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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殿波:將軍與士兵

林殿波農民,軍人,商人,內蒙古通遼市作家協會會員,80年代初開始從事新聞和文學創作至今,作品散見全國各種報刊。

將軍看望一位士兵,作陪的是師長、團長、參謀、幹事一大幫子的人。

士兵個大,黢黑,立正站在那一動不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將軍。

將軍輕輕地問:「苦嗎?」士兵重重地點點頭。

將軍被士兵的真誠感動。深情地凝視著士兵那被山風吹得皴裂的臉,心在隱隱作痛,兵娃苦啊!四年,沒離開過一天哨所,四年的夏天,他沒吃過一斤新鮮的豬肉!四年,夏飲澗水冬吃冰……將軍對他的士兵動情,對這裡的一切動情。

一個特殊的年代,南疆那邊的戰火硝煙起,熱血男兒血染征袍。北陲這邊國防線上,對面的大規模機械化部隊在集結。這邊,共和國的士兵在晝夜不停的修築抵禦工事,戰爭似乎一觸即發。

將軍那時是團長,得了個雅號「鐵人」。他赤裸臂膀,同士兵一根扁擔抬石頭,一個年輕的士兵說:「團長!我累,腰像要折了似的疼」。他說:「與失敗和死亡相比選哪個?」士兵沒吭聲。站在那看著遠方。他沒抬眼,知道士兵看著的是對面機械工程車,行進間戰壕就挖成了。那大鐵傢伙,能抓起巨大的石塊,放在肚子里就成了碎石,然後放在腳下,壓過去就是平整的路。

「 我們沒有,我們現在沒有!」他向士兵重複著。

士兵哈腰、站起,油黑髮亮的臂膀又晃了起來。

他的團里出了全師有名的能手、標兵……也出了烈士。

十八歲,從當地科爾沁草原入伍的新兵巴特,在用雷管和炸藥在山裡進行空間爆破時,由於驚慌,錯誤地跑進了正拓展的岔洞,響聲過後,找到時已是血肉模糊。團長抱著屍體走回團部,他一語不發,嘴唇抿成一條線,默默地捧溫水給士兵洗臉、擦身……

周圍的官兵在哭,就他沒哭,他吼著 ,樣子很兇:「在團部指揮所前那向陽的山坡上,給我立塊大大的石碑,把巴特的名字刻上去,栽上十八棵樹。」他的眼裡要噴出火來,轉過身凝望著那邊……

他這個團長也挨過處分,團里出了重大事故,他被降職使用,那是他指揮的,一個排二十幾名士兵被埋在山洞裡,都死了。

這回他哭了,是當著士兵家屬的面哭的。

士兵死了,士兵的親人從全國各地湧來,是來領骨灰盒的。這些人當中有國家幹部、工人、農民、商人,多數是人到中年,也有的已是花甲之年,還有年輕的媳婦,抱著孩子,領走了骨灰盒,那低沉的哭聲,深沉凝重,留在了軍營的山谷……當部隊領導每次問到:你們有什麼要求請說出來吧!

很多人都搖搖頭,拿著微薄的撫恤金,抱著「骨灰盒」默默地走了。也有的把自己的孩子就埋在了這巍巍大興安嶺的余脈上,讓自己的親人永遠守衛著祖國的疆土。還有的提出要求:我還有一個兒子,我回去把他送來,為國家死值。

家屬們陸續都走了,招待所里只有一位來自黑龍江的老人,整日哭泣,一言不發,每天看著士兵們出操,訓練和勞動。他早早起來,把士兵們吃飯、集合、站隊、訓練的地面掃得溜光,天天掃,整整掃了一個月,老人說了話:我要走了,我兒在這呆了三年,我也在這呆了三十天,我求部隊首長給我打個證明,讓我到我們鄉糧庫去看大門,打更就行。我家裡就剩下我一個人了,老伴去年去世了,我怕孩子在部隊上分心,沒有告訴孩子。家裡定的親也過了彩禮,就等著10月份退伍,年根兒就結婚……

他撲通一聲給老人跪了下來,為老人博大的胸懷,也為自己的錯誤救贖,恨自己沒能保護好老人家的託付。

老人走的那天,起早把戰士們訓練的操場上的石塊又撿出來兩大筐,都是麻雀蛋大小的啦!他是怕崴了戰士們的腳,也許還有很多很多。

那段日子,訓練場上的口號聲特別響亮,戰士們都像上足了勁的發條,訓練、施工追著太陽,趕著月亮。

最後一個重要的設施,相當於地面上的野戰醫院規模的地下醫院建成,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就在這方圓百里的阿拉坦大壩群峰的山底下,有彈藥庫,被服庫,食品庫,車庫,炮庫,團,營,連、排的指揮所以及戰壕全部貫通相連。這裡的給養足夠全師官兵生存一個月,而這只是赤峰守備區的一個整編師的轄區。

在祖國的正北方,在那個年代,有過這樣一道驅鬼降魔的絕密屏障。

一次次親手把士兵的骨灰盒捧到士兵父母的手上,一次次埋下新墳,再栽上與士兵年齡相同的松樹,他的心在滴淚,也在堅強,也在成長。

轉眼二十多年了,如今他成了將軍,而那塊石碑上已經刻上了三十幾位士兵的姓名!樹,大樹,粗粗的,高高的,壯壯的。小樹,直直的,挺挺的,已成了林子……將軍最怕想起那段往事,一旦想起,又不忍心撂下。

將軍遙望窗外,像是對隨從,也像是對兵娃,還好像是自言自語:「就讓他們再干一年吧」!

就這麼一句話,士兵和各哨所的老兵都被留隊了。

士兵高興,干一年就干一年,這是將軍的命令,是咱士兵的光榮。

然而,自打將軍走後,平日里這絕密禁區的陣地上空總有一架直升飛機像「黑蜻蜓」似的,撅著尾巴盤旋嗡叫。整團、整連的士兵在偽裝、掩埋各種工事和坑道。

哨所里士兵們那根戰爭的神經繃緊了。房前,牆垛上,划出圓圈,趁飯菜下到鍋里的空兒,便端起槍練射擊,練投彈也練戰術,有時大喊一聲「沖啊!」便一躍而起,竄、蹦、跳、躍、爬,沒等做完,便一頭栽倒,雙膝劇烈疼痛,動彈不得。這時,士兵喘著粗氣,責怪起自己來。當了五年兵,擔水、劈柴、燒火、做飯、站崗、巡哨,只是新兵連結束時打了五顆子彈……不由得耳畔又迴響起新兵班長的話:「你這五顆子彈啊!有兩顆打的最好,一顆打中了星星,估計今晚就會拖著小亮尾巴掉下來,另一顆嘛!奔月里嫦娥去啦!……」士兵索性起身,回哨所。

那晚,他失眠了,流淚了……

深夜。大雪。電話鈴響起。

士兵走出哨所。雪野。夜色。高山。大樹。

「報告,將軍同志,赤峰守備區守備第六師,守備第十八團前哨營全體官兵集合完畢,請首長指示。」

將軍與士兵之間是一堆火舌亂竄的篝火,點亮了夜色,點燃了這群軍人的激情。

將軍語氣深沉、凝重:「同志們,百萬大裁軍,我們的部隊被裁撤,我也不再是將軍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序列里有過我們光榮而驕傲的姓名!同志們!記住,脫下軍裝我們還是個兵,勿忘軍旗,勿忘軍魂,軍人本色不改,士兵的本色不改,祖國是我們永遠的忠誠!舉槍,好!鳴槍!」將軍瓮聲瓮氣地說完最後一句話,一個標準的向後轉,面向那碑,那林,敬軍禮的右手臂在劇烈地顫抖,火苗把他的背影染得火紅,把軍人們的身軀投影在莽莽的崇山峻岭,煙波浩淼的天幕。

槍聲在國境線那空曠的山谷中久久的回蕩,驚醒夜空中熟睡的星星,眨巴著眼睛。

後來,將軍每年都來,也總能看到有人來過,有鮮花啊!香煙啊!美酒啊!水果啊!還有紙錢。

有風吹來,濤聲依舊,轟鳴著一瀉千里的威嚴。

每次也都會靜靜望著對岸,那山,那水,那村莊,那河流,幾十年幾乎都沒有變化。

而我們的腳下,樓房鱗次櫛比,街道車水馬龍,夜晚燈火通明,邊城,已經成了兩國商貿的陸路口岸,兩國人民友好往來,這裡富足、歡樂、祥和。

對岸的人開始舉著笑臉到我們這面做生意,能在這面定居已經是個求之不得的願望,那面的軍人已經多了一項防止百姓偷渡過來的任務,不再是遣送,而是索要本國居民。

現如今,那碑上多了一個人的名字,碑旁多了一座墳。

將軍就在其中。

《重慶散文》

顧問 邢秀玲

主編 劉建春

主編助理兼責任編輯 莫衍琳

重慶市作家協會主管

重慶市散文學會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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