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美之間的權力博弈如何收場
近半年來國際形勢中最引人矚目的，最牽動全球的，莫過於中美博弈。這一場較量是全球兩個最大國家之間的衝突。這個衝突的發展，一定程度上決定了國際間的格局。在2009年，《印度時報》的安迪·穆科傑採訪麥嘉華，論述美中，印度，日本幾個國家的互動，以及對經濟的影響。在今天看來，這篇文章依然有旺盛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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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穆科傑：麥嘉華博士，在2009年9月的「陰霾、繁榮與末日」報告中你曾說過，未來將是徹底的災難，我們現在所熟知的資本主義體系將崩潰。現在，三個月過去了，你是否依然堅持當初的看法，還是你當初低估了政府支撐經濟的能力？
麥嘉華：我覺得世界各國政府都對經濟做了強烈干預。不過如果我們考察此次金融危機的起因，起因是信貸的過度增長，私人部門對金融危機的反應基本上非常理性。2008年以後，私人部門降低了槓桿水平，換句話說，消費信貸在減少，商業信貸在減少。但是這都被政府信貸的大幅膨脹抵消了，結果，在美國，總信貸佔GDP的比重依然在上升，債務佔GDP比重的官方數據是375%。當美國在1929年進入大蕭條的時候是186%，也就是說，我們帶著比大蕭條高得多的債務水平進入後危機時期。1929年，我們沒有社保，沒有醫保和醫療輔助，而現在，如果你把資金不足的醫保支出算在內，把政府接管的房利美和房地美計算在內，總債務佔GDP的比重將超過600%。我認為，長期來看，這麼高的負債是不可持續的，政府將不得不印鈔票，財政赤字將攀升。問題是以後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利率都將上升，這可能發生於明年，也有可能發生於七年後。一旦利率上升，政府需要支付的利息將暴漲，若干年後，美國政府債券的利息支出將佔到稅收的35%到50%，那時我們將深陷於困境之中。
所以，我相信為了擺脫困境，政府將會把負債貨幣化。他們將推行各種各樣的刺激計劃，這些刺激計劃將導致高通貨膨脹，普通家庭的生活水準將降低。這種情況將讓少數人發財，這少數人基本上是華爾街的精英。不過那時為了轉移國內民眾的視線，美國將挑起戰事，然後一切都將崩潰。但是，你知道，這可能會在10年後發生，或者5年後，也可能會在12年後發生，或者3年後發生，誰知道呢？這實際上就是我非常悲觀的長期看法。在這種情況下，作為一名投資者，你不能幹坐在那裡什麼都不做，因為持有現金你獲得的利率是零，你不得不做些什麼。因此，我認為投資股票可能比投資政府債券要好。
安迪·穆科傑：你以前也曾說過，未來的某一天可能會發生戰爭，戰時，大宗商品的價格將陡然上漲。鑒於在國際關係方面，各國在這次衰退中都表現出了相當大的剋制，難道你不覺得戰爭的威脅被誇大了嗎？
麥嘉華：我認為，現在中美兩國的利益分歧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大，因為美國是一個日漸衰微的超級大國，而中國是一個逐漸升起的超級大國。現在的超級大國美國很明顯將會打壓中國的崛起，而中國想在全球事務上擁有更大的話語權。你可以看到他們在全球各地的擴張，在拉丁美洲、在中東甚至在印度洋、在東非等地區，這會導致緊張。美國在伊拉克有戰事，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基本上也有戰爭，並且這些戰爭就我看來是沒有出路的，它們不會消失，它們將逐步升級。
安迪·穆科傑：這麼說來，我們能不能就此推斷你對美國經濟和美國市場的看法依然不樂觀？
麥嘉華：美國的根本問題是，相對於整個經濟來說，他們的生產不足，並且美國的凈儲蓄非常低。換句話說，如果有兩個國家，或者讓我們乾脆說得更簡單一些，有兩戶家庭或者兩家企業；一戶人家賺多少花多少，並且為了保持生活方式，借錢買車、買房子、買家電或手機等等，另外一戶家庭或一家企業在收入或利潤中拿出一部分存起來，投資於教育，或者對公司來說，投資於研發或者用來更新機器或擴張等。你覺得長期來說哪一家的處境會更好？消費的本質和消費這兩個字的意思完全一樣，花掉就沒有了，比如你有一盤食物，你吃掉了，食物就沒有了，而儲蓄是把部分食物儲存起來以備戰爭或突發事件的爆發。所以，我認為美國近年來惡劣地濫用了它的借債能力，在最近幾年根本沒有儲蓄，顯然長期來看，相對中國和印度這些高儲蓄率國家而言，美國的生活水準將下降，而中國和印度可以修建工廠，發展他們的基礎設施，提高教育水平等等。因此，如果你回想1950年，美國的生活水平很高，而新興市場國家很低，現在美國的生活水平依然很高，不過新興市場國家與美國的差距已經沒有那麼大了，二者之間的差距縮短了。美國和大部分新興市場國家之間依然有差距，不過在教育方面的差距已經很小了，如果你考察美國的教育狀況，美國許多州的文盲率高達20%，這樣你就明白我說的恐怖是什麼意思了。
安迪·穆科傑：金價最近的暴漲在很大程度是由美元貶值造成的，但現在美元開始走強，投資者應該小心黃金嗎？
麥嘉華：美元之前一直在貶值，不過其他貨幣也好不到哪去。這要麼是因為有些貨幣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和美元綁在了一起，要麼是雖然沒有和美元綁在一起但每個貨幣各自有各自的問題。歐洲央行也印刷了大量的貨幣，歐元和其他許多相對於美元升值的貨幣一樣也存在很多問題。因此，雖然美元走強，但金價仍然可能保持在高位甚至進一步上漲。如果你是一個歐洲人或者瑞士人，你可能會決定將一些資金轉換成黃金。世界的外匯儲備從1996年的1萬億美元增加到如今的7萬億，也就是說國際儲備增加為原來的7倍，金價在此期間上漲了7倍，亞洲包括日本在內持有了7萬億外匯儲備中的70%，而在這些外匯儲備中他們以黃金形式持有的儲備增加比例還不到2%。所以，我認為許多央行將步印度儲備銀行的後塵。順便說一下，印度儲備銀行在外匯儲備中增持黃金佔有的比重這一舉動做得太漂亮了，應該為它鼓掌，印度央行的管理非常好。
安迪·穆科傑：關於印度股市，你最想投資哪些股票？
麥嘉華：我不是印度市場專家，關於這個問題你最好去問印度的股票挑選人，不過我是印度資本基金的主席，我們的基金經理強生現在在基金中超配了銀行股，他喜歡銀行業。我能看出其中的原因，因為在西方世界，銀行的槓桿程度過高，並且在住宅和商業不動產泡沫破滅之後，隨著它們承擔的風險被曝光，它們還將遭遇嚴重的問題。不過印度的銀行相對來說很穩健，它們之前沒有參與CDO市場和抵押貸款支持證券市場等等之類的投機活動，因此它們相對來說是乾淨的。隨著印度人口的增長，它們的成長空間很大，印度依然有7億人住在農村，他們大多數人可能都沒有銀行賬戶，他們將開立銀行賬戶，可能會購買保險等金融產品。所以，那些運營良好的銀行是很好的投資機會。
安迪·穆科傑：印度的不動產行業是否依然是麥嘉華你的重要投資方向？
麥嘉華：我喜歡新興市場國家的不動產，特別是亞洲，尤其是印度的，因為我發現印度的城市化進程將加速，將會有全新的城市拔地而起。因此，我認為長期來看印度不動產行業的機會很大。當然，如果你在房價的頂點買入公寓，比如2007年，那麼這套公寓的價格可能將下跌三四年。不過，對印度的不動產開發企業來說，機會還是很多。他們可以開發一體化的商業中心用於商業出租，然後再開發購物中心、電影院和酒店，之後是服務式公寓等。
安迪·穆科傑：我問及不動產的原因是，印度的房地產公司也遭遇了和美國同行一樣的問題，他們舉債過多，然後沖減了他們的賬麵價值，並且需求非常疲軟。你依然看好印度的不動產嗎？
麥嘉華：沒錯，他們舉債過多的確是個問題，不過總有一天他們會汲取教訓，不再使用槓桿。香港的房價在1997年下跌了70%，可是大型房地產開發商一家都沒有倒，為什麼？因為這些房地產開發商都是家族企業。家族企業的運營相對比較保守，他們都非常有錢，都是億萬富翁，他們使用的槓桿比率可能只有20%，80%都是自有資金。香港的很多房子其實都沒有使用抵押貸款。新加坡也是如此，我認識的很多家財萬貫的人擁有整棟大廈，卻沒有使用任何槓桿，一分錢沒借。
安迪·穆科傑：現在，我們在兼并收購市場看到的一個趨勢是，儘管全盤收購的交易額並沒有大幅上漲，我們還是看到一些合作，比如在全球市場上，大眾和鈴木公司之間的合作，以及在印度本地聯合釀酒公司和喜力公司的合作等，你覺得以後的兼并收購真的會以這種方式進行嗎？
麥嘉華：我認為全盤收購和合作這兩種方式都會發生。很顯然，通過合作你可以佔據新市場的份額，你可以削減成本，因為你的合夥企業，比如在印度或者其他地區可以負責分銷，甚至可以幫你生產。不過，我同時認為全盤收購也會很多，因為危機會讓一些企業破產，危機基本上就是一次重新洗牌，這就是為什麼我極力反對干預危機、支持應該破產的企業的原因。政府應該讓這些企業倒閉，因為支持該破產的企業，你就支持了企業中的弱者，但是在資本主義經濟制度下，應該是強者生存，弱者就應該被淘汰。它們被淘汰了，其教訓才能被人們吸取，所以我們不應該獎勵弱者，我們應該獎勵強者。在像2008年這樣的危機中，管理良好、現金充沛的公司與管理不善的公司之間的實力差距被拉大，強者變得更強，而弱者更弱，因此強者有很多機會收購弱者。
安迪·穆科傑：你目前看好哪些關鍵的大宗商品？
麥嘉華：我之前看好糖，現在我認為糖價仍然可能繼續上漲，我還覺得目前有兩個大宗商品價格低的讓人難以置信。一個是小麥，小麥的真實價格處於200年來的低點，在現在這個時點，我會關注大宗農產品。它們的價格全都下跌了，而且相對於頗為宏大的漲幅的工業大宗商品如翻了一番的銅和漲了一倍的石油來說，大宗農產品的反彈幅度不是那麼高。另外一個是天然氣，天然氣很便宜。但是對普通的散戶來說，很難參與到這些大宗商品市場中去。不過，如果你問我哪些大宗商品的價格特別低迷，我會說這小麥和天然氣的價格讓我覺得它們異常便宜。
安迪·穆科傑：你如何看待亞洲和歐洲市場，因為儘管它們出現了復甦，不過它們依然嚴重依賴美國消費者，不是嗎？
麥嘉華：是的，沒錯，不過我認為世界不得不意識到美國在世界經濟中的重要性已經不像20年前那麼高了。我的意思是美國佔全球經濟的比重已經發生了顯著下滑。今年中國的汽車銷量高於美國，並且包括印度、拉丁美洲和中國等國家在內的新興市場經濟體的汽車總銷量比G16國家還多。發展中國家的石油消費量今年也超過了發達國家。因此，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全新的世界。經濟權利平衡在富裕國家——傲慢的西方國家——和新興市場國家之間發生了巨大的轉變，我認為這也將導致緊張，政治衝突和地緣政治衝突。
安迪·穆科傑：你如何看待這場全球變暖和氣候變化的喧鬧，達成解決方案真的可能嗎？對投資者來說，這其中有什麼機會？
麥嘉華：全球變暖的杞人憂天者他們可能是正確的，不過我不是科學家，我不知道，何況即使是科學家也不能確定。在全球變暖背後涉及大量的商業利益。如果你有能源儲備，有全球變暖的碳排放額度，那麼這是一個巨大的商業機會。雖然巨大的商業機會與此無關，但是全球變暖的反對派和支持派兩派相互瘋狂鬥爭，一派指責另外一派什麼都不懂，而另一派則證明說過去一兩千年以來全球一直在變暖。歷史上有些時期天氣在變暖，有些時期天氣在變冷。附帶說一下，過去10年天氣變冷了，而不是變暖了，不過我不得不承認，當我去瑞士的時候，我發現山間的冰河比30年前小了。我同意全球變暖的說法，不過我兩方的觀點都聽，我無法告訴你到底哪一個說的才是事實。我完全不知道，我是經濟學家，不是科學家，即使是科學家也是各持己見，沒有達成共識。
安迪·穆科傑：這樣的話，這是否意味著原油價格將繼續上漲，而替代能源將不會起飛？
麥嘉華：替代能源的發展還要經歷很長時間，相信我，原油依然是最便宜的能源選擇，我住在泰國北部，那裡的人依然以摩托車作交通工具，他們不會使用太昂貴的電池摩托車，因此新興市場國家過去18個月的石油消費量還在上升。儘管我們遭遇了全球經濟危機，發達國家的石油消費量在減少，但我相信今後20年亞洲的石油消費量將翻一番都不止，現在亞洲每天消費2,200萬桶石油，以後會達到每天4,000萬桶。世界的石油產量現在是每天8,500萬桶，每年我們都能找到新的油田，但是我們消耗的石油比我們找到的新的儲備多，世界的石油儲量在下降。最終，我想油價將更高。
安迪·穆科傑：湯姆·弗里德曼認為，在信息科技之後，下一個革命性的大事件將是環保科技，你對此怎麼看？
麥嘉華：我支持節約能源。我的意思是，人們不應該浪費能源，我們可以做很多事情來節約能源，比如修建能源利用效率更高的建築、開更小的汽車、使用能效更高的發動機等。不過，我不知道世界的屋頂上全部裝上太陽能電板或者在花園裡裝上風力發電機是否更環保，我沒有做過計算，不過我知道許多節約能源的工具使用了大量的能源來生產它們，就像酒精汽油，使用這種汽油要耗費很多能源，結果反倒不環保。
安迪·穆科傑：我們能否推斷麥嘉華完全看淡一切與美國有關的東西？
麥嘉華：有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國債從1981年一直反彈到2008年12月18日，1981年國債的收益率處於15.84%的頂點水平，而到了2008年12月18日，10年期國債的收益率跌至2.08%，30年期跌至2.53%。從那以後，美國政府債券的收益率稍微攀升了一些，10年期國債的收益率升至3.5%強。不過我相信，美國政府的國債收益率將繼續上漲，原因如下：第一，通貨膨脹率上漲，經濟復甦，利率將出現上漲趨勢；第二，由於通貨膨脹上升，人們將不想再持有美國政府債券，外國人也不想持有，50%的國債由外國人持有，美聯儲將會把大量的抵押貸款支持證券以及美國國債貨幣化。如果他們想抽出注入到市場中的流動性，我認為他們不會這麼做，不過假設他們恢復了正常的心智，決定抽走流動性，那麼很顯然收益率將上升；第三個原因，美國國債收益率將上升是因為美國政府的信用在下滑。換而言之，有人認為美國將出現通貨緊縮，債券將是一個很好的投資對象，果真如此？錯了，如果美國發生通貨緊縮，債券也不是什麼好的投資對象，因為到那時財政赤字將高達天文數字，每年的財政赤字都會是2萬億美元，需要償付的債券利息將大幅上升，那樣的話，美國政府別說沒有能力償還債務的本金，就連付息都將成為一個問題。
安迪·穆科傑：展望2010年，麥嘉華，你有什麼敏銳的投資主題和想法？
麥嘉華：我會避開美國政府債券，作為一個逆向投資者，你就應該進行逆向投資。逆向投資者應該買日本股票和日本的銀行股，這絕對是一個逆向投資策略。沒有人對日本感興趣，所有的基金都把他們投資在日本的資金撤走了，他們放棄日本市場了。我敢向你保證，日本的經濟表現將不會很好，不過不要管什麼經濟增長，也不要理會日本的人口在萎縮，雖然日本經濟增長乏力，但是日本公司的績效會很好，二者之間有很大不同。我認為日本的銀行股遭到了慘重的打壓，亞洲所有的銀行股實際上都發生了強勁的反彈，除了日本的銀行股，所以，作為一項逆向投資策略，我會在這方面動腦筋。
本文選自《投資大家麥嘉華》
麥嘉華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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