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杭州說》公雞的腰子與暹雞
以前的蕭山人,吃雞飯的人很多。這話說得太快,容易被蕭山人打落腰子,還是放慢了說:以前,久以前,蕭山人賣小雞、換雞窠、收雞毛、加工雞毛撣帚,再叫賣,是一個產業鏈。始終不渝的線路是南星橋的三郎廟輪渡,加上兩岸的步行。
那時杭城不大,黃絨絨小雞睜開芝麻大的眼,滿城春光下就是它們的嘰嘰咋咋了。日落西山,賣小雞人空剩兩隻筐,晃悠上了碼頭的跳板。他們說「長河頭」為「長河丟」,這是品牌。你不信?他會用你親娘舅那種口氣說:額(我)會來咯。
再來時,他背的就是金黃稻草,叫「換雞窠」了。新稻草換你家雞窠的屎,用去肥田。這以後,或者略短,還有一種吃雞飯的人來了:腋下一把黑布洋傘與一隻龍頭細藍布包,「閹雞哦」!「哦」聲短促。他們的走路,有鄉紳風,以前也穿過長衫。
養雞人家早已念叨閹雞人了,因為小雞成形,有了公雞,是要做愛「打水」,越養越瘦的。這種念叨,杭州人叫「囀」(zhuan),就像晨風中鳥的嘀囀:「還沒來啊,還沒來啊」。
來了,來了。他在小凳上坐定,不緊不慢打開布包,鋪開術具,接過小雞,反拗轉翼翅膀,將雞頭夾在翅膀中間。翅下的絨毛就勢被生生拔凈,露出「雞皮疙瘩」的肉了。這時,一把皮匠刀捏在了閹雞人的手上,他的褲襠就是雞的手術台。
沒打麻藥哦,刀在「雞皮疙瘩」上拉開了,又用彈簧夾撐得嬰兒嘴巴一樣,內腔的器官,在「嘴巴」下跳動。雞在掙扎、叫喊,閹雞人用憋尿的勁夾住它。如果你能聽懂雞語,這叫喊是世上最痛苦的。畢竟是活剮啊!畢竟,一點點雞姦的性福都被強勢奪走了!
更慘的是腰子,一根帶線的鉤針從內臟中鉤了它出來。腰子不大,肥似壯蠶,長有半寸,雞血石一般。二粒腰子哦,閹雞人將它們塞進了雞的憤怒的嘴。傷口都沒縫,只塞了一團絨毛,小雞著地,死命奔去。它只恨自己沒有外在陽物,痛挨了腔內這一狠掏。
「雄雞一唱天下白」從此沒了,別說性的追求,就連吸引異性的通紅美冠與一身漂亮羽毛,都日漸黯淡。雞毛是賣不出價了,因為雞毛撣帚中最出彩的,就是大公雞的羽毛。這雞也有了自己的專名:「暹(xian)雞」。暹雞會長出一身滾壯的嫩肉,為食者美味。大概,閹雞的首創,也是食者見了太監那一身細皮嫩肉的靈感。
暹雞的這「暹」,應該出自暹羅,如今的泰國。四庫全書版《明史·暹羅》記載,洪武二十一年(1388),暹羅就進貢「奴六十」供大明後宮用了。清萬斯同撰寫的《明史》,這段被刪去,多少也讓人看到了掩飾。不過,暹「奴」從最初的「比(每)年一供或一年兩貢」,到正統年(1436)後的「數年一供」,兩書倒都一致。
萬斯同的《明史》還說:暹羅男人在家庭中沒有地位,「男陽」往往會被「嵌錫珠數顆,用藥封焊」,痛苦啊。不知道在鄭和七下西洋之前,暹羅貢奉給大明後宮的「奴」,是否都如此「封焊」?四庫全書版《明史·暹羅》沒有這段。估計,這種能給皇帝戴綠帽的暹人,不會送到大明來的。
暹雞也是,遇到閹雞人落下了敗筆,它也會斜拍翅膀不時強暴母雞的。清時,慈禧的「寵奴」安德海就遭此說。安德海一度被慈禧外派採辦,沿途官員誠惶誠恐,怕孝敬不恭。山東巡撫丁寶楨卻不買賬,他說祖規不許太監出宮。當街斬了安德海,擄衣暴屍三天。朝廷上下紛紛捏汗,丁寶楨也做了被問斬的準備。沒料到,慈禧不但沒責難,反倒提升了丁寶楨。也許,安德海的擄衣暴屍,讓時人看到他的塵根已凈,多少為慈禧洗刷了臭名。
回頭說七下西洋的「三寶太監」鄭和,六次來到暹羅,五、六十隻龐大的海船,兩萬多名兵士,他就住在那隻兩百多米長,時十多米寬的統帥「首船」上,手下有同樣被閹割過的太監。這陣勢與氣派,也給暹羅的男人一抹亮光,四庫全書版《明史·暹羅》最後說:「其國有三寶廟,祀中官鄭和」。
蕭紹人說「暹」,也許與崇禎帝死後,大學士馬士英立「弘光」帝,擁皇太后南下浙江,抗拒清兵兩年多有關。那時,後宮嬪妃眾多,太監內侍也不少,有北京來的,也有原本在南京留守的,間有暹人。抗清兵敗,他們大多遣散在了蕭紹,「暹」,作為太監的代詞,是否也因為山鄉水澤的偏僻,遺留了下來。
以前,久以前,蕭紹人好說無能的人為「賤胎」、「賤腿」,應該就是「暹胎」、「暹腿」的遺音。這種說法,只是調侃,並無惡毒,「暹雞」就是佐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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