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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呼蘭河傳》到《劍雨》——生命、愛與死亡

東北太平鼓舞曲

 楊祖珺專輯

楊祖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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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北。

東北冷。

這世間,天氣冷,人情更寒。

自然冷暖與人情冷暖都有規律,人們隨著成長也漸漸深諳此道。

就這樣一年一年地過去,王寡婦一年一年地賣著豆芽菜,平靜無事,過著安詳的日子,忽然有一年夏天,她的獨子到河過去洗澡,掉河裡淹死了。

這事情似乎轟動了一時,家傳戶曉,可是不久也就平靜下去了。不但鄰人、街坊,就是她的親戚朋友也都把這回事情忘記了。

再說那王寡婦,雖然她從此以後就瘋了,但她到底還曉得賣豆芽菜,她仍還是靜靜地活著,雖然偶爾她的菜被偷了,在大街上或是在廟台上狂哭一場,但一哭過了之後,她還是平平靜靜地活著。

至於鄰人街坊們,或是過路人看見了她在廟台上哭,也會引起一點惻隱之心來的,不過國時甚短罷了。

還有人們常常喜歡把一些不幸者歸劃在一起,比如瘋子傻子之類,都一律去看待。

哪個鄉、哪個縣、哪個村都有些個不幸者,瘸子啦、瞎子啦、瘋子或是傻子。

呼蘭河這城裡,就有許多這一類的人。人們關於他們都似乎聽得多,看得多,也就不以為奇了。偶爾在廟台上或是大門洞里不幸遇到了一個,剛想多少加一點惻隱之心在那人身上,但是一轉念,人間這樣的人多著哩!於是轉過眼睛去,三步兩步地就走過去了。即或有人停下來,也不過是和那些毫沒有記性的小孩子似的向那瘋子投一個石子,或是做著把瞎子故意領到水溝裡邊去的事情。

一切不幸者,就都是叫花子,至少在呼蘭河這城裡邊是這樣。

人們對待叫花子們是很平凡的。

門前聚了一群狗在咬,主人問:

「咬什麼?」

僕人答:

「咬一個討飯的。」

說完了也就完了。

可見這討飯人的活著是一錢不值了。

賣豆芽菜的女瘋子,雖然她瘋了還忘不了自己的悲哀,隔三岔五地還到廟台上去哭一場,但是一哭完了,仍是得回家去吃飯、睡覺、賣豆芽菜。

她仍是平平靜靜地活著。

……

總之,除了染缸房子在某年某月某日死了一個人外,其餘的世界,並沒有因此而改動一點。

再說那豆腐房裡邊也發生過不幸:兩個夥計打仗,竟把拉磨的小驢的腿打斷了。

因為它是驢子,不談它也就罷了。只因為這驢子哭瞎了一個婦人(即打了驢子那人的母親)的眼睛,所以不能不記上。

再說那造紙的紙房裡邊,把一個私生子活活餓死了。因為他是一個初生的孩子,算不了什麼,也就不說他了。

……

——《呼蘭河傳》

自然的冷與人情的冷。

生活的苦與人心的苦。

怎麼個冷法兒,怎麼個苦法兒,人若想活著,總歸要靜靜地遺忘著活。

自然的冷,凍裂了天地,凍死了人——死未必苦。

人情的冷——生未必樂。

說人情不如說階層。古今中外,人類社會一直不過是一道通天的階梯,你一級,我一級。你們一級,我們一級。套用《呼蘭河傳》中,蕭紅有一句話:「這有什麼辦法,誰老誰活該。」——這有什麼辦法,你就是這個階層,你活該。

《呼蘭河傳》中「我」的祖母去世了。這一節寫的很歡快。

邵華說:「都說小孩兒沒心沒肺,可千萬別把小孩兒不當回事兒,他們未經世事,眼睛卻比大人看得透,記得久。你以為他們聽不懂記不住的事兒,就順嘴說了,他們偏就聽懂了也記住了,甚至為了給大人面子,就裝作沒聽見,聽不懂。」

「小時候,不記得是幾歲了。太姥爺去世時,我在。小孩兒們當然不會讓去太姥爺的屋裡,我們幾個不知道什麼是「人快死了」,還鬧著要吃外廳擺好的,為太姥爺準備的陰供。有明著鬧的,有暗著偷的,只當是玩兒。大人有的圓場說:吃吧,小孩兒吃了不得病。我們正鬧呢,外面突然哭喊起來,是我姥和幾個姨姥在哭,還喊:爸耶,你怎麼這麼就走了啊!……旁人要勸:別嚇著了孩子,生死由命……」

「我太奶去世的時候,我在。就睡她旁邊兒呢,我奶半夜起來發現老太太去世了。其他沒有多少記憶了,只記得我們幾個小孩兒邊鬧邊說:別笑啊!今天不讓笑!」

死。

人對老人的死,好像都比較堅強。就像蠟燭快到燃盡的時候,或是已經準備好了新蠟燭,或是做好了迎接黑暗的準備。人還沒死,一切儀式與相關人員已準備完畢,只等那一刻到來。各司其職,哭的、喊的、勸的、吹的、打的、主事的。這一生,兒女情分上,最後的義務——守孝,完畢。真的,人就沒了。

邵華拿過《呼蘭河傳》的一頁讓我看:「拉大鋸,扯大鋸,姥爺門口唱大戲。接姑娘,喚女婿,小外孫也要去。……」

「小時候,我姥是這麼說的:拉大鋸,扯大鋸,姥姥家門口唱大戲……她哄帥帥(邵華的兒子)睡覺的時候也這麼念的。」

邵華說完了。

她又想起她姥了。

據我所知,邵華姥姥在世的時候,邵華說過姥姥有時候脾氣固執、說話不講道理,有時候真難以忍受。是凡面對這樣抱怨的人都會如此勸說:老小孩兒,哄著點兒,那麼大歲數了。再甚一點:你得孝順,不能頂撞,從小照看你,容易嗎?

邵華說:「如果對我姥發脾氣就暴露我醜惡的本性,我本性是挺丑的。」

我被這話噎著了。

她看第三章——「我」在祖父家的生活。

邵華說:「小時候在我姥家,剛長出來的黃瓜和茄子,那叫真嫩真甜,我要吃,茄秧上有刺兒,姥爺就給我揪。……姥爺做個鐵絲圈兒帶桿兒的,粘上蜘蛛網,再去粘蜻蜓。我就拿著那個東西滿院兒的粘蜻蜓,粘著了蜻蜓不敢碰撲棱撲棱的翅膀,姥爺幫我拿下蜻蜓放我手裡。我捏著翅膀不敢動,蜻蜓一掙扎,我就怕它回頭咬我,一鬆手,它就飛了。飛了,我就哭了,姥爺就幫我再粘。粘著了,他用線把蜻蜓系住,讓我拿著線的另一頭兒,我碰不著蜻蜓就不怕了。」

邵華所說的「姥爺」不是親姥爺。是邵華的姥姥帶著邵華的媽媽後嫁到的「姥爺」。

邵華說:「我恨我自己有兩次,一次是那年春節跟姥姥吵架。一次是我長大後慢慢和姥爺疏遠了,疏遠到陌生,疏遠到沒說話。」

「姥爺去世時,我在他身邊。我姥說這是我們祖孫的緣分。我沒有說話也沒有眼淚。這件事兒平靜地過去了。我忘不了他睜大眼睛用力呼吸的表情,胸塌了,喘不上來氣兒,不知道是誰想周他起來,就那麼一周,人就咽了氣了。」

「我姥爺去世前,在咳嗽,他自己拿紙擦了嘴。我當時想給他倒杯水,水杯就在我旁邊兒呢,可我沒有倒。」

「不是應該越長大越懂事兒嗎?我可能越長大越混了。小時候他帶我玩兒的時候,不會想到這個不是親生的外孫女兒這麼沒良心,老了都不給他倒杯水。真應了那句話:羊皮貼不到狗肉上。」

邵華的話,我接不上,也不必接,她不是說給我聽,是說給自己聽。

常聽人說:「人死了,後悔有什麼用?人活著的時候,你幹嘛去了?」

聽起來有道理的這話其實是蠻不講理。

生命、愛、死亡。

如果一個人的死變成了另一個人心中的一盞燈,靈魂就得到了永生。

父母賦予我們生命,我們賦予子女生命,血脈的延續,人類的DNA得以延續,這是自然。

別人給予我們愛,我們給予別人愛。

自然的生命是從出生到死亡。而靈魂的生命是從我們愛人的那一刻到被愛的人死亡的那一刻。

邵華對姥姥與姥爺的懷念與後悔,既是姥姥與姥爺的靈魂在邵華心中永存,直到邵華身體死亡,邵華的靈魂會在她愛的人心中永存,直到她愛的人身體死亡。這種循環是靈魂的永生。

《劍雨》。

感動我的是陸竹對「細雨」的愛。

在規勸細雨放棄羅摩遺體的三個月纏鬥中,陸竹愛上了細雨。最後以「死」「點化」細雨,放下手中劍,遠離江湖。

細雨易容,回歸平凡生活,她遇見江阿生後,問陸竹的師傅,能不能愛別人。陸竹師傅說:「去愛!」。

商業電影的劇情一定要有俗套去成全利益。但《劍雨》這一條轉折線,卻最撼動人心。

佛家以死「點化」殺人者,放下屠刀。我也一直認為這是佛之大者,非平凡人可接受。但陸竹不同,他愛上了細雨,就不再是佛,他既要深愛細雨,更要懂細雨的心,才有把握自己的「死」一定能使細雨醒悟,遠離殺手這條不歸路,去過正常的生活。

因為愛,希望細雨能過人的生活。

因為懂,細雨的劍沖向心臟,他不躲。

細雨心中有愛,才會放了手中劍。陸竹用「死」喚醒細雨的愛——靈魂,讓她成為人,而不再是無情的殺手,沒有靈魂的軀殼。

佛家所說的點化,不是救命,而是拯救靈魂。

而且他的心愿達到了。當易容後的細雨——曾靜,去問他師傅能不能愛別人的時候,我哭了。為陸竹的愛而哭。

陸竹的師傅對曾靜說:「那他(陸竹)對你很好啊!」

一個人做了一輩子壞事兒,最後做了一件好事兒,就成了善人。

一個人做了一輩子好事兒,最後做了一件壞事兒,就成了十惡不赦。

這有道理嗎?當然有道理。道理就在靈魂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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