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與佳人，才士不只是慷慨激昂，還有風花雪月

鄭庄好客，容我尊前先墮幘。落筆生風，籍籍聲名不負公。

高山白早，瑩骨肌膚那解老。從此南徐，良夜清風月滿湖。

——《減字木蘭花》

乍一看，這首詞並無奇處，其實它的秘密在每句的首字，連讀起來就是「鄭容落籍，高瑩從良」。鄭容、高瑩乃兩位官妓，落籍就是除去妓女名籍；從良就是出籍嫁人。蘇試寫下了這首詞，使得兩位女子落籍從良，恢復了自由民的身份。

蘇軾自黃州移汝州的途中，經過潤州時，潤州太守許遵為他設宴接風。席間，官妓鄭容、高瑩陪侍。兩人想要從良已久，於是請蘇軾向太守說情。蘇軾點頭答應了，但他在席中卻一直不曾提起。二女心急如焚，臨別時趕到蘇軾的船上再次懇請。這時，蘇軾拿出了這首《減字木蘭花》交給她們，說：「你們拿我這首詞去見太守，太守便知其意了。」果然，許太守見詞，當即瞭然，便遂了兩人落籍的心望。

依宋朝的風氣，朝廷支持官員們飲宴歡聚，遊覽山水，享受生活。官員們自然少不了與歌妓們交往的機會，由此也傳出了很多風流佳話。蘇軾與琴操的故事，雖並不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但也值得提起。

蘇軾任杭州太守時，琴操是紅極一時的歌妓兼才女。琴操曾為蘇軾撫琴，被蘇軾的好友佛印稱為百年難得一聞。

一天，蘇軾攜琴操游西湖，在船上，兩人蔘起禪來。

蘇軾曰：「何謂湖中景？」

琴操答：「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孤鶩齊飛。」

蘇軾又問：「何謂景中人？」

琴操答：「裙拖六幅湘江水，髫挽巫山一段雲。」

蘇軾再問：「何謂人中意？」

琴操答：「隨他楊學士，鱉殺鮑參軍。」

蘇軾還問：「如此究竟如何？」

琴操不答。

蘇軾曰：「門前冷落車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蘇軾本意是勸琴操及早從良，不要重複白居易筆下琵琶女的悲劇，不料說都有心，聽者更有心。琴操默然良久，答曰：

「謝學士，醒黃梁，門前冷落稀車馬，世事升沉夢一場。說什麼鸞歌鳳舞，說什麼翠羽明璫，到後來兩鬢盡蒼蒼，只剩得風流孽債，空使我兩淚汪汪。我也不願苦從良，我也不願樂從良，從今念佛往西方。」

此後，琴操削去長發，在玲瓏山別院修行起來。一代名妓，從青樓出走，在塵外謝幕。

相傳，琴操在玲瓏山修行時，蘇軾、佛印等偶爾過來對詩，談禪悟道，曾留下琴操一首《卜運算元》：

欲整別離情，怯對尊中酒。野梵幽幽石上飄，搴落樓頭柳。

不系黃金綬，粉黛悉成垢。春風三月有時闌，遮不盡，梨花丑。

這首詞，可以說是琴操留給後世的絕響。

幾年後，琴操聽聞蘇軾被貶海南，思念憂懼之下，玉隕香消，鬱鬱而終。琴操辭世，正青春二十四歲。蘇軾聞之大慟，面壁而泣。後來，蘇軾來到玲瓏山琴操修行處，重葬了這位紅顏知己，並親自寫了一方墓碑。

乳燕飛華屋，悄無人、桐陰轉午，晚涼新浴。手弄生綃白團扇，扇手一時似玉。漸困倚、孤眠清熟。簾外誰來推繡戶？枉教人夢斷瑤台曲。又卻是、風敲竹。

石榴半吐紅巾蹙，待浮花浪蕊都盡，伴君幽獨。穠艷一枝細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秋風驚綠。若待得君來向此，花前對酒不忍觸。共粉淚、兩簌簌。

—《賀新郎·乳燕飛華屋》

關於此詞寫作背景有多種說法，有的說是為妓女秀蘭所作，有的說是為朝雲所作，但都無法拷證。如今，為何人所作已不重要，但此詞確是蘇軾婉約詞的代表作。上闋寫靜謐的夏日午後，如花似玉的美人沐浴後趁涼入睡，又被風吹竹聲驚醒；下闋寫伊人觀賞石榴花，惜花憐人，情絲繾綣，對花落淚，相思斷腸。全詞華美艷麗、婉曲纏綿、言盡意遠，令人讀之韻味無窮。

蘇軾詞，說起來總會與「豪放」二字聯繫在一起，但若翻閱蘇軾詞全局，定然會令人大失所望。蘇軾能夠稱得上豪放的詞作並不多，反而是大把的兒女情長、春閨秋怨。這當然遮蓋不住蘇軾開創豪放詞的功勞，但暴露了蘇軾生活的真實環境。它讓我們了解到蘇軾一生並非一味慷慨激昂，還有許多的風花雪月。其實，生活本就是多方面的，它們交織在一起才構成了完整的生活，成就了完整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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