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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城紀》的兩個世界:導演徐嘯力做到了劇情與思想性的高度統一

重慶大學 肖軍偉

《荒城紀》是由新銳導演徐嘯力攜手老戲骨斯琴高娃以及演員褚栓忠、郝星棋、李暢、高軍、韓三等主演的影片。故事的背景設定在民國廿四年(即公元1935)年的山西省渠縣,其時正值國民政府大力推廣「新生活運動」,倡導「禮義廉恥」來改造國民道德、提升國民知識,企圖實現國民生活的軍事化、生產化、藝術化之際。山西省作為中國北方的重要省份,時任山西的主政者太原綏靖主任閻錫山、省政府主席徐永昌積極響應國民政府的號召,組織成立山西省新生活運動促進總會,並通飭各縣成立新生活運動促進會,在省內推行新生活運動。閻錫山和徐永昌親自擔任新運促進會的指導員,對山西省的「新生活運動」開展相當重視。這也正是潛藏在故事背後開展的時代背景。為了討好上級政府並換取更多的救濟糧,嫁入縣長家的李庄保長女兒翠翠暗中向保長轉達了為響應新生活運動而興「建禮義廉恥堂」一事的提議,無奈保長卻聽成了「建李憶蓮祠堂」,並由此引發了強行征地、囚禁男主林硭、燒死女主李憶蓮、籌措資金、興建祠堂等一系列荒唐中令人啼笑皆非的諸多事件。

徐嘯力導演在指導男主角李暢

在影片以線性時間的敘事下,是飽滿的故事劇情與高度的思想性。在位於黃土地上的李庄,有著內部和外部兩個結構,構成了《荒城紀》的「兩個世界」。一個是模糊了時代背景的,富有鄉土氣息,由宗族血緣作用於狹小地域上的封閉的李庄;另一個是時代背景鮮明的,國共兩黨對峙中,受「新生活運動」影響的,與外界產生聯繫的李庄。在李庄的「兩個世界」中,新舊之間、族群之間、官民之間、人際之間隱藏著諸多衝突,不同群體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在「新生活運動」所帶來的新思潮下野蠻生長,使得男女主和保長與族長間明顯的對抗性矛盾下面還有多條暗線。影片中看似對劇情發展起到作用的兩處「誤讀」:「李憶蓮祠堂」(禮義廉恥堂)、「講忠貞」(蔣中正),看似是由於保長和族長不識大字從而對方言的聽錯,其實更深層次的是植根於他們心中的來源於傳統禮教的慣性思維。傳統思維中對於女性忠貞的強調使得他們下意識的找到了為女主——寡婦李憶蓮建祠堂的合法性,即表彰寡婦李憶蓮的忠貞。但是李憶蓮與林硭的結合使得建祠堂的合法性基礎的「忠貞」也蕩然無存,引發了族長和保長的憤怒。怒不可遏的眾人囚禁了林硭,利用最森嚴的族規活活的將李憶蓮燒死。但更諷刺的是,李憶蓮在建祠堂的決議之前便已與林硭野合,並未嚴格守寡。又據其後來自述曾言及自己從小被人拐賣,幾經輾轉最終流落至此的凄慘遭遇,因而所謂的「忠貞」,只是從一開始便不存在的、眾人一廂情願的建構,如影片中族長諂笑稱李憶蓮為「菩薩奶奶、半神」等。族長與保長表面上為了討好政府從而獲得全村的救濟糧,實則更大程度上來說是為了自一己私利而自欺欺人,強行要征男主家的地來建祠堂,引來了男女主雙方的對抗,這是影片明面上的故事主線。

斯琴高娃老師的電影海報

然而影片中的矛盾是多元的,建祠堂強征男主林硭家地的同時也隱含了族群的矛盾。林硭一家和李憶蓮屬於外來戶,因為不具備李氏的血緣,遊離於李庄的話語體系之外,甚至於一度不能正常的進入李庄祠堂,這也正是其在李庄議事中喪失話語權的表徵,雖然林硭母親通過辱罵來攻擊族長,但究其本質,只是一種「失語」的無奈和憤怒。李庄村民與林硭和李憶蓮由於宗法血緣的關係,與李庄的村民之間不具備身份的同一性,孤立於血緣的同族共同體之外,這也為雙方的矛盾衝突埋下了隱患。林硭母子最終也未能捍衛自己的土地。也正因為如此,坦白來說觀眾不可對男女主的「愛情」投入過多的關注,儘管其為影片明面上的主線,而二人的感情是否稱得上「愛情」還很難說。導演在片中對於二人感情的刻畫也確實不多,比較多的只是二人情慾的釋放與放縱。就全片來看,與其說二人之間是真粹的愛情,倒不如說是兩個遊離於李氏宗族的話語體系之外的「外來戶」的互相同情與接納,如影片中林硭唯一一次對李憶蓮的傾訴,其實更多講述的只是李氏造成父親埋骨黃河的沉重往事。隨著人物的活動劇情的展開,看似在莊裡代表宗族威望的族長昔日對於林硭爹醜惡的行徑也得到了隱微的呈現,而村中保長與村民媳婦中或隱或顯的不正當關係和抽大煙的妻子也使他不時為人所詬病和暗中嘲笑。族長與保長的權威在不斷的被消解。在微妙複雜的人際關係中,儘管人際之間的矛盾在血緣的同族共同體並不呈現明顯的對抗性,但對於劇情的豐滿和人物的刻畫無疑起到了重大的作用,使得除主要人物外稍顯扁平化的一眾村民也得以鮮活的「立」起來。

儘管李庄是一個以李氏為主,以血緣宗法而形成的自然村,但是因為與「李庄的外部世界」的關聯,自然村中也介入了行政的要素,存在著權利的結構。族長作為宗族的代表,保長作為行政(政府)的代表,與庄中李鐵算所代表的信仰(輿論)分別為三股力量(這三人也是影片中除男女主外刻畫較多的人物),構成了村中的的權利中樞。保長在近代中國的實行得益於民國政府保甲制度的推廣,且多被地方實力軍閥所採納,因而保長在李庄中的設置是政府干預的結果,而影片中陶大管家則作為縣政府的代言人,是外部世界的表徵之一。保長由於女兒嫁入縣老爺家的緣故加之在行政上的隸屬關係,故而不時前往縣政府,負責與其交接的主要是陶大管家。至於在李庄村民強征林硭家的地及窯洞的情節中,村民言及「閻老總」令下,土地歸於村莊集體所有,林硭家的地契不具備效力,則又指向了一個更高層級的行政力量,指向了整個時代中地方實力軍閥。儘管其未具象化的體現在影片中,只是從村民的口中以「閻老總」的表述說出,但其隱藏在「李庄的外部世界」中,並與「新生活運動」對「李庄的內部世界」產生或隱或顯的影響卻是實際存在的。與此同時,通過保長為最大限度的籌措資金而派村中的年青人晝伏夜出,避開崗哨往共區運棉這一情節的設置,在更廣闊的外部世界中,國共對峙這一大局勢也得到了巧妙的體現。在國共對峙的局面下,李庄一方面出於生存向國民政府統轄的上級行政單位渠縣搖尾乞憐,妄圖套利,然而在夾縫之中卻也與共產黨統治的區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青年演員李暢飾演的斯琴高娃老師的兒子林硭

李庄作為行政力量介入的自然村,一改之前原先封閉的內部結構,開始與外界產生更多的糾葛。外部世界對於李庄施加的最直接的衝擊便是「新生活運動」,這也是全劇的引子。李庄村民保有的舊社會的宗法觀念和禮教精神等舊風俗與「新生活運動」所帶來的新思潮之間的矛盾是引發全劇展開的根本矛盾。1934年2月19日蔣介石在南昌行營擴大總理紀念周上作了題為《新生活運動之要義》的演說,標誌著以恢復中國傳統道德為核心內容的新生活運動的開始。該運動就是要通過恢復中國傳統道德中「禮義廉恥」這一被視為傳統中國立國的基本精神,誠如影片中陶大管家裝腔作勢所說的那樣:「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出自《管子·牧民》),從改造國民的日常生活入手,來革新個人,進而改造社會,最後達到民族復興和建設新國家的目的。當然新生活運動還存在諸多別的考量,如強化對於基層的有效治理,配合國民黨的武裝「剿匪」等。但弔詭的是,這組涉及全片主旨的「新舊矛盾」本身的辯證關係就很值得探討。仔細忖度,可以發現這場引發社會新風尚的運動,其思想內核及來源卻是基於傳統儒家倫理。儘管宣揚新風尚,但確是對舊價值的回歸。而原先的舊風俗——如重視忠貞、高度森嚴的宗法觀念卻也是傳統價值中的一元,也就是說新舊二者皆來自於傳統,從時間維度上來說,皆屬於「舊」。然而國民政府對傳統觀念進行了判斷和選取,妄圖推陳出新開展以禮義廉恥為核心的「新生活運動」,嘗試將傳統文化中的精華和近現代的國家治理納入一致性的軌道之中。或許新生活運動最終的失敗,便部分的源自其思想內核內在的張力。

斯琴高娃老師飾演的李滿真在祠堂大罵族長

在《荒城紀》的內部世界中,導演展現了這片土地上的風土人情和生活狀貌,並通過內部世界中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和諸多荒誕的行徑來展示李庄村民麻木和扭曲的人性。在內部 世界,時代背景是模糊的,有的只是歷史的沉澱和傳統的因襲;而在外部世界中,卻對特殊的時代背景予以了晦澀的呈現,勾勒出「兩個世界」中特殊的張力。在外部世界與內部世界的相互聯結中,在國共雙方對峙,而國民黨地方當權派宰制一方的大背景下,發生在山西省渠縣李庄這片黃土地上的荒誕故事又是特殊時代下獨特的產物,但是就作為「封閉意味」上的李庄卻是黃土地上若干個由歷史演變而來的,極度重視血緣的自然村的典型。正是在《荒城紀》中內外兩個世界的交互作用下,作為自然村典型的李庄在新舊之間、族群之間、官民之間、人際之間的一系列矛盾衝突中,受新生活運動的開展而上演了一幕幕令人唏噓的活劇。全片最大的藝術價值在於,主創隊伍通過對《荒城紀》中兩個世界的塑造,用喜劇的手法表現出了民國時期的基層社會由於新生活運動的開展而激化了各類矛盾衝突這一悲劇內核的故事,利用飽滿的情節和高度的思想性令觀眾在啼笑皆非和唏噓感慨中,反思傳統文化中的窠臼和那個時代的無奈與荒唐,感受時代大背景下的人物群像,凸顯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的時代背景下,黃土地上的荒誕與荒唐,具有很強的批判性。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荒城紀》就是新生活運動在李庄開展的故事,也可以視為民國年間「新生活運動」落實到基層並最終以失敗告終的一個縮影。新生活運動作為國民政府特殊處境下的一種策略性社會改良運動,包含了多種話語,「禮義廉恥」這四中傳統道德作為新生活運動的基本精神被重新徵用,並出於現實的諸多考量,由蔣介石予以申發,做出了進一步的解釋和界定,在國民黨統治區域進行推廣。然而透過影片我們看到,新風尚與舊習俗間並非只是簡單的「新化舊」問題,既有的宗法社會下的醜陋慣習依舊堅固而又散發著強大的生命力,李庄諸人看似只是不識「禮義廉恥」四字的背後,正是愚昧落後的不良秉性與文化教育缺失帶來的不堪與積重難返。他們不光不識「禮義廉恥」四字,更不知何為「禮義廉恥」。影片荒誕的故事也不由得引發我們的反思 ,如何使社會新風尚有效的推廣?如何改造舊有的陳規陋習?如何在「化下」的過程中使政策在基層的「著地化」?如何建設並弘揚富有時代特色的社會主義先進文化並教育底層民眾?這是在超越影片特殊的時代背景之外,值得我們持久思考的。

誠如導演徐嘯力在西南大學點映現場上所言:「《荒城紀》的『荒』第一層意思是荒涼,荒涼的土地;第二層意思是荒誕,荒誕的故事。」在特殊的年代,在《荒城紀》的「兩個世界」的交互聯結下,荒誕在這片荒涼的土地上野蠻的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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