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瑪之死，幸福之殤
——感受經典，伴你成長
「
林淵的文學課堂
解讀經典 伴你成長
」
序
在法國的眾多作家中，我最喜歡的是福樓拜。
他曾經說過這麼一句話「兒童時期，我喜歡看到的東西；少年時期，我喜歡感受到的東西；長大成人，我什麼也不喜歡。」
世界上的很多東西，認識得太清楚了，反而就失去了美感。
我很喜歡福樓拜的表述方式，渾然天成，返璞歸真。莫泊桑曾經說他的文字是燦爛到了極致而歸於平靜。
而他本人也是一個純粹的人，20多歲就隱居起來，過著不問世事的生活。
相比起巴爾扎克的生活的拮据，福樓拜從父親哪兒繼承的家產足夠保證他衣食無憂地進行創作。這使得福樓拜不用費心在其他事務上，沉醉於文學創作。
現實生活中，很多人干著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少部分的人有幸從事自己感興趣的工作。而福樓拜，則不需要把興趣變成工作。
所以說，他是一個純粹的藝術家。
他寫了4年，才完成《包法利夫人》。有時候一天只寫500個字，然後為了修改某幾個字，就能再花一天的時間。
因此，福樓拜一生的作品雖然並不豐富，但都是精雕細琢，傾注靈魂的產物。
我在讀福樓拜的小說的時候，有一個最強烈的感受，就是他筆下的人物都極具靈魂。他並不帶著強烈的個人情感去寫就人物，而是客觀平等地去刻畫他們。
所以，不管是懦弱的查理，還是花花公子羅多爾夫，或是膚淺的萊昂，都讓你覺得躍然紙上。因為，這個世界並沒有完全的好人，也沒有完全的壞人。人們都是在被環境所影響。
福樓拜很注意避免在書裡面直接插入自己的看法，是異常高明的寫法。因為從讀者的角度來說，體會不到作者的存在，才會覺得書中的世界親切自然。
就像最好的老師總是力圖使學生的注意力放在課堂內容而不是自己身上——雖然這堂課是他所講。
除了人物塑造得好之外，福樓拜的小說還有一個舉世無雙的特點。他的文筆特別的優美，這當然跟他寫作的方式有關——他不是為了生存寫作，有大量的時間精雕細琢。但也是他浪漫氣質的體現。
在《包法利夫人》之前，他曾經寫過一部叫做《聖安東尼的誘惑》的小說。書裡面大量的抒情、描寫，卻缺少現實的情節。福樓拜的友人很直接地指出了這個「缺陷」。這使得福樓拜開始反思自己的創作方式。
值得一提的是，福樓拜並不喜歡流派之分，雖然《包法利夫人》為了贏得了現實主義大師的美譽，但是他本人卻並不認為自己是現實主義，當然，他不認為自己該屬於什麼流派。
因為在他看來，他選擇什麼樣的寫法，是基於作品的需要。
這是很高明的文學理論。
因為寫作應該是發自內心的。好比李白的絕大多數詩都是飄逸豪放的，因為他就是那樣的人。但是，他的《靜夜思》和《贈汪倫》寫的也很樸實。
小時候很不了解《靜夜思》為什麼那麼簡單，後來才知道當然不是因為李白沒有文采，而是他當時的心境就只適合樸實無華的文字。
除了發自內心，福樓拜的小說特別講究音韻美。話說起來，我讀法國文學，大概總是覺得比較流暢的。而美國文學，則在文字上顯得粗糲得多。這大概是民族性格不同所造成的，這兒就不細說了。
福樓拜的小說，個人風格很強烈，就是說你一讀就知道是他所寫，這也證明了他作品的藝術性很強，是獨一無二的。
就思想性和包容性來說，福樓拜因為常年隱居，經歷不夠豐富，比不上巴爾扎克和司湯達。但是就藝術性來說，卻超出他們很多。
其實，這世上的事情，無非愛恨情仇。很多時候，我們不是看這些東西本身，而是看怎麼演繹。
這就是藝術的高下之分。
正文
《包法利夫人》講的故事很簡單。
作品講述的是一個受過貴族化教育的農家女愛瑪的故事。她瞧不起當鄉鎮醫生的丈夫包法利，夢想著傳奇式的愛情。可是她的兩度偷情非但沒有給她帶來幸福，卻使她自己成為高利貸者盤剝的對象。最後她積債如山，走投無路，只好服毒自盡。
圍繞著這個故事，我們需要探討的是兩點。一，愛瑪該不該被譴責。二，她為何而死。
以前我一直覺得包法利夫人這個書名不太好。因為愛瑪自己是不願意當包法利夫人的。
實際上，這個書名是福樓拜精心構劃的。包法利這個詞並不好聽，在詞根里有牛的意思。而愛瑪這個名字卻很美。
作者是有意把這兩個名字放在一起，突出現實與夢幻的強烈反差。
說到愛瑪偷情，就要說到她為什麼這麼做，難道愛情就不能從一而終嗎？
其實愛瑪根本就不愛查理，但是她也不愛她偷情的對象。她只是渴望過一種自己想像的貴婦人的生活。
愛瑪會產生這種與她實際生活格格不入的念頭，卻是她爸爸盧歐老爹造成的。
富農盧歐老爹把她送到了修道院，在那兒她受到了貴族化的教育，她學會了鋼琴，畫畫，刺繡，還讀了大量的浪漫小說。
她從未真正地接觸世事，她的世界觀全是書本里得來的。於是，她就像一個成天陶醉在瓊瑤小說里的女孩，每天都在幻想自己的白馬王子以及那種奢華的貴族生活。
當她遇到查理·包法利的時候，她剛從修道院出來，盧歐老爹很寵愛她，什麼都不讓她做。於是，她每天都無所事事，只能活在想像中。
初次遇到男性，她把羞澀當成了愛情。
而且，她已經厭煩了農村的生活。所以，面對查理的求婚，她並沒有拒絕，雖然這個人看起來沒有什麼與眾不同，而且，她其實根本不知道當地的婚後生活會是怎麼樣，她還是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對結婚充滿了嚮往。
但是，婚後，一切都讓她失望。首先，丈夫是一個無趣的人，不懂擊劍，馬術，也不懂藝術，甚至對生活的見解也很平庸，總之，是一個平庸的人。
其次，生活本身也毫無意思。當婚姻生活無趣的時候，日常生活就更加乏味了。生活圈子很小，每天無非柴米油鹽。
這裡要說說愛瑪的丈夫查理。
查理是一個好人，這是毋庸置疑的，在整個故事裡面，他是一個受害者，他真摯地愛著愛瑪，但是卻不受所愛。
娶到了愛瑪是他最幸福，最引以為傲的事情。但是對愛瑪來說，卻是不幸。從客觀的角度來說，這真是一種諷刺。
而最後，這種幸福風吹雲散，查理也傷心而亡。
結合愛瑪的死，我們不禁要問，難道人們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嗎？
愛瑪的死也許是咎由自取，但是查理難道也錯了嗎？
但這就是人生，永遠充滿了錯綜複雜。究其原因，在於人們不能夠正確地認識自己。這也是福樓拜寫作這部小說的初衷。
愛瑪不知道自己的出身過不了這樣的生活，盲目地追求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忽視了可能的幸福。
而且，愛瑪和查理的精神世界並不匹配，如果她嫁給一個稱心如意的丈夫，她也不至於會藉助偷情和高利貸來滿足自己內心的空虛。
但是，曾經的她是不懂的，當她懂的時候，一切都晚了。曾經，她的父親，盧歐老爹想到了查理也許不是一個理想的女婿，但是他不善經營，給不了太多的嫁妝，而對方卻不太在意（因為查理能娶到愛瑪就很滿足了）。
就因為如此，愛瑪嫁給了查理，她別無選擇。就像當初入修道院接受貴族化的教育，她也別無選擇。也許換個家庭，她只是一個美麗善良的鄉村姑娘，有著紅撲撲的臉蛋和能幹的手腳。過著田園生活，養一群孩子。但，這只是如果。
所以，在主觀上，我們也許要譴責愛瑪，自私而盲目地追求自己渴望的生活。但是，在主觀上，查理也是自私的，每個人都是自私的。
從客觀上看，他們只是錯在不夠聰明，不明白怎麼選擇才是對的。或者，他們別無選擇。
愛瑪其實並沒有想要害人，但是她造成了一個家庭的不幸。然而她畢竟沒有害到旁人，也無害人之心。而查理作為她的丈夫，也是這個故事的締造者之一，既然他享受過幸福，那麼他最後承受痛苦也理所當然。
總之，這一切都是他們的事，外人無需置喙。從主流價值觀來說，她最後負罪服毒而死，也完成了警醒世人的義務。
但其實，她悲劇的根源並不是不貞，而是不了解自己。逃避現實。
所以，所謂的警醒，也僅僅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古往今來，數見不鮮。
關於第二點，愛瑪為什麼選擇死去，其實正是因為前面說到的逃避現實。
債務雖多，但還不至於把人逼死。
愛瑪之所以死，主要是因為不想面對以後的生活。
這讓我想到了莫泊桑的《項鏈》，主人公瑪蒂爾德出身低微，丈夫是一個小職員，為了參加一場上層社會的舞會，找貴婦人朋友借了一條價值不菲的項鏈。然而舞會後項鏈卻意外丟失，她和丈夫不得不貸款買了一條一模一樣的項鏈還給朋友。此後的十年，瑪蒂爾德為了還款，完全變了一種人。她不再追求原先那種可望不可即的生活，而是拚命地工作。最終，貸款還清了，而她也變成了一個粗手大腳的底層婦女。
這個故事結尾有翻轉，最後發現當初的那條項鏈是假的。
這充分揭示人生的虛無。
瑪蒂爾德是勇敢的，但是愛瑪卻退縮了。她不願意麵對以後的人生。因為這代表她曾經的幻想都會煙消雲散。
換句話來說，她的希望破滅了，雖然這希望本身只是幻想，她自己也知道。就像她知道自己並不愛萊昂但還是給他寫信一樣——她要找點方式，讓自己的生活與眾不同。
所以，愛瑪選擇了逃避現實。代價是自己的生命。
然而，生命的意義難道只是她虛妄的追求嗎？當然不是，只是她不明白生命的意義。另外，她解救不了自己，有一個律師願意幫她，但是想要佔有她。她拒絕了，由此可見她是有自己的原則的。
當她最後向羅多爾夫借錢被拒絕後，她也沒有了可以解救自己的人。
但是，最重要的原因其實是她不知道怎麼面對查理。
查理是一個好人，但是她就是不愛他。而且，因為查理一定會原諒他，她反而無法面對他。
她不想查理有恩與她，這樣她就會痛恨自己，而這樣，她也就在精神上死去了。
這就是愛瑪之死。
福樓拜曾經說過，可憐的愛瑪在法國的二十個村莊里哭泣。說明這個人物是有典型價值的。
很多時候，我們在追求幸福的道路上，越行越遠，卻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尾聲
謹以《包法利夫人》的一個片段作為結尾。
互相已經道過別了，就無需再說話；四面都是風，吹亂了她後頸窩新生的短髮，吹動了她圍裙的帶子，好像扭來捲去的小旗。在一個解凍的日子，院子里的樹皮滲水了；房頂上的雪也溶化了。她站在門檻上，把陽傘拿來，並且撐開。陽傘是閃色綢子的，陽光可以透過，閃爍的反光照亮了她面部白凈的皮膚。天氣乍暖，她在傘下微笑，聽得見水珠點點滴滴落在繃緊了的波紋綢傘上。
愛瑪的美反而成為了她的悲劇。
因為她的美讓她不甘於平凡。
但是我想說，錯的不是平凡本身，而是不能夠把握自己的命運。
也許有一天，下一個愛瑪會明白，認識自己，才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要不然，這種追求，只是愛瑪之死，幸福之殤。
下期主題人物：陸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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