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為什麼沒能統一天下？
文/Loser
一
曹操為什麼沒能統一天下？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先和大家聊聊兩件事。
這兩件事，看起來和統一天下毫無關係，似乎八竿子打不著，但是細究起來，「統一」卻是這兩件事的無心插柳之作。
是哪兩件事呢？待我慢慢分解。
我們先從第一個統一天下的人——秦始皇，說起。
二
漢朝的賈誼寫過一篇《過秦論》，其中說道：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霸氣側漏！這就是秦始皇的氣概，不愧是千古一帝！
關於秦朝的統一，有很多議論，分析了各種各樣的原因。
其實，早在秦始皇沒有統一天下之前，當時還未出名的李斯就寫過一篇《諫逐客書》，其中已經提到了秦國能夠興盛的原因：重用山東士子。
這些士子里，最出名的就是商鞅，他主持的變法是戰國時代秦國崛起的關鍵一招。商鞅是衛國沒落貴族，早年在魏國丞相府任中庶子，類似於文字秘書之類的小官。丞相知道他很有才能，就向魏王舉薦，可惜魏王沒有用他。
商鞅之後，秦惠文王又重用了張儀。這是一位縱橫家，出身並不好，早年給別人抄書，自己偷偷備份，積累了第一筆「財富」，後來拜在鬼谷子門下學習縱橫術，靠著三寸不爛之舌，攪動天下，用「連橫」的戰略謀劃，為秦國向東擴張立下汗馬功勞。
張儀之後，秦國又迎來了范睢，他同樣是魏國人，家境貧寒，很不得志，後來在秦國位極人臣，用「遠交近攻」征服了秦莊襄王。感興趣的朋友可以讀一讀我以前的文章《秦相范睢：一個性格複雜的精緻利己主義者》。
范睢之後，就是李斯。他原來是楚國的一名基層公務員，有一次看到廁所和米倉的老鼠，有著截然不同的境遇，心裡感觸很深，就辭職深造，師從大儒荀子。學成之後，入秦當了丞相的門客，一步步展露才華，最終被秦始皇重用，幫助建立了滅亡六國、統一天下的不世奇功。
這四個人有什麼共同特點呢？他們都歸屬於戰國時代一個新興的階層：士。
三
我們常說，士、農、工、商。
在先秦，士，是一個特殊的階層。他們比農、工、商的地位要高，卻又不能算是貴族，他們有知識、有文化、有能力、有抱負，是先進生產力的代表，被作為統治階級的貴族所重視和利用。某種程度上，可以把他們算作最低級的貴族，只不過他們的貴族身份，靠的是後天的努力，而不是先天的出身。
要知道，在周代，教育是貴族的特權。除了貴族之外，是沒有人能接受教育的。正是這種制度設計，讓貴族保持了統治上的先進性。
士，這一階層的出現，顯然是因為有人打破了教育的藩籬，讓更多的人有機會接受到教育，從而改變了貴族階層的統治優勢。
這個人是誰呢？沒錯，他就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位老師，被稱為「至聖先師」的孔子。
這就是我們要說的第一件事：教育改革。
因為孔子的有教無類，教育從「官學」發展出來「私學」，教育面的擴大，受教育人群的增多，改變了社會治理的結構，演化出新的社會階層——士，隨著這一階層的壯大，必定要謀求政治地位，戰國時代風起雲湧的變法浪潮由此而生，中央集權制的統一王朝隨之出現。
我相信，這並不是孔子的本意。
眾所周知，孔子推崇周禮，非常贊成周公旦搞得那一套制度，可以說是舊制度的維護者。他對「禮崩樂壞」的春秋時代已經非常不滿，要是能活到戰國時代，看著那種情況，估計要氣死。
歷史的可愛之處就在於，你想怎麼著，它就非要跟你反著來。
孔子這麼一個試圖恢復舊制度的人，卻親手埋葬了舊制度。
他開門辦教育，宣稱「有教無類」，他的弟子中既有貴族，又有平民子弟。他最喜歡的弟子顏淵，孔子說他「在陋室，一簞食，一瓢飲，回也不改其樂」，就從側面可以反映出這個學生是多麽的貧困。
當然，孔子的教育公平，比之今天，還是很大差距，當時他要求的學費是「束脩」，就是十條幹肉。在物資極端睏乏的春秋時代，能拿出十條幹肉的家庭，在今天，最起碼也應該相當於中上等的富裕家庭吧！
四
靠著孔子的教育改革，貴族之外的平民有了更多的機會接受教育。慢慢這個隊伍越來越龐大，直到足以影響政治。隨著士這一階層的發展壯大，他們逐漸開始謀求政治地位，而變法是他們最好的工具。
變法的核心，就是要通過制度確立他們的代言人，這個代言人並不是國君和貴族，而是要創造能和貴族相抗衡的政治力量，後來我們稱之為「地主階級」。
新興的地主階級，逐漸了掌握了國家的命脈。
秦始皇依靠地主階級代言人「士」，靠著天下無敵的強大軍隊，統一了天下，消滅了其他六國的貴族，又通過嚴苛的法律制度，維護著自己的統治。
統一而強大的秦朝短短十幾年就滅亡了，其中原由，大家爭論紛紛。
馬克思告訴我們，腐朽落後的舊社會制度不會自行滅亡，反動的統治階級也絕不會自動退出歷史舞台。
秦國統一之後，面臨兩個巨大的問題，一個是如何對待新興地主階級，一個是如何對待六國貴族後裔。
舊的勢力不甘心退出歷史舞台，包括普通民眾對他們也有同情和袒護。張良博浪沙刺殺秦始皇就是一例；「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普通民眾對舊貴族的同情可見一斑。
新的制度還沒有取得統治性的地位，嚴苛的統治讓社會很不適應，不穩定社會結構帶來的矛盾也隨時可能爆發。
秦國之所以很快滅亡，就在於沒有處理好這兩個問題，最終被六國貴族後裔和地主階級聯合絞殺，成了短命王朝。
後來者劉邦，解決了這兩個問題。劉邦能夠迅速統一天下，並不是他的能力多強，而是他能順應歷史潮流而動，迅速形成一條「統一戰線」。他去除暴政的同時，保留了土地私有等新制度，並且給予地主階級足夠的經濟地位和政治地位，同時又分封諸侯王，對舊制度有某種意義上的妥協，進而爭取了人心，最終奪得了天下。
五
兩漢四百多年的統一，也慢慢發展出來新的情況，其中最大的變化就是門閥的形成。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一種政治制度必定是某種經濟結構的反映。漢朝選官用人的察舉制，就是門閥世家形成的制度保障。
經過幾百年的發展，到東漢末年的時候，門閥已經成為可以左右朝局的存在，而出身已經成為衡量人才的標準。門閥成為帝國的實際掌控者。
還記得我們開篇的問題嗎？
問：曹操為什麼沒能統一天下？
答：出身。
大家都知道，曹操是宦官之後，這個身份一度讓他很自卑，剛開始也不敢對自己的政治前景有太多期許。
後來時局的變化把他推上政治舞台，成為一方諸侯，這讓他在對待世家的問題上，充滿了矛盾。
一方面，因為自己出身不高，他深知自己絕不可能得到世家的真心擁護，這讓他不得不防；另一方面，因為世家是當時不可迴避的政治力量，又迫使曹操不得不利用他們、拉攏他們。
既拉攏，又打壓。這就是曹操對待世家的態度。
一方面，他對世家子弟委以重任，像荀彧等人都深得重用；另一方面，又通過「唯才是舉」的選人用人制度，讓一批寒門子弟進入自己的核心圈，來抗衡門閥的力量。
曹操的做法，世家們也是心知肚明。很多人屢次徵辟不應，就是這個原因。
曹操晚年，殺荀彧，殺楊修，不斷打擊削弱世家的勢力，但是終究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改變幾百年的權力格局。
等到曹操死了之後，他兒子曹丕迅速向世家的力量妥協，建立「九品中正制」的選人用人制度，門閥的政治地位得到進一步的加強。
溫縣司馬家，作為豪門世族，司馬懿之所以能誅殺曹爽，最終謀朝篡位，就是因為他順應了世家的政治需求，順利了世家不斷發展壯大的歷史發展過程。
晉最終能統一天下，也是這個原因。
為什麼鄧艾兵臨成都城下的時候，劉禪果斷選擇投降呢？因為四川豪門譙周要投降，劉禪說不的話，第二天腦袋能不能保住，還要打個問號。這就是現實。
六
世族的力量，在東晉發展到了極致，有了「王與司馬共天下」的說法。
物極必反。世家發展到極致，也必定招來強烈的反抗。在皇權和世族權力的鬥爭中，一批批世家子弟被殺，而與此同時，一批批寒門子弟得以崛起。
等到隋朝再次統一中國的時候，一種全新的選人用人制度建立了。
它就是科舉制。
科舉代表的誰的利益？知識分子。
在跟門閥對抗的漫長時間裡，皇權慢慢找到了自己可以依靠的力量：知識分子階層。
這個階層是怎麼出現的？這要從東漢蔡倫說起。
這就是我們要說的第二件事：造紙術。
漢代有一句名言：遺子黃金滿籯，不如一經。籯，是類似於筐簍那樣放東西的物件；經，是指經書。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你給兒子留一筐黃金當遺產，還不如給他留本經書。
現在讀這樣的話，我們肯定感覺有點奇怪。一本書就是內容含金量再高，能值多少錢？
但是，大家要知道，那是在漢代，一個沒有紙的年代，寫字全靠竹簡，一本經書需要的竹簡，搞不好要堆滿半間房。這句名言，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漢代書籍是極其寶貴的，輕易根本得不到。由此也就可以推斷出，當時全國受教育的水平非常低。
三國里，關羽到處說自己熟讀春秋，知曉大義。今天看起來也很奇怪，不就是讀過一本書嗎？用得著到處說嗎？了解當時教育普及的狀況之後，我們也就能釋然了。那稀罕程度，比今天海龜博士，大約要稀罕得多。
造紙術的發明改進，慢慢改變了這一現狀。大約晉朝後期，紙已經取代竹簡、帛，成為唯一的書寫材料。
紙的普及，讓教育的成本進一步降低，受教育的人群進一步擴大，這就進一步削弱了世族的優勢，大量的寒門子弟通過教育改變命運，登上政治舞台，並逐步發展為中堅力量，配合皇權不斷打擊門閥世家。
美國漢學家姜士彬有一個統計，東晉時期最高級官員出自世家大族的比例幾乎佔75%，南朝和隋代則接近74%，唐代前期這一比例降至56.4%，後期則為62.3%。
隨著門閥力量的削弱，南朝的整體實力日趨弱小，最終為隋朝統一全國創造了條件。
隋唐，秦漢，演繹了幾乎相同的故事。
不甘心退出歷史舞台的舊制度和舊勢力，消滅了一個國家；而帶有妥協性質的新勢力、新制度，最終創造了一個強盛的時代。
沒有秦、隋的短命，就沒有漢、唐的興盛。
統一，總是要付出先行先試的代價。
PS1：
民國也是一個短命的時代，是不是意味著接下來會是一個媲美漢唐的時代？
期待中……
PS2：
有朋友最近建議我改個筆名，說Loser不太好聽，大家有什麼好主意呢？
TAG:取敗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