的感覺還是非常精準,在他鑽進車禍現場的時候,確實有一道目光一直在盯著他。李澤明,正夾雜在人群中,目睹著莫凱的一舉一動。他看到了莫一凡,看到了莫凱。莫一凡的樣子,與學生時代差別很大,但是,莫一凡仍然認出了他,那是一個成功人士應有的樣子,或許,那也是他李澤明,瘋子阿狗,本來該有的樣子。
他沒有忘記吳三的任務——幹掉莫一凡,那個李澤明的替身,莫凱的兒子,曾經的死黨。但是,有一剎那,李澤明彷彿恍如夢中,他迫切地希望這一切只是個夢。醒來之後,他會背上書包,打開門,門外,莫一凡笑著在等他,他們將伴著夏日氤氳的濕氣,踏上奔赴考場的路。
莫一凡回到辦公室。剛才接受警察的詢問,他本來十分慌張,但是看到父親意外出現,他的內心瞬間平靜下來。這麼多年,他仍然認為,沒有父親擺不平的事情,這次,也不例外。這時,他偶然發現桌上放著一張紙條,他環顧四周,沒有發現什麼異樣。他拿起紙條,紙條上的字不多,字體顯得笨拙粗糙,但那幾個字卻像穿心的萬箭,將他的偽裝全部刺透。他獃獃地坐在椅子上,內心有個聲音在告訴自己:或許,一切,是時候結束了。
當年那所高中,曾經是全縣城最豪華的建築,但是,隨著歲月流逝,隨著李澤明變成了瘋子阿狗,這所高中,也從輝煌走向了沒落,如今,新的教學區不斷湧現,這裡早已被棄用,幾近廢墟。操場上,那座講台還在,卻早已布滿灰塵,李澤明不知道多少次在這裡接受過台下莫一凡艷羨的目光。今天,李澤明相信,那道目光還會回到這裡,他望向遠處殘缺的校門,期待那個身影的出現。
這些年中,莫一凡曾經偷偷回去過幾次,他甚至見過瘋子阿狗,他曾經無數次想向真正的李澤明懺悔,但是他知道,他們兩個人,誰都沒有勇氣再去面對現實。但是如今,他意識到自己錯了,命運就像一個殘酷的教練,當你試圖掩蓋錯誤的時候,它總會適時將你拉回原點,讓你一次次面對曾經的不堪。
多年後,莫一凡再次站到李澤明面前,只是,莫一凡以李澤明的身份活著,而李澤明,像一條狗一樣活著。在車禍現場見到莫一凡的那一刻,李澤明想了無數種殺死他的辦法,此刻,一把鋒利的匕首就藏在他的腰間,只要他願意,分分鐘就可以結束一個罪孽的生命。
但是,此刻,兩個人只是對視,誰也沒有說出第一句話。突然,一段旋律響起,是伍佰的《突然的自我》——「那就不要留,時光一過不再有。」這是莫一凡的手機鈴聲,這首歌,是中學時代,他倆最喜歡的歌。當年,莫一凡甚至還學著伍佰留起了一頭長髮,結果招來校長一頓臭罵。這些細節,即使李澤明變成了瘋子阿狗,他也不曾忘記。
莫一凡低頭看了看手機,輕輕掛上了電話。他的手有些顫抖,感覺渾身處於一種緊繃的狀態,呼吸也略有些困難。好幾天沒有「用藥」,他的身體快撐不住了。「澤明,我不解釋什麼,也不想解釋什麼,你知道,這些年,每一天我都活在噩夢之中,我只能靠這些葯來麻醉自己。
「我知道,即使你不來找我,我身上的命案也不會放過我。你知道嗎?我曾經以為換上你的身份,我就有了全新的生活,可是,我錯了,那些生活本來就不屬於我,我不知道,我該如何繼續演下去。」
莫一凡泣不成聲地坐在地上,手機上,顯示著莫凱的未接來電。臨來之前,莫凱告訴莫一凡,得到可靠消息,吳三要派人做掉他,要他務必呆在家裡,哪裡也不要去。莫凱不知道,能死在李澤明手裡,對於莫一凡來說,也許就是他最好的解脫。
一個掃地的中年人從旁邊經過。李澤明和莫一凡沉浸在仇恨和友誼的反覆交織中,誰都沒有注意。直到這個中年男人走上台階,他們才看到。這荒涼破敗的操場,竟然值得有人去打掃。
李澤明,如今,他更願意人們叫他瘋子阿狗。而此刻的他,像一條病入膏肓的老狗,無精打采地趴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你走吧,不要讓我再看見你。你還是你的李澤明,我還做我的阿狗。」阿狗揮揮手,準備轉頭向台下走去。轉身的一剎那,他突然看見那個掃地工人手臂上出現了一個紋身,那個紋身,他再熟悉不過,從他成為吳三手下的那一刻起,他就被要求在胳膊上,紋上了這個圖案。
莫一凡正被李澤明不辭而別的舉動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突然,那個掃地工人,從袖子里抽出一把鋼刀,徑直向他刺過來。莫一凡閉上眼,他只想儘快結束這一切。
這時,一個人閃進了殺手和莫一凡之間,阿狗,此刻真的像一條瘋狗一樣,撲到了莫一凡的身上。那把刀,徑直地刺進了他的胸膛。只見阿狗用盡渾身力氣,瘋狂撕咬著殺手的脖子,鮮血像噴泉一樣四濺。阿狗和殺手幾乎同時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了。
夕陽
阿狗死了,死在那天下午,操場上最後一抹夕陽下。作為一個瘋子,這樣橫死街頭,也許符合人們對於瘋子的一貫印象。所以,他的死似乎沒有引起太大的轟動,它的影響力,還遠不如多年前的檔案丟失來得轟動。很快,這座縣城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這座操場,隨後不久也被幾輛推土機夷為平地。新的高樓大廈,即將在上面平地而起。
後來,人們在一個忙碌的清晨,看到莫凱被幾個穿制服的人從家裡面給帶走了,他的手上,多了一副錚亮的手銬。他的面部表情十分平靜,似乎對於即將來臨的一切早已有所準備。
莫一凡把公司事務交給了多年培養的屬下。他用一封匿名信,將父親送進了監獄,他不知道這是不孝,還是給他後半生最好的一個歸宿。他知道,不久,他也會坦然走進那個小時候父親常常帶著他走過的監獄走廊。
他記得他問莫凱:「爸爸,這些人怎麼都像動物一樣被關在裡面,裡面肯定有什麼好玩兒的,我也想去玩兒。」父親慈愛地摸著他的頭,說:「我看,你還是永遠不要走進去的好。」父子爽朗的笑聲在空中激蕩。
阿狗在臨死前的那一刻,他望著空中即將墜入地平面的夕陽。他想起也是在這樣一個下午,由於丟失檔案,他顯得有些悶悶不樂,莫一凡也覺得氣氛有些尷尬,便拉著他漫無目的地在樹林中穿行,他們為各自的前途焦慮著,也各懷著不可告人的心事。
突然,他們都被遠處的一幕吸引住了。一個滿臉鮮血的人躺在地上,幾個人正圍著他,手裡拿著什麼東西,舉起又落下。那鋒利的金屬在夕陽餘暉下仍然發出奪目的光輝。那個滿臉鮮血的男人,似乎看到了李澤明和莫一凡,他的眼神中充滿了希望,但是,看到莫一凡的那一刻,他希望的目光好像瞬間就熄滅了,嘴角竟然露出一抹慘淡的微笑。
李澤明和莫一凡顯然被這一幕嚇壞了,他們不敢發出聲音,悄悄向遠處走去。「澤明,剛才那個人好面熟,好像我們學校的人,可是我又想不起來。」「不行回去找你爸吧,你爸是警察,他肯定能擺平。」
老許就這樣死死趴在地上,在那個血色的黃昏,他看見兩個不諳世事的少年,驚魂未定地向遠處跑去。如果能活下來,他覺得,他們一定會在未來的某個時刻,再次相見。(原題:《替身》,作者:寒潭雁。來自:每天讀點故事【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


※朋友遭遇車禍後性格大變,跟蹤他到郊外我嚇瘋:他在給自己燒紙錢
※去男友家半夜總聽見哭聲,好奇查看被嚇壞:密室著囚禁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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