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寫空了，就寫今生和來世

「三聯詩社·同題詩」活動介紹

在一個人與人、人與物、物與物前所未有聯結的時代，我們一直在追尋一種自由、美好而又充滿想像力的聯結方式。它傾向於一種清新向上的回歸，傾向於一種繁瑣油膩中的遠方，傾向於一種現代精神的發現，這也是林庚所賦予的詩歌的意義：「用最原始的語言捕捉生活中最直接的感受。」

正在成長中的三聯詩社，會將熱衷寫作的您與當代詩歌寫作中的名家，以「同題詩」系列線上活動進行聯結。在這裡，你可以任選姿勢，或致敬、或挑戰、或共鳴，寫下與經典詩歌同款的全新自我。

同題詩創作活動已進行四期，本次為大家推送「楊煉同題詩」及「西川同題詩」入選優秀作品合集。

同題詩人——楊煉簡介

楊煉1955年出生於瑞士，一歲後隨外交官父母回國，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1976年，楊煉結束插隊並開始寫詩，很快便成為《今天》雜誌的重要作者之一。1980年代，楊煉被評為國內十大詩人，並成為朦朧詩人的代表，影響巨大。

楊煉的所有作品，從《禮魂》三部曲到《YI》，再到海外寫作的組詩《大海停止之處》、《同心圓》、《敘事詩》，如他自己所說，都指向同一首詩、同一個主題：大歷史纏結個人命運，個人內心構成歷史的深度。

對新詩有所關注的人，一定不會對楊煉陌生。1980年代，楊煉被評為國內十大詩人，並成為朦朧詩人的代表。閱讀楊煉的詩歌，需要由遠及近、由整體至局部的耐心；而寫下與楊煉同題的詩歌，事實上也是對自我的求索。

2月初，中讀·三聯詩社發起了「楊煉同題詩」活動，我們挑選了8首楊煉不同時期的詩歌，包括《大雁塔》、《海的慢板》、《其時其地》等，向大家徵集同題詩作。期間，中讀詩客熱情創作，投稿作品達150餘首。

經評選，10位詩人成為本次活動優勝者，將獲贈簽名版《周年之雪：楊煉集 1982-2014》一本。其中@閻逸 @古劍兩位作者榮獲「優秀詩人獎」，將加贈價值100元的中讀「悅讀卡」一張。下面，就讓我們一起品讀獲獎作品：

獲獎名單

（排名不分先後）

優秀詩人獎

@閻逸 @古劍

優勝獎

@雁鳴 @柳田明 @huicao555

@登雲 @Salz&Eisen鹽與鐵

@細胞：如我望星空 @姚速速

@犀牛文學-王十二

獲獎作品欣賞

- 1 -

@閻逸/優秀詩人獎

《雪》

雪帶來的消息涌成了山巒。

雪的雀斑從低地掠過，繼而落向高處。

雪捏造的雪球滾出眼眶，慢慢蕩漾。

雪：一根神經牽動毛髮。

閃電里那一剎的

萬念俱滅：

把嗓子關掉，

四周的吟唱也關掉。

最鮮艷的時辰似乎只有逝者在聽。

而萬物的聾是聽不見的。

寂靜如雪崩從根部驟然綻放。

這疼或癢的黑暗。

這清凈的猛烈的白。

這不知意念就是物質、就是鹽的裊裊餘音。

這無枝無蔓、應聲而落的

安魂曲的果實。

聽：聽不見一隻耳朵。

對應的葬禮只有雪，或

不在：鐘聲停了，圓不在。

呼吸卡住了，空不在。

鑰匙銹了，鎖的謎不在。杯子

輕輕一碰就碎了，酒的嘴唇不在，

糧食的骨頭也不在。

鷹不在，

鷹飛過的深淵也不在。

風的嫩芽不在，從未誕生的火焰不在。

穿鋼過鐵的力量也不在。

虛無不在，帶問號的事實也不在。

來不在，去不在，來去互換，

中間的天涯也不在。

漫長不在，短暫不在，曾經也不在。

甚至所在也不在，同在也不在。

雪的鬼魅空腹逃進一場雨。

因飢餓而顫抖，誰不是咸澀的淚水？

雪的血只在神身上流淌。

神包紮著傷口，看月高山小，嘆天地悠悠。

神的世界也下雪，與人為善地下，

不問善惡地下。

對著耶穌下，對著穆哈默德或佛陀也下。

而李賀的雪下給了陶淵明

算不算時光倒流？

未完成的自傳算不算詩的孤兒？

或非詩的亡父？

那麼，如果雪反著下呢？

會不會把大地上的塵埃下到天邊外？

會不會把人的軀體下成地獄？

把一顆心下成苦海？

是不是宇宙也會反過來？

用樹葉和灰燼點綴星空？

用埋入重的輕解釋陰影？

夜的一滴墨，那麼黑。

用來覆蓋一盞燈的形狀不夠，

塗掉一所房子卻夠了。

大腦比喻廣場。新年比喻舊居。

晚報上的措辭風格比喻

政治的虛晃一槍。

這把減法下成加法的雪呵，

冬天不夠下，就下在夏天吧。

老虎不夠下，就叫上狼群一起下。

快不夠下，就用聲聲慢下。

不帶任何條件地下。

要下就下在本地，

像是從現實下到一個往昔。

一千年不夠，就再來一千年。

歷史倒著讀，今人就變成了古人。

手提電話里的雪輕輕一按

就下到了宋朝，雞尾酒

在陌生的手上，加不加冰塊

都是一封雞毛信。

這經過想像改造的雪，

反教育的雪，

即使不寫到紙上，也會在時間裡飛。

即使不下在嬰兒的睡眠中，

也能夢見太初。

雪的光芒從銀子里溢出。

雪：一兩，一兩，花掉它自己。

請不要遞上你的賬單。

請拿好刀子。

請先給方法論的蘋果削皮。

請將雪片放到碎片里去撕。

請把碎也撕碎。

請給手一個意義。

請試著撫摸一個詞，一個迷醉的嗓音。

請用上了漆的冷臨摹玫瑰。

請獨自款待這最後的不速之客。

轉身，隱沒。

隔著一場雪那麼遠，

許多鏡子剛打開就關閉了。

以為歸途在他人的臉上。

以為福音就是咫尺之外的熱病，

就是虛弱的鄉愁。

雪的風流韻事傳播在雲深處。

要是無法用收音機聽，

就去有著嘉賓口吻的俚語里聽。

雪的聽：那些激動的針尖。

雪的刺，再深入那麼一點就是不朽。

雪的甜，有時對著童年開花。

但雪的喜悅敲一下就老了。

再敲，連悲傷也老了。

石頭飛起來，

以鳥的姿勢驚動鳥。

被抵達、被返回的雪

減少到紙的呼吸。

前世寫空了，就寫今生和來世。

鋼琴里的雪一直彈奏到深夜。

這閉著眼睛的

莫扎特的聽，肖邦的聽，

被一直聽到是和不里。聽：

名字里的大雪將落未落。聽：

聲音的黑度白了，白髮一夜變黑。

- 2 -

@古劍/優秀詩人獎

《十年》

十年，不短不長，獨自行走

異鄉他城，寬寬窄窄的街道，筆直或彎曲

沒有任何恩惠

十年，我從一匹馬，變成一頭牛

累累傷痕，被日子抽打

被生活碾壓，從一隻鷹，變成一隻麻雀

在高高的樓宇縫隙穿梭

十年，不長不短，沒有星星

和月亮的夜空，空洞的夢鄉，不見原野

光禿禿的懸崖峭壁

十年，我小心翼翼，腳底打滑

乾燥的風，吹裂傷口

石頭的堅硬，烏雲的濃重，讓人無法喘息

命運不敢有一絲鬆動

十年，不短不長，獨自行走

我的內心，一片荒涼，此生此時此刻

雪落在頭髮上

十年，風雨繫緊身軀，坑坑窪窪的路

無法停下的腳步

早晨凝望天空，夜晚凝視大地，虛無的歲月

我被我自己的影子碾碎

《大雁塔》

歷史採集的陽光，有些陳舊

塔影倒在自己的沉默中

我把我的影子

疊加在它的沉默上，沉默心生祈禱

心生無法分割的輕與重

誰能推倒這影子，坍塌這靜

我踩實的大地緩慢上升

五月的雨水

滴落天空的記憶，星辰交替的夜空

月亮恆古不變

我是一個來自唐朝的詩人

割掉詩歌的鬍鬚，站在平仄之外

不接受什麼

也不創造什麼，靜靜地抬頭望著天空

保持一種平靜的心態

《飛天》

落雪的山脈，流水凝結成冰

雲在冰上閃了一下

鳥兒緊跟其後，也閃了一下，風誘惑風刮過冰面

帶著我笨拙的影子，像一隻大熊

慢騰騰地飛在倒映的天空

那種感覺，好似一個快融化的倖存者

看天，天藍，看冰，冰藍

在藍與藍之間，強烈的光芒，飄浮在四周

我要穿過這片空間地帶，站上山頂

向上飛天，或向下飛天

《博物館》

黃色的樓宇，突顯地圖冊的中央

高德導航以最近的距離

畫一條彎曲的線

歷史藏在解說員的嘴裡，一筆一畫，一舉一動

在聖賢的禮儀中以一鞠躬結束

那些陳舊的物件

渾渾噩噩，一動不動

射燈金色的光芒

閃爍夢幻

我們是歷史之外的人，不敢言語

按著順序魚貫而入

又魚貫而出

博物館的自我庇護在太陽下震撼靈魂

站在春風之中

冬天闡明秋天的風雨

桃花盛開

緊接著梨花盛開，若隱若現的杏花

露出無處可藏的可愛

《海的慢板》

涌盪與波瀾被暗流所牽

小小的漁船

起伏在浪濤之上

祈禱無用，舵手堅毅的情緒

堅定希望

海浪

遼闊的慢與生死糾纏

蜷縮一團的命運

恐懼和安然無恙並存，有人大聲呼喊

有人在吹口哨

竊竊私語的岸邊人

瞭望，焦急再三和著海的浪聲

一臉的無奈

海鷗，海風，燃燒藍色的洶湧

太陽落山，大海的黑

點燃海上一盞忽隱忽現的燈

- 3 -

@雁鳴/優勝獎

《海的慢板》

沿著這條小路，一直走

就會看到春天穿著綠色長裙的小屋

夏和秋次第來訪，蜜蜂提著小桶剛走

發稍上還有枯葉蝶盪著鞦韆

換上一身紅裝，像極了一個新娘

翹首。小島的邊緣，任海浪將心事吞咽

最先上岸的，是漂游的雜物

有泡沫，還有浮藻

貝殼深埋在沙里。等待

一條船靠岸，熟悉的步履

春天，有攝影師來過

夢與孤獨，統統寄給了遠方

日漸成熟的衣衫，包裹著的

火焰寫成的念，在濤聲中漸長

一場雪統一了六國。早春的萌動

欲掀翻一個季節，馬蹄聲已傳來

- 4 -

@柳田明/優勝獎

《其時其地》

如果我對不以為然的一切都以為然

那麼就連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切

都是我作詩的意象

路邊攤買的早餐

發工資外的其餘29天

生日之外的364天非生日

此地區隆冬時節感受到的來自夏天的問候

天氣變熱的那個下午

颶風來臨的那個下午

有幸從昨天倖存下來的今天的我們

近視眼所瞭望到的如霧一樣瀰漫的地平線

一隻雞的多種吃法

客廳流水的玻璃缸里陪伴了3年卻仍未蛻為紅色的彩鯛

從街角數起的第二棵樟樹

草莓的形狀

新月和滿月之間的月亮的變化

為了逃避白天而刻意延長的夜晚

除了你之外的人群

空氣，呼吸

流浪過許多座城市卻只在海邊住過

此刻正從我生命的沙漏中悄然滴落的分鐘

我對自己的絕口不提，以及

我對萬物的口無遮攔

……

世界是一壇取之不盡的陳釀

我靜如空杯

等著它來斟滿我

等著我用一生來變成一個酒鬼

而我卻早已習慣了一成不變的生活

我像河床拖著河水，承載著愈漸沉重的消逝

又像是無風帶久遠的寧靜，渴望從遠方翻湧來一場海嘯

只有在無法挽回的落日下歌唱

我才在此鏡中，想起那些不知生活為何物的日子

就像多年前，我也曾是別人眼中

不以為然的一道風景

就像一個曾在他眼裡打轉過的季節

我被他囫圇吃掉，又渾然忘卻

- 5 -

@huicao555/優勝獎

《海的慢板》

見一次海 火車要從版圖的胃裡

蠕動十幾個小時把我吐到海邊

我不是魚 沒有麥子玉米的眼裡

空曠是一個無限放大的恐懼

波濤一排排拉著我的腳

此刻進化或退化都來不及

如果我是一條魚 順著長江逆流而上

也能回到這條穿城而過的河流

作為一條海的毛細血管

我總忘卻它遠方的心臟

坐在河邊手握魚竿

為一片海懸絲把脈

驚濤駭浪是拴在河邊柳樹下的溫順波紋

颱風起於青萍之末

我釣上來的魚都是海的細胞

- 6 -

@登雲/優勝獎

《其時其地》

十二月的臉色鐵青，

或許是因為這個緣由，

清晨，

有人便將面頰緊貼於大地，

自家巷口冰冷的大地。

起初，

或許是酒精的亢奮與躁動，

但接踵而至的是精疲力竭，

消亡與冰凍，

這累及到了原本奔騰的血液，

呼吸和還有心跳。

軀體，橫在路上

像是匕首留在胳膊上的傷痕。

細長的巷子，

還有細長的兄弟，

來過，只是為了確認。

然後離開，

離開，一起離開的，還有，

不停的酗酒

不停咳嗽的孩子，

不停抱怨，咒罵的妻子。

我脫下手套，

擺放在路邊，

像是擺放著一具屍體。

隨後，也即將離開，

在這個薄霧散去的清晨。

- 7 -

@Salz&Eisen鹽與鐵/優勝獎

《博物館》

纏繞迷霧，龍骨破開水紋

從來沉默的船艦，

穿越燃燒的海洋、銳利的暴風

在不為人知的寂靜里

雲捲雲舒織就風帆，

一路漂零的金屬、竹木、布帛、皮、紙

灰燼和燭淚，漆與油不斷替換著骨骼

代替生成與存在的困惑，我們打撈琥珀

永恆時光的一點碎片，長河彼端模糊的吶喊

過去與未來之鏡彼此完美照應

宛如早已逝去的靈魂

從瞬息萬變的流水中汲取永恆

- 8 -

@細胞：如我望星空/優勝獎

《飛天》

鳥兒的驚慌觸目驚心

掀起氣流，嚇得烏雲抽出雨刀

分裂的閃電預示著瀕危的出手

森林的綠色始終瀰漫在半空

回到洞穴的最後一群螞蟻

咬拖著一條掙扎的蛆蟲

詩人的語言終於在喉嚨爆炸

粉碎的血肉開始飛天

晶瑩的一雙眼球淌著水痕

像是虎口逃生的幼年鹿

繼續隨著遺願躲著黑枝穿刺

越過這層生命遮掩

它們就任憑血肉包裹成一個火球

迸射！朝著世間的胸口——

烏雲終於鮮血淋淋，層層落盡

河流盡現人間

它們從肉塊鑽出

詩人無影無蹤

一隻笑眼看著另一隻淚眼

- 9 -

@姚速速/優勝獎

《其時其地》

芒草之上高遠的天空

總不見晴空萬里

若是有太陽我就能開口說話了

可你一直在雨中

將自己卑微地淋透

我在心裡勾勒你的樣子

小小的、幼稚的、倔強的

我們都既是孩子又是大人

我用孩子的淚水

描繪你大人般的笑

但八月熱氣氤氳中

你只給我一個留下傷痕的背影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一旦開始便永無結束

它固執地彎曲閉合了——成為一個圓

我不停奔跑

再不停回到原地

我捶打、呼號、喋喋不休

答案早已被吞噬

我仍在叩問

恨……

我要永遠躲在那面圍牆背後

你親手建起的圍牆

渴望你呼喚你

在意念中擁抱你吻你

大聲咒罵你

你無處可逃，我也是

我懲罰你，也懲罰自己。

- 10 -

@犀牛文學-王十二/優勝獎

《海的慢板》

文字串珠成線

試探，潛進一萬八千四百米海底

見到水的波紋，與氣泡漂浮

一深一淺

海邊礁石之上，月光下

一個十七歲少年，赤裸其黝黑身軀

揚聲大喊出誰的名字，哭泣

海浪攤平，自腳下蜿蜒

順著他枯槁的腳踝向上，交疊

你看見更遠處一條百年航船的幽魂

從歷史的另一端，從天上，從水中

緩緩駛進

你故鄉已廢棄的枯木碼頭

黑色木樁挺立，散布水中各處，

如星子，如海，如世界的偏安一隅

人們說，那是一塊不會跳動的石頭

僵硬冷漠如一個人的心

日子一過，石頭上就長出花紋

深灰與土褐相間

太太太陽也落了

天天天藍寂滅

正如一顆星的隕落

一場夢的傾覆

而這是海的慢板

同題詩人——西川簡介

在當代有影響力的詩人中，西川以博大、駁雜的藝術家特質引人注目。更為可貴的是，無論是面對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的時代風暴，還是九十年代以降日益擴張的商業化、全球化浪潮，作為詩人的西川，一直在尋找詩歌的想像力和可能性，用他的話來說，一直在想辦法，一直在「長個」。

如今的西川，依然不斷在尋找著寫作新的可能。「從處理現實，進入到處理歷史」，更多新鮮的歷史材料，進入他處理的範疇。不論是寫作於2006-2015年之間的《詞語層》，還是試圖回到唐人寫作現場的《唐詩的讀法》，西川希望通過自己的寫作，「一方面處理歷史，一方面看清歷史當中的我」。

4月，中讀·三聯詩社發起了「西川同題詩」徵稿，我們挑選了5首西川不同時期的短詩及長詩片段，包括《起風》、《一個人老了》、《關於我對事物的親密感受》等，向詩歌愛好者徵集同題詩作。期間，中讀詩客熱情創作，投稿作品近200首。

經評選，10位詩人成為本次活動優勝者，將獲贈西川新書《唐詩的讀法》一本。其中 @huicao555、@金小刀 兩位作者榮獲「優秀詩人獎」，將加贈價值100元的中讀「悅讀卡」一張。下面，就讓我們一起品讀獲獎作品：

獲獎名單

（排名不分先後）

優秀詩人獎

@huicao555 @金小刀

優勝獎

@155*****663 @青晨 @昏鴉派

@137*****490 @落星石

@言煦 @139*****391

@178*****470

獲獎作品欣賞

- 1 -

@huicao555/優秀詩人獎

《關於我對事物的親密感受》

（一）

眾人拾柴 炭火紅潤

這些春天的骨頭最後一次開花

火是香的

我想用身體嘗嘗這火

（二）

上弦月是坐騎鯨魚的尾巴

天兵天將巡弋天下

撒下一張夜網

我是它的獵物製造惡夢

（三）

孤獨是體內檢測不到的放射性元素

用一生時間也無法衰變成美德

在每一次高燒時開花

在每天三更半夜的神經上跑步

（四）

遠處的高樓像牙齒一樣

一輛輛車在早晨吞進 在傍晚吐出

在夜裡消化無數個青春時光

一個孤獨的人是這鋼鐵混凝土裡的蛀蟲

（五）

鐵 冰涼

順著冰涼往裡面走

走到冷軋 錘鍊的力量

走到幾千攝氏度熔爐的溫度

我體內的鐵元素活躍得扎手

《蚊子志》

當太陽直射到北回歸線

蚊子的疆土擴大到更高的緯度

氣溫越高 蚊子越餓

一萬萬個飢餓的聲音

彷彿要改寫人類的歷史

人類 一種會產生情緒的食物

食之不竭 龐大而危險

配備著生化武器的暗夜舞者

每一張床都是精緻的餐具

下一個稱霸地表的物種

也必定為蚊子提供的晚餐

天氣轉涼 蚊子老了

老在一個未知的冬季

見證著地球演化的蚊族

暫時退出北方

- 2 -

@金小刀/優秀詩人獎

《起風》

背叛細雨和新茶

那時你不知

跋涉

是最近最遠的廝殺

風來了

握緊符節

水寒會凍傷戰馬

看一眼看不見的城闕

功業無關搏鬥

是卑微的高傲的漫長牽掛

風來了

天上沒有孤雁

死亡會勒緊黃沙

杜陵曾有雙美目哭醒

忘了嗎

你合上眼

雲不動

再等一場風掀起歲月

送你還家

- 3 -

@155*****663/優勝獎

《起風》

林中的事物，除了光，還有某些語言

我正在讀一個陌生的作者

他像是坐在我身旁

他從昨晚就一直坐在我身旁了

時間被快速地撥動著

我卻仰望頭頂

越來越稀疏的葉子，光線

它們不應該也是一種語言嗎？

就像書里被翻譯的語言

就像它們寫到的男女，裸體在鏡中

面對時並沒有羞恥

我想到他們在一起的愉悅

風就吹過來了

風吹著我。渺小的窗口。似乎坐在房間里

也是奢侈的

- 4 -

@青晨/優勝獎

《開花》

借你一縷春風，給你陽光雨露

讓你為開花埋下長長的伏筆

你要在一整個春天含苞待放，保持緘默

不要去追逐風的影子，讓他來迎合你

不要去迎合陽光，讓他來發現你

你要在春天格外勇敢

敢於不開放

敢於在行人的輕蔑聲中堅持含苞

敢於忍受沒有讚美和追捧的一整個春季

敢於用沉默洗凈所有的掙扎

然後，你要在立夏那天開放

肆無忌憚地開放

你的白色花瓣要白出靈魂的潔凈

你的紅色花瓣要紅過如血殘陽

讓風雨忍不住哭泣

以便你在洶湧的哭聲中肆意大笑

笑出你的姿態

笑出你為開放埋葬一季的驕傲

開花吧

於是你已經愛上自己的開放

整個宇宙也將為你的開放歡慶一夏

- 5 -

@昏鴉派/優勝獎

《起風》

關於感情的淘淘風聲

與妄自尊大的思想，與獸性

等待世界發射那不朽的冰冷意志

起風吧

一切足以使大地微微明朗

有一種奇異的內向的靜謐

如此沉默，如此不可接近

溫柔的愛撫

一股力量的風情順著天空的腰肢下降

使大地恢復了生氣

輕柔而詭異

用鼻尖可以看見

比用眼睛看得更遙遠

起風的風雖然瘋

畢竟瘋對了地方

被花叢拌住，掙扎著

世界將風塞進它的胸腔骨架里

誓死都要在一起

起風了

飛過這片慾望的世界

起風，或者餓死是可以威脅人類的

總有離開世界的時候

起風之後的一切默不作聲

慾望、愛情與靈魂，人們的精神

都將存在於黑洞般的希望中翱翔

- 6 -

@137*****490/優勝獎

《一個人老了》

一個人老了，他的時光不老

那裡依然有春天，天亮得越來越早

他的話語多了，又少了

像陽光逐漸往西，影子交替短長

而他始終背對著

一個人老了，腳步慢了

身體往前彎著，看得最多的是腳下

他的目光少了，心更明了

像清淺的湖水，倒影深入

而他只在岸邊來回

一個人老了，他喜歡一隻貓勝過喜歡自己

在門口的老樹下，在一把椅子上

不再變換生活的姿勢，不再擔憂前程

貓叫他也叫，貓睡他也睡

都過去了，都安排好了

就這樣吧，一切彷彿又要重來

像個嬰兒不用操心

像夕顏花開在窗檯

黑夜裡，月光並不明亮

在一支蠟燭靠近火柴的光里

他看到他自己，一滴淚滾燙

- 7 -

@落星石/優勝獎

《關於我對事物的親密感受》

我見過一片天，在鼓動的長空里。

它火紅、沉密地壓疊在一起。

就好像是天上的懸崖。

掰開來看有紅也比紅更紅的紋理。

壓緊吧，壓緊吧，這樣我們看起來就特別、特別的，深。

壓緊吧，壓緊吧，你也是這樣對我吧。

白又疏散的，如果出現得太緊太急，也會變成血的樣子。

趕路呀，我們趕。

上帝仁慈的方式是垂下鉤子。我們有希望的方式是可以被操控。

真正自由的人，都已經死了。

被奪來的花會越來越臭。菜只有前三口好吃。

我的眼腐蝕在我的身上。

關於我的一切也腐蝕在我身上。

黑夜就是魔菲斯特。典當靈魂後讓你神如幸福地愛上不幸。

你的最孱弱而無可剝奪的希望，你的無須實現而美妙長生的想像。

你的被世界拂得遍是倒刺的知覺。

你的嗜血的高尚情操。

無論睡著睡不著，都是精神的嘔吐。

傍晚是我最飢餓的時辰。

來自先祖的飢餓。與獵物等待火的焦急。

飢餓，飢餓，總是這麼覺得。

有時在我的肚子，有時在我的眼睛，有時在海拔摸不著的某個地方。

飢餓，飢餓，醒來就這麼覺得。充滿飢餓感的，我將完成我的生命。

它會比較輕嗎，它什麼時候最重呢，它的質量可以與人交換嗎，我吊著它偷偷吊著然後離開吧。

- 8 -

@言煦/優勝獎

《當一個人老了》

當一個人老了

走在街上

世界，不知覺得小了

小到一碗五塊錢的餛飩

小到拄著拐杖和時間散步

小到兜里常有的一枚煙斗

點上火，在霓虹下靜默

一輩子太長，用來回憶竟還需一輩子的光陰

於是只是截取，其中一些片段，坐在椅子上聽風惆悵

淡淡的、柔柔的，如同河對岸矮坡山上的最後一抹雲彩

當夜晚降至，雲彩消散，惆悵也跟著消散

換得是，我痴痴的呆望，如同孩子

第一次見著繁碩的星星，掛墜在天上，又沉落在河中

再點上火，吐出一圈又一圈的驚嘆不已、銷聲匿跡

當一個人老了

聽河水簌簌地流淌，一句話也不言

望向柳樹，看著風，簌簌地從葉和枝間流淌

流淌的，還有垂垂的身體里，血脈和氣息

沿河公園，廣播里輕柔的樂曲，襯著夜色

在木頭和樹，在我和小孩的臉上，流淌

大概是，坐在椅子上的背影感動了某人

實在太老，我聽到背後有人啜泣

但生命，有什麼可以啜泣的呢？

西蘭花永遠開在肥碩的藍綠葉間

常春藤永遠攀爬，向著自己的春天

打開生命的畫本，孤獨也總會有終結

當一個人老了

日子也長，夜晚更長

漫而長的夜晚是我老去的痕迹

開在一盞燈前的紙上的落筆

光影和陰影同樣能交織在一起

我的眼淚，也只能落一滴

收拾停當後，我自言自語

久久，不願上床歇息、就此睡去

生命，太值得我留戀，尤是此刻的靜謐

像是一個戀人的寄語

我老來，也會懷念起愛情，琢磨不透的真意

和零零落落的，心動時的囈語

——只有那一個懂的人，才能聽懂的、老去的 甜言蜜語

當一個人老了

會活成一個頓語、

每每停頓，又每每忽然想起

哦，這樣，如此，恰好

抬頭，恍然若悟其實只是重拾記憶

笑呵呵里平靜安然也許、大概、可能、或許

睡眠，也像是需要「走向」睡眠，

才能睡眠。

純凈得像個孩子，雖然，

面容已蒼老得不容我耍脾氣，

可我卻還在睡前，要點上煙斗的火，來犒勞自己

還是一圈一圈的驚嘆不已，之於多出來的我的一天的生命

隨後，便是一圈又一圈的銷聲匿跡，之於我活過的

一天又一天的 驚嘆不已。

- 9 -

@139*****391/優勝獎

《關於我對事物的親密感受》

細細的陽光像針尖一樣紛紛

鑽出地面。春天寂靜無聲

樹上，慾望迸發得毫不羞恥

讓人驚異的明亮來自液汁深處

不由分說的張開的衝動

這證明公轉的軌道還在

物理的冷天的確已經過去

某種脹痛鼓動著裙擺動蕩不安

理論上這時會有燕子歸來，沿著

水邊的淡紅色，回到瓦屋檐下

雨中綠色的田野被染白

我記起這一切曾經與我有關

- 10 -

@178*****470/優勝獎

《起風》

你在我的睫毛上跳舞

我一次次的掏出鏡子

你這睡在樹上的 二尺小人

在風裡讀綠色長詩

喜歡卡農

然後喜歡二十四個卡農

說方言的 是方言的人

冠軍屬於不可替代之人

祝你有潔凈的耳朵

刮過眼眶的道道燈光

與石榴落在牙齒上的聲音

我們談論性與肉體

總像冷靜的醫生

等風吹回來

或者不回來

文學不斷地復活

在風吹的麥浪里睜開眼睛

今天詩歌醒來了

詩歌是

不讀無法理解意志

不寫無法留下痕迹

手指分化

而又重新練習進化

我們在和平年代的唯一傷痛是離別

當他忘記死亡時，死亡也忘記了他

春天生長的草

到這裡就全長大了

因此我要坐在高處

看一顆顆頭顱起伏著經過

朝著那些毛茸茸的椰子宣布

春天來了

目睹在火球中消失的雛鳥

有人戲稱它為涅槃

我們逆水行舟 直到看到往昔歲月

一切都清清楚楚

唯有我們 褪掉色彩 歸於沉默

番外 | 《關於我對事物的親密感受》精彩來稿節選

編註：《關於我對事物的親密感受》是一個再好不過的題目，它好像能觸發我們久遠的回憶，救活快被遺忘的感受。以下來自@細胞：如我望星空、@夢小游的文字，雖未獲獎，但同樣擁有打動人的力量。

@細胞：如我望星空

15

至於大地，和人群同色，只有春天來臨，新芽從遍布的間隙中滋生，世界才沒那麼空。

24

我喜歡玩弄著鐮刀，我是說至今我都還收藏著小時候的鐮刀——小時候，它可以收割水稻，這時候還亮錚錚，試圖收割我的生命。

30

等我哪天心情更美妙，我再重新想想靠近的意義——真理比我調皮，就像我喜歡用手去探溪邊的魚，魚總是比我調皮。

31

我想對一個人說早安，

就像那隻鳥兒每天早晨到我的窗口，直到我不可愛為止。

@夢小游

1

我在紙上畫很多小人兒，剪下來用手拿著讓她們行走。抽屜是房屋，字典當床，各種轉筆刀是擺設，磁帶盒是開合時能吱扭作響的門。我用複寫紙描下她們的臉，然後給她們換上各種漂亮衣服，讓她們在我編織的故事裡遊走。年少的很多時候，我就一個人玩這種似乎有很多人的遊戲，樂此不疲。

4

小時候，不敢劃火柴，不敢打雞蛋，覺得那種瞬間的燃燒和流淌很可怕。

5

幾隻喜鵲在樹枝間追逐、飛翔、跳躍，我在窗前看著它們，不用想像，也知道其中必有愛情故事。

6

從樓上俯瞰，樹就像街道的綠色帷幕——冬日打開，夏日合攏。冬日像炭描，夏日像水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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