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 ll 五月月賽入圍作品《一張全家福》附白水小小說《大聲喊你的名字》及其評論

最新 05-17

一張全家福

文/桃子

以此文紀念在汶川大地

震中遇難的同胞們。

又到了該睡覺的時間。小雨分類整理好明日上交的各科作業，調暗了書寫檯燈的光亮。接著，她躡手躡腳地攤開一張A3紙，捉筆凝思。

媽媽。媽媽笑著向小雨走來。小雨笑了，臉上掛著淚。小雨開始用鉛筆畫媽媽的臉部輪廓。今天，有美術課，老師講了素描的基本構圖，光線的明暗。課後，小雨跟在美術老師後面走了好一會，想問老師如何畫人物，終於還是沒有問。同桌秀雲說，畫人物最難，她從幼兒園開始就去培訓機構學習繪畫，一直沒有間斷過，畫水彩還馬虎，畫真實的人，沒敢試過。

畫畫修修，修修畫畫。小雨盯著自己筆下的媽媽看了好一會，又貼在臉上焐了好一會，在畫稿的右下角標了469，又寫了日期，然後將畫稿藏進床底下的一個整理箱。

清晨的校門前，各色小車佔據了路面，小雨坐在電動車後，穿行在車縫裡。小雨跨下電動車後正了正後背的書包，轉身朝養母揮揮手後走進校園。小雨讀七年級，她想自己騎自行車到學校，可養父母不同意，說現在的交通狀況，實在讓人放心不下。

小時候的事，小雨只模糊地記得她來這個江南縣城是小學一年級，是坐飛機來的。小雨聽養母說，見到小雨的時候，她獃獃的不肯說一句話，眼睛直勾勾的，像是盯著一個地方看又像是什麼都沒有看。只有上飛機的那一刻，眼神才活泛了一下。到了養父母家，她不肯出門，不肯上學，常常捲縮在角落裡發抖，養母只好休假在家裡陪著她。有一天，忽然間烏雲壓頂，瞬間狂風大作，豆大的雨點砸在窗戶玻璃上啪啪作響。小雨突然衝出家門，發瘋一樣在雨里奔跑，一邊跑一邊大聲地喊爸爸媽媽。等養母反應過來，追出去找到小雨時，小雨渾身濕透靠在河邊的一顆柳樹上瑟瑟發抖。小雨得了肺炎，發了幾天高燒。小雨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握著自己的手守在床邊的養母，第一次開口叫養母媽媽。

在床底下的整理箱。裡面放著四百多張大小不一的畫稿，都是人像，有單人的，有二個人的，三個人的，四五個人的。每張都有編號，顯然是後來才編號的，編號的字比原稿上的字明顯地老練。養母按照編號順序一張張地翻看，排在前面的畫很幼稚，腦袋很小，身子很長，線條歪歪扭扭的，畫的基本上都是三個人，一個扎辮子的小女孩在爸媽中間，牽著手，有花草，有太陽還有雲朵。再後來，就有些變化，畫一個女人的最多，應該是小雨的媽媽，慢慢地接近了人像素描。這些畫，有些地方糊了……看著看著，養母禁不住把淚水滴在畫稿上。

這孩子心裡苦還不想讓我們知道。她連親人的一張照片都沒有，她不斷地畫，是不想忘記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長什麼樣，畫不出她心裡的樣子，一定很苦的，再畫不出來，只怕要記不清他們長什麼樣了。養母將小雨的畫全部鋪開，把丈夫叫回家。

小雨生日那天，家裡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一位滿頭銀絲擅長人物畫的老畫家，是小雨的養父母經過多方打聽找到的。老畫家聽了小雨的故事，免費收小雨為徒。這一晚，小雨抱著枕頭，痛痛快快地哭了很久。

像，這一家人畫的真像。三年之後，汶川大地震紀念館裡，一幅四尺全家福吸引了眾多人的目光。

大聲喊著你的名字

文/ 白水

走到高坡上，華老師見東邊的雲彩愈加紅了，就停下腳，用沙啞的嗓子喊身後的學生，要大家加油。

這支穿行於高山峽谷間的隊伍，是從地震中心的小學校突圍的。

天空正用一片絢爛的顏色昭示著生活的美麗。經歷了夢魘般下午和夜晚的學子們，此刻全都疲憊不堪、衣衫不整，他們佇望於五月的晴空下，眼睛濕潤了。多少年後他們依然記得這樣一個時刻。

餘震又開始了。不知藏在什麼地方魔兒，又鼓搗起魔法來了，陽光沒有照到的深谷里騰出了團團煙霧，才一會，在早晨第一縷陽光裡面，高坡地方也有沙石流下去了。

學生們互相照顧著，站在那，不敢坐下，一坐下馬上全都會癱在地上起不來的樣子。餘震稍息，華老師領了孩子沿著山脊行軍了。

走了一天一夜，頂少還得有一天的路程。而他們的全部給養只是兩袋夾心餅乾和三瓶礦泉水，面對的卻是無數的魔：山體裂縫、泥石流、暴風雨、高山反應、濃霧、陰冷、飢餓和恐懼，甚至還有一些奇異的事情。

華老師說奇異的事情不止一次。先是在翻越第三座大山時發生的，本來熟悉的山和路和以往不一樣了——山形變了。原本記准了往上走的路，現在變成往下走了，要是按原來的方向走，準會掉到懸崖下邊去。

華老師走走停停，鼓勵快挺不住了的學生，不斷地叫他們的名字，要大家挺住，加油。老師說前邊不遠的地方，正有好多好多糖、冰激凌、麵包、可樂……還有，警察叔叔就要來了。

正午陽光下面，這支隊伍緩慢穿行於原始森林中，在古樹、巨石之間不斷消失、出現。

到了一塊披滿苔蘚的巨石旁邊，華老師猛然覺到了一陣怪異的風襲了過來，陰冷的要命，直沁到骨子裡了，伴了一種刺鼻的氣味。華老師知道要出事了。

抬一抬頭，看見天空漸漸暗下來了……恍惚間，見一大團濃霧從前邊滿是樹掛的古樹下邊涌了過來，騰騰黑色一人多高，發出來類乎硝酸一樣的氣味。同時，不知哪來的樹枝、石塊從天上直往下掉。

做亂以來，魔對於自己的對手始終困惑不解：要說那些軍綠色、橘紅色、天使白色倒也罷了，他們畢竟訓練有素，不容易打敗。可誰知身穿雜裝的老百姓都沒有屈服的，這就奇怪了。現如今，連小娃娃都快要「打敗」自己了。魔禁不住直搖腦袋，它想不明白是咋回事兒。

表面上，面前的娃娃們衣衫不整，好像夠狼狽的了。但內心裡，他們想必都保持著自己的尊嚴，這幾乎是明擺著的事兒，沒有誰嚇得癱倒的樣子。並且，這些人還一起猛勁兒喊著什麼。

開始聽去喊聲還有點凌亂，但一會兒就整齊劃一了。

學生們原本是互相喊著對方名字的，綴上「挺住，加油」的話。後來，不知是誰先起的頭，由相互喊名字漸漸變成喊一個熟悉的字眼了——極具份量的字眼，起初是幾個人喊，接下來就是全體一起喊了，喊那兩個字加油。

第一個字的口形像吹口哨似的，好像是中國的「中」字，第二個字自不必說了。後面的話是加油、挺住。魔霧卷了卷，知難而退了。也可以換一種說法，地震後的異象終竟漸漸消去，暗淡的天空一點一點亮起來了。

要說，一開始面對如此意料之外的情況，華老師和孩子們不是沒有恐懼和慌亂。華老師後來說他不是英雄。公平說，對於華老師而言，恐懼和慌亂其實瞬間即逝了，他知道自己的責任。他們挺在黑霧陰風裡，互相鼓勵著度過了難關。

太陽出來了。可以看清，蜿蜒在山谷里的是一支什麼樣的隊伍呢？他們大都10歲左右。衣襟不整，面容憔悴，拉拉扯扯，只知道邊走邊喊，一直沒有歇過。生怕一停住，馬上就會累得癱倒下來吧。童音沙啞仍不失金屬般的穿透力，在大山裡傳了很遠。

空降兵是最先發現這支隊伍的。一下子，傘兵們都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茂林之中，竟然蕩漾著如此蕩氣迴腸的聲音。

總算到了營地，華老師和他的學生們看見了更多的軍綠色，還有很多很多的橘紅色和天使白色在廢墟上奮戰。說起來，魔的失敗難道不是早就註定了嘛。

天空湛藍，雲彩絢麗。

華老師和他這支衣衫襤褸的雜色隊伍，同災區處處那威武的綠，英勇的（橘）紅和天使的白一道，彷彿一直在（用行動、聲音）大聲地喊了同一個名字「中國，加油。」「中國，加油。

註：原發《百花園、小小說原創版》2008、08期（頭條），署名白小良。

入選《當代中國小小說大系》。

苔花如豆小,也學牡丹開

————浙江小小說作家梁閑泉的突圍

姚鳳閣

每一個作家都有著自己馳騁的天地，大小不一，相信梁閑泉也是。

然而梁閑泉不甘於自己曾有的那塊小天地，他在突圍，在尋找新的生存與發展的空間。

這是我讀《大聲喊著你的名字》想到的。

作品選擇於小小的一支突圍隊伍，在地震中可以說是一個小小的縮影，可是群像式的大畫面卻那麼渾宏，那麼感染人！

讀這篇作品時，被一種悲壯所籠罩著，心潮隨一詞一句而涌動。地震中中國人的精神，在一支小小的突圍隊伍中展示，組成了一幅宏偉的畫面。這就是作家的敘述魅力之所在。

早在今年5月17日，閑泉開始在網上發表他的《由汶川大地震想到了小小說的選材》，後來知道，這是他是在「浙江金華小小說筆會」上的話題。

閑泉引用了外國關於電影的說法：「偉大的電影很少將報上的頭條撕下來，而是更朦朧地下意識的折射這個時代。」閑泉說：「小小說不要用『新聞眼』去寫事件（故事）。可能，事件背後的東西，即人們對事件的看法，或者說作者敘述事件透露出來的思想、感情才是小小說的寫作的重點。」

這之後，看到了閑泉寫的詩《媽媽，你為什麼顫抖》。他在做感情上的備戰！

就是從這時起，我更加註重閑泉的腳步，閑泉的戰役，閑泉的著眼點。當然這些都來自於他的認識高度。

小說《大聲喊著你的名字》是地震中中國人的縮影！

小說《大聲喊著你的名字》是地震中中國人悲壯的畫面！

小說《大聲喊著你的名字》是地震中中國人群體的形象！

「喊你的名字」成為了小說的貫穿線，成為小說最生動、感人的細節。

「一陣怪異的風襲了過來，陰冷的要命，直沁到骨子裡了，伴了一種刺鼻的氣味。華老師知道要出事了……」這支從地震中逃出來的小學生隊伍疲備不堪，又遇上了新的「魔」。魔是那麼不可一世，狂妄，折磨人。

這支隊伍能挺得住嗎？他們喊著對方的名字，相互鼓勵，竭力前行。

「童音沙啞仍不失金屬般的穿透力，在大山裡傳了很遠。」

由喊對方的名字，要同伴們加油，漸趨成了喊一個統一名字了：「中國，加油！」他們形成一體了，一種不可戰勝的集體！

一個有十三億人民支持的群體！

他們終於戰勝了眼前的魔。

我們推而想之，他們當然也會戰勝以後的魔。

這就是有血性的中國人，這就是經過了60年風風雨雨錘鍊的中國人。

氣壯山河的，是中國人血性的吶喊，是中國人凌雲的骨氣。

梁閑泉能寫出這樣的作品與他的基礎雄厚是有直接關係的。梁閑泉是在小小說作家網上起步的，2006年，他先是以《梁曉泉戲評小小說》的評論賺足了人氣；2007年，梁閑泉寫小小說作品，成為中國小說學會2007年度小小說——微型排行榜上榜作家。2008年，在浙江金華筆會和新鄉「2008中國小小說青春筆會」上，他得到了中國小小說掌門人楊曉敏總編的悉心指導。

個人努力加上天時地利，他讓我們充滿期待。

我從梁閑泉作品中讀出了前俄羅斯作家的風格、精神，那種強烈的現實主義的人文關懷震動了我們的心。當然，他的文章裡邊，也折射出了小小說作家這個優秀群體的骨氣和精神。閑泉落筆於地震，卻抽象出了中國和中國人的精神。

他寫了一支突圍的隊伍，實則也是在說他自己的突圍。

他在小小說寫作的道路上左衝右突，在尋找自己的天地。

前幾年，他在小說選刊上發表了溫馨的《雪膚》，而今天，他又在權威的《百花園、小小說原創版》頭條的位置上，推出了陽剛大氣《大聲喊著你的名字》——這註定屬於2008年小小說領域的上乘之作。

相信閑泉新的關於地震題材的大作已經寫了出來，不長時間也將問世，我們期盼著。

「苔花如豆小，也學牡丹開，」這是梁閑泉在他的文章《由汶川大地震想到小小說的選材》里引用的。我也引用過來，閑泉不就是在學牡丹，在把小小說這支苔花作秀成名貴的國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