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克爾凱郭爾》的一些淺見及其他
大多數人的不幸並非他們過於軟弱，
而是由於他們過於強大
——過於強大，
乃至不能注意到上帝。
「天才猶如暴風驟雨：他們頂風而行；令人生畏；使空氣清潔。」這是克爾愷郭爾在1849年的一則日記中所寫下的句子。自視為天才，與其說這是自傲不如說是自尊。他實事求是，與盧梭所謂「我生來就與別人不一樣」暗合，而「暴風驟雨」之說又與上文所述「划過夜空的閃電」類似，它象徵著真正的哲學思想是到達了最為危急關頭的思想(這類似富有才華的詩和藝術創作的瞬間)，它可以是兩個極端：一個極端是恐懼與絕望，這是克爾愷郭爾討論的主要話題，後來加繆曾經把它換成另外一個說法——真正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自殺；另一極端，就是程序化的日子日復一日，這也能把人逼瘋，海德格爾和薩特曾經把它描述為無聊與噁心。
▲克爾凱郭爾
克爾凱郭爾、盧梭、尼采，三人的文體頗為相似，它們有炙熱的溫度。他們世俗的身份是作家，他們甚至公然聲稱痛恨哲學家，但是，他們卻被列入了歷史上最重要哲學家的行列，其中的原因顯然不在於文體而在於它們所提出的問題。這個問題就是「什麼是最為危急的關頭」？它絕對不是一個世俗的問題，而是最高的形而上學問題，它與我究竟是處於戰火硝煙之中、坐在監獄裡，還是舒服地躺在家裡客廳的沙發上欣賞電視正在直播的足球賽無關。普通人絕對不會抹殺這三者之間的區別，他們根本就理解不了哲學天才，他們嘲笑哲學家無事生非，把簡單的問題弄得既複雜又晦澀——後一句話說對了。
在克爾凱郭爾看來，最為危急的關頭與他自己的或者任何個人的恩恩怨怨或者喜怒哀樂無關，而是哲學問題中的高峰，從學理上講它就是「瞬間」，或者叫作不連續性。這個不連續性在學理上的原因又在於它是悖謬的。也就是說，它不清晰不確定，不可能說清楚它在於它是沒有答案的，它無解!這是一個從盧梭、叔本華、尼采以來一直延續下來的問題。
文/肖帆
牛津通識讀本是一個非常豐富並且高質量的社科文庫系列，裡面有太多光芒耀眼的人類思想、文學史上的巨星，以及這些人物留下的寶貴精神財富，而作為普通讀者是很少有機會能夠進行系統性的挖掘和專研的。稻讀社科微信群從今年開始有組織的開始帶領一部分社科愛好者，自發地進行閱讀，並由學有所長的老師幫助大家分析、提問、答疑，進而能夠在大師的門前窺得幾分斑斕枝葉，實屬幸運。我是從閱讀哈貝馬斯的時候入群的，沿著尼采、康德、海德格爾的腳步，追隨著笛卡爾、羅蘭巴特、馬基雅維利和牛頓的氣息，一步步深陷入這個「無底的泥坑」之中，說它「無底」因為是吾生有涯，而知無涯，在一座座思想學術高山前頓然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肌無力」，其實人生的不安定感來自三個方面，第一是物質層面的不滿足，第二是認知層面的匱乏感，第三則是精神靈魂層面的空蕩無所依附，在越往下閱讀的過程中，空蕩感時時來襲，越發不可收拾。說它是「泥坑」因為這些學者思想者們無不是構建起了屬於自己的精神大廈，一旦剛涉足就會忽然發現自己的淺薄和鄙陋，你要了解探知的好奇心越強，所要涉及的學科門類越多，你要理清的思維頭緒也就越龐雜，在沒有足夠的自我儲備和精神內核的前提下，貿然進入，是有著極大的自虐風險。
好在稻讀群里，不乏領路者，不乏互相解疑答惑的熱心群友，雖然茫無際涯，卻也熱鬧非凡，大家都喜歡把大師的思想生活化、常識化，都會結合自己的個體生命體驗和生活思考進行著通俗的闡釋和辯論，這種行為在喧囂世界裡顯得微茫渺小，卻無比真實自省。我們絕大多數人，都是凡俗之人，沒有超拔的精神域場，沒有宏富的理論構架，更沒有獨樹一幟的自我精神標識，所以只有安心在巨人身邊細細閱讀和耐心學習，哪怕觸及的只有千萬分之一，也已是真實的收穫。
▲牛津通識讀本《克爾凱郭爾》
這周的《克爾凱郭爾》說實話，之前我是從來沒有聽到過的，他不像之前的一些大師那麼名聲在外，但在西方哲學史上有著承前啟後、開一代宗門的重要位置，這個就無法讓人小覷了。作為哲學家克爾凱郭爾並不像在他之前的康德、稍早於他的黑格爾以及基本同時代的叔本華這三個德國大師那樣顯赫，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克爾凱郭爾在哲學領域的影響都未及以上三人，甚至你一下子無法建立起一種與之相對應的學術特徵性描述。可以說克爾凱郭爾是孤獨的，寂寞的，當然這不是他的錯，錯就錯在他是一個丹麥人，這算個啥錯？人生的荒謬就在於此，沒有人是漏網之魚。當時的西方哲學是由康德、黑格爾所代表的的德國古典哲學佔據的主導地位，歐洲哲學界更像是一個德國學者的沙龍俱樂部，作為有出身天然性的他，又在那裡極力批駁黑格爾體系哲學的荒謬，是無法進入主流哲學圈子的。哈哈，圈子其實哪裡都有，圈子文明的強大影響力和控制力，足以貫穿整個現代文明史，今天我們仰視的大師，在當時未必見得是人人待見、眾星拱月的，三教九流，莫不如是。J.C.列文斯頓在《現代基督教思想》中這麼描述他「就其一生和著作的影響來看，克爾凱郭爾更多地是屬於20世紀，而不是屬於他自己那個世紀」，我讀到這一句話，似乎是哪裡看見過，似曾相識，但凡有超越遠見的高僧大德大多不屬於他自己的那個時代，一語成讖，因為其思想超越時代和肉體，才會在之後的一百多年散發出獨有的芬芳，才會在此後的存在主義哲學盛行的園圃中得到綻放和重新審視。
俄國思想家列夫·舍斯托夫在 《曠野呼告》中說「他未必會成為哲學的經典作家，而且或許他也不會獲得普遍的承認，然而他的思想將潛移默化地滲透於人類靈魂。」這種滲透看來是最致命的，不管你的理論有多麼巍峨壯觀，極富思辨色彩，但無法滲透到人的生活、生命和認知當中去，那麼無異於是水晶瓶中的塑料花。這從他一直以來反對以黑格爾為代表的以構築哲學體系為目的而進行的哲學活動中就能發現，他自己並非是一個體系哲學家，因為反體系，所以不被體系哲學所接納和承認，克爾凱郭爾的哲學更主要的是關於人本身的哲學，討論的最多的是人的生存、自我、信仰等等具有現實關切意義的問題。他將人的存在這個東東置於一切思辨和哲學命題之前，唯有存在才能進行靈魂的活動和思考，才能面對痛苦和歡愉，才能在人生的不完滿中尋求完滿的解決途徑和終極拷問，這種基礎性的哲學關係的顛覆無疑是具有革命性的。回過頭來，我們現有的知識體系框架下，試問有誰能夠這麼「膽大妄為」地提出一些旗幟鮮明、不落窠臼，又有真材實料的思想火花，要麼是尚在醞釀，要麼未開始醞釀便已夭亡。
克爾凱郭爾的身世和成長環境，可以說是強烈地影響著他的精神氣質和哲學命題的研究，雖說不是直接的、直觀的波及，但絕對是不可否認的。他講人的存在是一種未完成的過程，是需要通過不斷的「選擇」來抵達完成的彼岸，這就涉及到了非常多的人生命題，時代、家庭、民族都在不由自主地幫助完成這個艱辛的過程，我們的自我完善不是一種客觀理性的既定結果，而是我們成為了自己的塑造者，在這點上，克爾凱郭爾指明了生存的奧義，即通過「非此即彼」的選擇，我們創造自己的本質。單憑這一點，我想很多徘徊在人生十字路口的芸芸眾生，就得非常應該感謝克爾凱郭爾為他們指明的道路，在天生未達成人生存在意義的先決條件下，誰都有改變或者確定自己定位的天賦使命，而不是朝命運繳械投降。在克爾凱郭爾看來，人是必然性與可能性的綜合，這為人的生存、人的自我改變和療救提供了極佳的註腳。我們今天這個時代，所擁有的這份生活，都是通過每個個體生命不停歇的努力去達成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一個社會、國家或者團體都有這個自我延續和更新的天然使命，任何力量不可阻擋，我覺得哲學家的偉大正源於此，當你吃喝玩樂、縱享人生的時候你無法看到哲學和哲學家的存在，當你跌入人生谷底，遭遇生命的坎坷和苦痛時，那些潛藏著的哲學胚芽暗地花開，它們為你架橋鋪路，它們為你沖洗傷口，用他們曾經遭受到的創痛來為你點醒人世羈旅。我覺得，人生的痛苦絕大多數是一件人人避之的事情，但在哲學家這裡，確實一件很值得期待並且緊要的事情，儘管這顯得不可理喻。
克爾凱郭爾講：不懂得絕望的人，不會有希望。是的，我們每一個人都是絕望的精神產物，每逢生活的痛苦、人世的不濟都在催生著一個全然鮮亮的自我，有的人在為剿滅這些痛苦而努力，有的人卻恰恰迎著這些痛苦而上，自我的絕望，內向的絕望，於無聲處聽驚雷的絕望，才是這個曠茫宇宙最強烈的呼號。讀一讀《克爾凱郭爾》，其實是為了做好迎接下一波絕望來臨時的某種心理預期，你準備好了么？
延
伸
閱
讀
克爾凱郭爾是丹麥哥本哈根人，1830年進入哥本哈根大學神學院，1836年遭遇一次想要自殺的體驗，此後，又經歷了與未婚妻訂婚與解除婚約的經歷，遂徹底改變了神學和道德觀念。哲學上的成就主要反映在他的主要思想上，主要思想有四點：
01
反抗黑格爾
他與叔本華和尼采一樣，具有非理性傾向，強烈關注生命和人生問題，但他的思想中缺乏任何本體論的哲學，他的思想焦點始終是人，人的存在，人的自由選擇。但與尼采不同，他還是一個虔誠的宗教思想家，如何做一個人的問題，對於他來說就是如何做一個真正的基督徒。克爾凱郭爾對黑格爾的反抗是從神學和宗教問題開始的。首先，黑格爾把宗教和神學融為一體，把基督教信仰理性化、神學思辨化。其次，黑格爾的國家主義理論適應了國家教會的社會潮流。祁克果在理論著作中批判黑格爾的體系化思辨，指責黑格爾「以泛神論的方式取消了神人之間質的差別」，把人引向「一個道德家眼裡高於信仰、但實際上是幻覺的領域」。祁克果的思想是反潮流的，不合時宜的，遭到教會人士的譴責，他的著作在身後很快被人遺忘。但是20世紀的人卻發現了他的思想價值。他不但被公認為存在主義哲學的先驅，而且被新保守主義尊為先驅。
02
關於「存在」的新概念
克爾凱郭爾承認黑格爾創造了歷史上最完整的思想體系，黑格爾的體系包括現實和思想的一切，卻偏偏遺漏了哲學最重要的主題——存在（exist）。「存在」意味著一個人自己的生活過程，包括自我參與、自由選擇以及實現自我三個環節。自我參與就是以自己特有的方式生活，這表現為積極地、主動地參與人生的全過程，而不隨波逐流地附從於他人的生活方式。自由選擇是自我參與過程中面臨的選擇。自我實現是把人變得越來越個性化，同時也越來越脫離社會的存在的過程。個人責任感來自自我參與和自由選擇。只有一個存在的個人才會為自己選擇和參與的後果承擔全部責任。
03
生活辯證法
如前所述，存在是一個由低級向高級的飛躍過程，祁克果在此意義上把存在當做生活辯證法。生活辯證法開始於感性階段，在感性階段，生活被感覺所支配，道德準則與宗教信仰不起作用。在生活辯證法第二階段——倫理階段，人們的生活由道德準則所支配，追求普遍性和理性，生活以「善」為目標。宗教階段是生活辯證法的最高階段，在此階段，個人與有人格的上帝直接溝通。
04
「主觀真理」說
克爾凱郭爾說，真理都是主觀的，因為，真正重要的問題是如何成為一個存在的個人，這個問題不可能被思想、理性所解決。歷來真理觀大致有三種：一是強調主觀與客觀之間的「符合」說，二是真理「有用」說，三是強調觀念之間的內在「一致」說。祁克果並不否定而是對它們進行修正。他在《非此即彼》結束處說：「只有啟迪你的道理才是真理」。歸根到底，真理就是信仰。信仰越是強烈，則存在的程度越高，因此我們就不難理解，為什麼他說做一個真正的人就是做一個基督徒，這是他由真理的非理性與主觀性得出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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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余之豐
圖文編輯/楠柯Shar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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