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西湖非彼西湖

蛛窗詞談（北宋卷）

晏、歐（下）

歐陽永叔作採桑子十闋以狀西湖之好，仍冠以念語。十闋頗嚴正，而時有雋句，念語之為文亦堪稱瀟洒，故歷代選家皆嘉賞不迭，即歐本人亦頗自得，而以之冠六一詞。然再三誦讀，頗覺板滯單調，如應試佳文，雖可誦讀，終乏韻涵。又，此西湖乃潁州西湖，在今阜陽，非杭州西湖也；然即移為杭州西湖讀亦無不可，湖上風光，大抵如是。

古人登高臨水，組文詠詩，固時有名章雋句堪足照耀千古，而究系文人家事耳，水光山色如火藥引線，燃爆殺傷幾何，引線不預焉；而所爆者5TNT抑或5兆TNT，引線皆可為同一材質而無傷。故山水景物詩之優者端在人，狀物之工，斯為末道。

諸州太守為本地旅遊計多好重建名勝，岳陽樓、滕王閣為其中最知名者；而一干騷客嘖為煩言，以為以新冒古，唐突名勝；而不知樓閣之為名勝在人不在樓，王子安於此登高為賦矣，範文正於此憑高為文矣，其賦其文如火藥，樓閣則引線耳，引線可一，則今之新構樓閣，與千年前之舊樓閣，正自無殊；乃嘵嘵以為新樓非舊樓，不得輒稱名勝，可謂葉公好龍。

平山闌檻倚晴空。山色有無中。手種堂前垂柳，別來幾度春風。

文章太守，揮毫萬字，一飲千鍾。行樂直須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歐陽修：朝中措·送劉仲原甫出守維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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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公坦易有真性情，雅俗之別、庄諧之殊，所未留意，是故六一詞中各色俱全而並存留之，是真瀟洒。蘇子瞻則胸中橫亘一柳耆卿，特要與之相反，所謂心如明鏡台，即令不沾塵埃，終去歐一塵。

永叔朝中措：手種堂前垂柳，別來幾度春風，所謂真名士自風流。宋筆記載，歐於揚州作平山堂，堂前手植一柳，謂之歐公柳；後薛嗣昌為揚州太守，相對亦植一柳，自榜曰薛公柳，所謂見賢思齊，堪稱佳話。而薛後多以污諂獲罪，靖康之難，仍以贊成開邊而賈禍為眾議所歸咎，竟成知名奸佞，薛公柳後亦為人所伐，論者稱快云：不度德有如此者。見賢思齊竟成狗尾續貂，樹木何辜，誠可嘆憾。然觀薛仕途起落，大抵因事功而遷官，轉運諸道、築倉涇原、撫納西羌，皆有所作為，非徒以文字口舌之便得名器者如宋子京蘇子瞻。

有宋以文字之臣為上，能吏而不善屬文者，即令生前官高，難有身後美名，是亦煽動風潮，使天下才士多存文字幸進之心而無勤勉事功之勸，文人誤國，宋之再傾，此為一端。使胸懷韜略能挽狂瀾於既倒，則何必過零丁洋而賦正氣哉。

張太岳謂王鳳洲曰：芝蘭當道不得不除，可謂隔代為宋帝復仇也。呵呵。

尊前擬把歸期說。 未語春容先慘咽。 人生自是有情痴， 此恨不關風與月。

離歌且莫翻新闋。 一曲能教腸寸結。 直須看盡洛城花， 始共春風容易別。

歐陽修：玉樓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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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叔生查子去年元夜時云云，上下片恰成時間與空間對位，如電影蒙太奇，然上下一一對應，雖對比鮮明足以動搖耳目，而一一道破翻覺頗無餘味；至姜白石作暗香，起曰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吳夢窗作齊天樂，起曰渺空煙四遠是何年，將時空打併到一處，一句一韻即能撐起時空經緯而構曠遠恢弘之境，可謂技進乎道矣。

永叔詞多直頭說盡，痛快之餘，翻為淺易，雖能動搖耳目，究竟不耐涵思。所謂百首較易厭，歐詞十讀，幾無有不厭者。

堤上遊人逐畫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綠楊樓外出鞦韆。

白髮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盞頻傳。人生何處似尊前。

歐陽修：浣溪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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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叔詞多雋句，如無心捅破窗戶紙者，每令後之作手憧然，如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堪為評論家座右銘；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情侶約會指南；行樂直須年少，尊前看取衰翁，飲酒及其他行樂第一準則；水精雙枕傍有墮釵橫，幽會忌諱事首條，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永叔詞予最愛者白髮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盞頻傳，瀟洒放達，老而彌堅，可謂真老名士也。人見其白髮衰顏，我見其俊邁遠勝少年。

歐陽修（1007年－1072年），字永叔，號醉翁、六一居士，漢族，吉州永豐（今江西省吉安市永豐縣）人，北宋政治家、文學家，且在政治上負有盛名。因吉州原屬廬陵郡，以「廬陵歐陽修」自居。官至翰林學士、樞密副使、參知政事，謚號文忠，世稱歐陽文忠公。後人又將其與韓愈、柳宗元和蘇軾合稱「千古文章四大家」。與韓愈、柳宗元、蘇軾、蘇洵、蘇轍、王安石、曾鞏被世人稱為「唐宋散文八大家」。

圖文製作：看雲來

蛛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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