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治喪者到帝王師，儒的完美蛻變

說明一切的漢字。

一、

我想說一下上周四遇到的一件事情。同時由這件事說一說近些年我發現的一個問題。

上周四我去了一個國學教育機構，這個機構是由我一個朋友的朋友開辦的。它到現在已經辦了五年，生意還很不錯。

我大致翻了下他們的課件，教的是四書五經之類的內容，從句子到詞在日常生活中經常見到，應運性還比較強。看看課堂上學生們的狀態，一個個搖頭晃腦，學得都很積極，畢竟他們也知道這都是家長花了錢的。課後看家長們的反應，也好像都沒什麼意見，好像都很滿意。當然，又有哪個家長會真正去關心課堂上教了什麼呢，他們只在最開始要花錢的時候作了些選擇比較，而一旦把孩子交到別人手裡，就好像甩掉了包袱，哪裡肯再下工夫去進一步了解。

我是在中午和機構老師一起吃飯時有了這種不太好的感覺的。上午教課的老師姓程，我們都聽了他的課，當然給了他些誇獎。程老師很拘謹，甚至表現得有點兒惶恐，這從他每回答一個問題都要先看看他們小組長就能看得出來。

而他的小組長則是個搶話的人。小組長說自己教了十年國學，來這裡之前，是在另一家教育機構任骨幹。那家教育機構我們都知道，也以國學教育聞名。

這兩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個諾諾不安，生怕說錯話；一個隨時插話，急於證明自己。再加上他們的老闆，也就是我的朋友的朋友，他們仨，就奠定了這家國學教育機構的基礎氣質。

二、

這氣質給人的感受不好。很不好。首先它不大方，不落落大方，也不陽光不健康，更別提儒雅、睿智一說。總的說來，他們給人的感覺不像是教國學的，倒像是在街上賣健身卡的推銷員。

我不該吃了人請的飯還在背後說人家的不好，這確實不應該。可我實在很失望，因為他們對國學的認知簡直淺到要讓人生氣。不光淺，還蠢。

當時座上談到了百家之學，首當其衝當然會說儒家，這下好，連老闆在內，一個能說的、一個不能說的，都沒一個說到點子上。他們的最高認知在「君子之儒與小人之儒」，或者「助人君順陰陽明教化」，對儒的起源變遷完全都是一知半解的認識。

一葉知秋，管窺見豹，其實之前的一些報道以及一些機構做的調查，已經大概說明了現在一些國學機構的狀況：一些一知半解的老師，在哄半通不通的家長。

孩子們知道什麼？他們沒有辯知能力，在他們這麼小的時候被灌輸的一些錯誤的知識，將會影響他們的一生。

這個國學教育機構有老師關注了我的微信號，我寫這篇文章他們可能會看到，這我不在乎。我倒時想讓他們看到，讓他們老闆也看到。看到了罵我也可以，罵帶我去的朋友也可以，只要他們因罵而生悟，以後認真學習些，學些真的東西，教學生好的東西，那就是好的。

我們還是回到那個討論的點上吧，說一說儒是什麼，讓已經開罵的人有機會學習下。

三、

儒，是一種相對獨立的職業。

小篆"儒"

它的產生與中國人歷來的生死觀有關。中國人一直看重喪葬形式，這種廣泛的社會需求，產成一個特殊的社會階層。

最早記載在殷代，就有專門為人料理喪葬事務的神職人員，他們精通各地區的喪葬禮儀，久而久之便形成一種相對獨立的職業。這種職業起初社會地位並不高，後來因為社會經濟的發展，使他們從直接勞動者中脫離出來，成為一種相對有閑的階層。

儒，這才從社會公眾中分化出來。

四、

甲骨文中有儒帝子、儒人、儒師、子儒的記載。由這些名詞可以看到，殷商之後，「儒」慢慢成了高貴的職稱，已經和帝子、公子、國師聯繫在了一起。這種變化是怎麼形成的？

這從儒字的造字可以看出來。

儒的整字像以水沖洗沐浴濡身之形。這說明，儒士的職業範圍已經從喪葬禮儀發展到主持高規格的祭祀。

祭祀禮儀前的浴身齋戒等形式，具有宗教凈化功能，說明儒已經具有神職的職業特徵了。

這也與中國文明也有關係。

因為中國文明中與巫祝文化傳統有著深層關聯，其實包括儒家在內的諸子百家都是出於古代"王官"，他們的學說最初也都是出於祭祀階級。而發展後的「儒」的宗教背景，是一種以巫祝為犧牲的求雨活動，這裡的巫祝，就是儒的源流，它其實就是英國人類學家弗雷澤講的「巫師王」或「巫祝王」，他們被視為半神半人的宗教性領袖。

在那樣的時代，籠罩在「巫師王」身上的神性絕非空洞的言詞，而是一種堅定的信仰，在很多情況下，「巫師王」不只是被當成祭司，即作為人與神之間的聯繫人受到尊祟，而是被當作神靈。

從儒的造字可以看出，「需」主要指求雨巫祝禮儀，而「儒」便是「需」之人。古人認為王具有巫術法力，可以保證土地肥沃，風調雨順，一旦大旱無雨，巫祝王有責任祈雨消災，若不力,不惜犧牲自己的身體求雨。商湯就是中國古書記載的最早一位祭司王。

至此，「需」從人從雨的祈雨意象已十分明顯。

行書"儒"

四、

而在東漢字典《說文解字》 中說儒為柔也。這其實是儒這個職業的另一個深層次的職業特性。

我們可以看到，以需為聲符的字，如濡、孺、蠕、糯、懦，都有柔軟之性。在近代五四時期，提出打倒孔家店的口號，儒家的儒也被胡適說成「柔儒之人、不但指蓬衣博帶文縐縐的樣子，還指亡國遺民忍辱負重的柔道人生觀。」

這裡需要了解儒柔的本意。

讓我們回到儒這個字的本身上來。

儒祈雨時，一般採取的方式是順著天意而有所祈求，要懷著謙卑、柔順的虔誠心,不敢冒犯上蒼，這應該就是儒中柔的本意，它是內在的、本源的。

當然，包括儒家在內的先秦諸子，都為亂世憂，時時想著怎麼拯濟國家黎民，他們的內心是柔和的,所以他們的學術也是應時而生。這其中，儒學的功能實際上已獲得相當的成功，這從唐虞之隆，殷周之盛就可以看出。

五、

在儒的這個發展過程當中，一部分人身份變幻，脫穎而出，成為成功者,擁有了社會地位和財富,成為這個職業的榜樣和示範者。

受重視，被社會需要，而工作又相當很閑。時間上的富餘使他們有可能將原來那些經驗的禮儀逐步提升、規範，並終於成為社會結構中一個比較特殊的智者階層。

整體地位的提高，使儒的從業者都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即想都往上走，成為政府的典禮官，脫離於原來那些低賤職業。

連孔子也對弟子說，汝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實際上期望弟子們勤奮努力，不要再次淪為那種只能為民間的禮儀活動諸如喪葬之類的吹打揖讓之事的賤民階層。這說明，儒發展到這個時期，已形成了兩個陣營，「君子儒"與"小人儒」， 「君子儒"是儒的職業終極目標。

而不是人人都能有機會「助人君順陰陽明教化」的，所以有一部分人努力無果，便散在民間，成為有知識、有學問的專家一類，以為人教書相禮為生。

在各種條件都很困難的情況下，儒從喪葬業始，發展到宗教典禮，再滲透到統治階級，經過六七百年，再漸漸定型為老師類別。向他們求學的除了貴族子弟，還包括權臣和國君，至此，儒的職業完成完美蛻變。

(書法 劉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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