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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代宗師,是完人,是聖賢,卻晚景凄慘,最後竟至活活餓死

本文為《泣血清華》系列第三篇,也是最後一篇。與前兩篇的熊大縝、趙九章不同,本文主人公是一位老師,還是熊和趙的老師,而且感情極深。此人在臨死前幾個月曾留下一篇「自述」,其中寫道:「令我痛心的是兩位極有才幹的弟子英年慘遭不測,竟先我而離人世!」說的就是1929年入學的趙九章和1931入學的熊大縝。

這個人叫葉企孫。

葉企孫(1898—1977)

葉企孫,生於戊戌變法之年,上海人,物理學家、近代中國科學事業的奠基者之一。此人執教清華經年,培育英才無數,被譽為「大師中的大師」。牛到什麼程度?僅舉一例,足令天下咋舌——他為新中國培養了79名院士!為研製「兩彈一星」做出突出貢獻的23位科技專家中,有9人是他的學生,2人是他的學生的學生,還有2人的事業也與他有著密切的關係。

然而,13位「兩彈一星」功臣與葉企孫的直接或間接的師生關係,只不過是他為中國培養科技興國的棟樑之才的一個集中表現。其他方面的突出事例還有幾件,件件可入青史:

1913年葉企孫報考清華學校時留影

20世紀30年代時的葉企孫

第一,1955年中國科學院成立時,第一批數理化學部學部委員(院士)中,半數以上來自葉企孫領導下的清華大學理學院的畢業生和教師,其中有鼎鼎大名的數字家華羅庚。華出身貧寒,只有初中學歷,但他刻苦鑽研數論,自學成才。1929年被清華大學數學系熊慶來教授識才,又經葉企孫批准從小縣城調到清華數學系資料室當職員,邊工作邊旁聽大學課程。1931年,葉企孫在教授會上力排眾議:「清華出了個華羅庚是好事,不要為資歷所限制。」最後,作為理學院院長和校務委員的葉企孫,拍板決定,破格提升華為教員,並讓他講授大學微積分課。從此,華羅庚脫穎而出。1936年,葉企孫又派華去英國劍橋大學深造,終成國際知名的大數學家。

第二,1957年中國人的名字第一次出現在諾貝爾獎獲得者的名單上:楊振寧、李政道(當時二人持的是中國護照,應該算作中國人)。這兩位能到美國留學,也與葉企孫有關。1942年楊振寧從西南聯大物理系畢業後,隨即考取了王竹溪教授的研究生,而王是清華物理系1933級畢業生,葉企孫的弟子;1944年夏天,楊振寧考取了留美公費生。李政道原先在浙江大學物理系讀書,1944年轉到西南聯大。其年少聰敏,給葉企孫留下好印象,當1946 年聯大有兩個公費留學名額時,葉就想到了李政道並推薦成功。為楊、李兩人推翻宇稱守恆定律(他們因此而得諾貝爾獎)作出實驗驗證的女物理學家吳健雄,也與葉企孫有間接的師生關係。吳畢業於中央大學物理系,系主任施士元是清華物理系首屆畢業生。

1932年清華大學物理系全體職工合影。前左二校長梅貽琦,左三理學院院長葉企孫

1935年清華大學物理系部分師生合影,這張照片中有11位未來的中科院院士。前排左四為葉企孫

第三,在美國科學院和工程科學院中有二三十位華裔院士,最早當選的兩位都是清華物理系的畢業生:畢業於1933年的林家翹當選為美國科學院院士,也是畢業於1933年的戴振鐸當選為美國工程科學院院士。另有一件事也值得一提:1948年,美國編撰百年來科學大事記,入選的中國科學家僅有兩位:彭桓武、王淦昌,都是清華畢業生,又都是葉企孫的弟子!

葉企孫愛國、無私的高尚人格是有口皆碑的。1928年葉企孫請吳有訓到物理系任教時,把吳的工資定得比自己系主任的還高,以示尊重。後來他發現吳有訓的工作能力很強,就於1934年推薦吳當物理系主任。1937年,葉又辭去理學院院長之職,薦吳有訓接任。葉企孫的辭職,一不是自己不行,二不是眾人反對,三不是已到退休年齡(那年僅38歲)。他的辭職真正是一種禮賢下士、舉賢自讓的行動,這樣的行動只能完全出於公心。

1949年10月,葉企孫(左一)等陪同陳毅(右三)參觀清華大學

已故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有句名言:「大學者非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這也是葉企孫的信條。他在任物理系系主任和理學院院長期間,始終把聘任第一流學者到清華任教列為頭等大事。從1926年到1937年,他先後聘來了熊慶來、吳有訓、薩本棟、張子高、黃子卿、周培源、趙忠堯、任之恭等一批年輕有為的科學家到清華理學院任教。有了這批「名師」,「高徒」就不斷從清華理學院湧現。1930年畢業時,葉企孫對幾位畢業生說:「我教書不好,對不住你們。可是有一點對得住你們的就是,我請來教你們的先生個個都比我強。」這是何等的胸懷!

「尊師愛生」是葉企孫教育工作的主旋律。王淦昌回憶道:「我和葉先生是同時進清華,他當先生,我當學生。葉先生非常關心學生,我經濟困難沒錢回家,葉先生就給我錢讓我回家。」在清華如此,到北大後他仍是視學生如子女。三年困難時期,國家為了照顧著名學者,給他們「特供」一些牛奶,葉企孫也是其中之一。但是,當他看到自己所教的學生有人患浮腫時,就把牛奶讓學生喝。他說:「我沒有什麼可以幫助你們的,這點牛奶你們一定要喝下去。」

葉先生不愧為一代宗師,清華大學百年歷史上四大哲人之一。另外3位是潘光旦、陳寅恪、梅貽琦。對於如此優秀、如此卓越的人物,人們實在想不出完全表達自己景仰的辭彙了。

1941年在西南聯大,左起依次為施嘉煬、潘光旦、陳岱孫、梅貽琦、吳有訓、馮友蘭、葉企孫

然而,這位幾乎是完人的聖賢,卻晚景悲慘,死於非命!

文革期間,鐵道部部長呂正操被非法監護審查,因為當年熊大縝一直受到冀中軍區司令員呂正操的賞識提拔,「熊大縝特務案」又被重新提出並進一步調查。而熊大縝是葉企孫的學生,從軍後和葉頗多聯絡,受到葉的協助。連普通國民黨員都不是的葉企孫,竟被誣為國民黨中統在清華大學的頭子,說熊大縝是受他的派遣打入根據地;他向抗日軍民提供的援助,也被說成是來自國民黨反動派。

1967年6月起,年已七旬的葉企孫便被北大紅衛兵揪斗、關押、抄家,並被送往「黑幫勞改隊」。葉企孫突然受到刺激,曾一度精神錯亂。1968年4月,葉企孫正式被中央軍委辦事組逮捕、關押。在押期間,葉企孫受過8次連續提審,寫過多次「筆供」,其尊嚴和人格備受侮辱。看過提審紀錄的人說,葉企孫所有的「供詞」,其實只有一句:「我是科學家,我是老實的,我不說假話。」關押一年多以後,1969年11月,葉企孫被放回北大,在「敵我矛盾,人民內部處理」的原則下,葉企孫繼續背著「特務」的帽子,受到打擊和監視。葉先生的晚年,是在「被打入另冊」的苦海中熬過的。

上世紀50年代末,葉企孫(前左一)與李約瑟(前左三)等在北大合影

他出現幻聽,認為有電台在監視他,「一舉一動都有反映,他喝一口茶,電台就說他喝茶不對,他走出門,電台就叫他馬上回去」。他的侄子看著他,「甚覺悲哀」,說「你是學物理的,你知道電波透不過牆,根本沒有這種事,是幻覺」。他說「有,是你耳朵聾,聽不見」。

當時葉企孫孤身一人住在北大的一間斗室,本來風度翩翩的著名學者、大教授,已身患重病,小便失禁,雙腿腫脹難以站立,整個身子弓成九十度。

這真讓人悲憤難抑,仰天大哭!

然而就在葉企孫身陷囹圄——後來人們稱這是他生命中最晦暗的時日——被逼「交代」為什麼會被國民政府選中擔任中央研究院總幹事時,他仍坦然、淡定甚至不無自傲地回答:「據吾推測……是因為吾對於各門科學略知門徑,且對於學者間的糾紛尚能公平處理,使能各展所長。」他的傳記作者虞昊和黃延複寫到此,不由得住筆感慨:試問,即便在今天,能夠「做到這份上」的,能有幾人?

1948年9月,於南京北極閣舉行的中央研究院第一次院士會議,共48人出席。三排右二為葉企孫

葉企孫終身未娶,他的學生虞昊和侄子葉銘漢根據一些情形猜測,葉先生曾一度傾心於他的寡嫂,大概是迫於禮教,這段痴情沒有結果,先生便終身不娶,獻身於科學理想。猜測終歸是猜測,事實是他終生孤身,唯與學生親厚,而熊大縝則是他人生中最深的一段感情,師生相處那幾年,二人幾乎相依為命。1947年6月23日,葉企孫在日記里寫道:「今日是舊曆端午節。每逢端午,吾想到大縝。」而那時二人幽冥兩路已經8年了,葉渾然不知。

1938年,熊大縝去冀中抗日。其後,葉企孫曾「約有十餘天,神思鬱郁,心緒茫然,每日只能靜坐室中,讀些英文小說,自求鎮定下來。」再其後,唯一能有所安慰的,是他能夠幫著自己的學生在後方搜購一些雷管、炸藥等軍用物資——讀者應該明白,曾經炸翻日軍機車車頭、「炸得鬼子飛上天」的TNT藥性地雷,是來自葉企孫等秘密製造、購買並偷運到根據地,由熊大縝等所在的「技術研究社」製造生產的,而不是我們小時看的電影《地雷戰》中由農民土法製成。

當時,葉企孫甚至一度考慮過親赴冀中,以解決技術上的難題,後被勸阻方才作罷。他的學生回憶:「葉先生在天津從事那些活動所冒的風險,一定程度上說比去冀中的風險還大。先生雖有慎行、冷靜、超然於政治之外的品性,但在那民族生死存亡之際,祖國需要忠勇之士的時候,他站出來了。」

1962年時的葉企孫,這是葉企孫畢生少有的一張含笑的照片

國難當頭,超然的葉教授挺身而出。在30年後的另一場災難中,超然如葉教授者也未能倖免。

文革中的幾年,在北京中關村一帶,不少人都看見過葉企孫。他穿著一雙幫裂頭缺的破棉鞋,有時到一家小攤上,向攤主伸手索要一兩個小蘋果,邊走邊嚼。如果遇到學生模樣的人,他伸手說:「你有錢給我幾個。」所求不過三五元而已。

後來他已經漸漸恢復一些神智,有一次錢三強在中關村的馬路上碰到他,「一看到老師呢,就馬上跑上去跟先生打招呼,表示關懷。先生一看,馬上就說:『你趕快離開我,趕快躲開,以後你見到我,再也不要理我了,躲我遠遠的。』」 錢三強當時是二機部的副部長,負責原子彈工程。

他的學生深知他的用意——「他知道這麼重要的工作,最忌諱同那些政治上有問題的人來往,他生怕錢三強因此遭到一些不幸」。 然而,我在這裡不得不說、不說出來就會憋出一場小病的話是:葉先生受盡屈辱和折磨這10年,嘗夠了世態炎涼!一些本來應該幫助他而且也有能力幫助他的人,避之猶恐不及,提起他的名字就諱莫如深,更不必說主動來過問他的病情,伸出力所能及的援手。這些人中,不乏當時頭頂光環、說話頂事的他的學生!

1963年5月,葉企孫(前右三)參加第一次全國磁學會議期間攝於太湖

他的侄子說他從沒對任何人講過自己的悲慘遭遇,「他的看法好像是世界上和歷史上冤枉的事情很多,沒有必要感嘆自己的人生」。他只是經常坐在一張舊藤椅上,讀點古典詩詞或歷史書打發時光。

1977年1月13日,葉企孫在孤獨、痛苦中離開人世。一直到死,他的頭上都扣著「特務」這頂帽子。

有人說,他是活活餓死的。

文革過後,撥亂反正,全國掀起平反大潮,而身在皇城根兒已含冤而死的葉企孫先生卻遲遲得不到平反昭雪。其中一個最重要的癥結就是牽涉到熊大縝案。熊案里記得明明白白,是葉企孫介紹熊大縝參加了CC特務組織。葉先生為人一生只鑽研學術,從來不過問政治,未參加過任何政治組織。一個根本不是CC的人,怎麼可能介紹另一個參加內部系統極其嚴密的特務組織呢?

1986年,清華大學學生寫信給呂正操,要求為葉企孫平反。同年10月,中共河北省委對「熊大縝特務案」平反,並說「葉企孫……對冀中抗戰做出過貢獻」。1987年,葉企孫平反文件公布。這種結果雖然是公正的,但卻並不是歷史的必然,而在很大程度上決定於某幾個人已經死了。但是,另外幾個人還活著!所以,1992年,海內外127位知名學者聯名向清華大學呼籲為葉企孫建立銅像。1995年銅像落成。了解此事全過程的清華教授曾昭奮以「不無周折」形容之。如今,葉先生的胸像安放在清華大學新區第三教室樓簡陋的空蕩蕩的門廳里,而不是像呼籲者要求和想像得那樣,樹立在「校園中心區」。

1995年4月,著名科學家施嘉煬和葉企孫的弟子王淦昌(左),在清華大學為新落成的葉企孫銅像揭幕

2008年10月,葉企孫先生誕辰110周年紀念大會在清華大學舉行。圖中前右三為82歲的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李政道先生

《泣血清華》系列三篇,至此講完。「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我們需要知曉熊大縝、趙九章以及葉企孫的生死真相,更需要從中深刻反思!

【玉新說史】作者簡介:石玉新,退休的資深文史工作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河北省文史研究館館員,正高二級編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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