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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先生說,等不到我就嫁人吧

她的先生說,等不到我就嫁人吧

文/岑桑

Chapter1

1935年,17歲的吳曉音,還在念女校,穿中規中矩的藍布校服,黑皮鞋。唯一的花頭,就是別在短髮上的夾子。她有滿滿的一抽屜,很多別緻的式樣都是父親從國外寄回來的。

吳曉音的父親是個比較會賺錢的商人,只是常年在外,來來去去,一年也見不上幾日。母親冷鳳翎和她天天守在一起,可惜只是繼母。

吳曉音的母親三年前病逝了。涼鳳翎出身風塵,嫁進來的時候,也才二十齣頭。吳朗聲喜歡她的一把好嗓子,平時說話,都帶著裊裊鼻音,聽得人骨頭髮酥。她對吳曉音尚好,不過倒底不是親生。吳曉音想和她親近也親近不上來。

冷鳳翎是個很會精打細算的女人,把一樓不用的房間租出去賺家用。其實吳曉音不喜歡家裡有生人,和一些不相干的人住在一起,說不出的彆扭。不過這個念頭,直到這一年的秋天改變了。

吳曉音清楚地記得那是微雨的午後,空氣飄浮著細小的水珠。陽光從狹長的街道里照出來,像匹金燦燦的緞子。她從朋友家回來的路上,看見黃包車師傅和一個穿青藍長衫男子在弄口夾纏不清。男子有兩條健朗英氣的眉毛,舉止作派卻是斯文多禮。

黃包車師傅嚷著:「才十個銅子兒,你拿這麼大一張票子要我怎麼找呢?」

男子半抱拳地,諾諾地說:「對不起了老師傅,我身上沒零錢了。要不下次咱們遇見,我再給你?」

「不行!這大上海想再遇見。下輩子吧!」

吳曉音忍不住掩口笑了。還沒過見誰與人爭執這麼慢條斯理的。她從衣袋裡摸出十個銅子遞過去說:「我先借你吧。等我們再遇見,你還我。」

男人愣了一下,轉身作揖說:「多謝這位小姐。鄙人鄭秋平,下次見面,定當奉還。」

吳曉音瞥見他手中拈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卻是自己家的地址。她問:「你是來租房子的?」

鄭秋平茫然地說:「是啊。」

吳曉音不由莞爾。

有時緣分需要燒香拜佛,有時只需要十個銅子兒。她挑了挑眉毛,打趣地說:「看來你下次也還不上了。」

Chapter2

鄭秋平正是吳家的新房客,從蘇北老家過來,還沒工作。不過二十七八,卻有著一副學究氣。平時閑了,就在天井的桂樹下泡一壺茶,很小巧的一套紫砂茶具,惹人喜愛。

吳曉音喜歡逗他,在房子里遇見就喊他「鄭老先生」。鄭秋平也不介懷,還滿口應承。有時涼鳳翎聽見,會罵她一句沒規矩。鄭秋平卻會幫腔說:「老者為尊,先生師也。我以前就是老師,叫的沒錯。」

冷鳳翎擺著扇子說:「鄭先生說是中國話嘛,我怎麼一句聽不懂呢。」

吳曉音在旁邊笑出一串玉珠子似的聲響。

冷鳳翎是明眼人,幾個來回就看出了端倪。

那天吳曉音放學回來,鄭秋平不在。冷鳳翎正在打發打老媽子收晾曬的被子。吳曉音問:「鄭先生呢?」

「找工作去了。」冷鳳翎拉過她,進了自己的房間,說:「曉音,我有話和你說。」

吳曉音有點不自在。平時冷鳳翎與她鮮少親密,沒說過什麼體己話。她抽出手說:「什麼事啊,還要背著人。」

冷鳳翎清了清嗓子,說:「女孩子家呢,要懂得適可而止。女人不比男人。男人只要有錢,什麼都不是事兒。可是女人,名聲要命的。」

吳曉音不服氣,「現在都什麼年代了,我們可是新女性。」

「呦——阮玲玉拍完《新女性》就留下句人言可畏死了,為什麼呀?還不是受不了別人戳她脊梁骨嗎?」

「我不過是跟他說說話罷了,你啰啰嗦嗦地和我講這些做什麼?連阮玲玉都搬出來了,嚇唬誰呢?」

說完,吳曉音就推門走了。可是她嘴上尖刻,心裡卻是明白的很。淡泊儒雅的鄭秋平,到底是讓她心動了。

不久,女校開學,吳曉音見到鄭秋平的時間也就少了。一個假期沒見的女孩子們,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吵個不停。唯獨吳曉音一個人趴在桌子上胡思亂想。鄭秋平這會兒做什麼呢?每天之乎者也的,怕沒有哪個公司會用他吧。

校長就在這時進來了。他拍了拍了手說:「安靜,給大家介紹一位新英文老師……」

吳曉音沒精打采地看了一眼,卻脫口叫了出來:「鄭老先生!」

全班頓時哄堂大笑。新英文老師,在笑聲里走上講台說:「是我,鄭秋平。」

Chapter3

吳曉音沒想過叫了這麼久的「老先生」,竟真把鄭秋平叫成了自己學校里的「先生」。

她暗暗揣度,要是這樣繼續叫下去,會不會把他叫成自己的「先生」。這樣一想,吳曉音的心跳就亂了節奏,臉也不由的染了紅霞。

十月的上海,夜晚終於現出清爽沁涼。天井裡的桂樹,開出一樹濃香。鄭秋平依舊在樹下支著小方桌子品茶。吳曉音在屋子裡,待不下了,打著問學問的旗號,跑走下來和他閑聊。

她纏著他,幫他批改作業,或是讓他教自己下棋。

這一日,新月初上樹梢。夜風拂卷月光,有粼粼水色。吳曉音坐在小桌子旁,把玩著鄭秋平的老舊茶具。她說:「你一個教英文的老師應該很洋派才對,怎麼會比教古文的老頭子還傳統。裝個茶葉都用竹筒的,人家鐵罐子的多漂亮。」

「漂亮何用?鐵罐子一股銹味兒,好好的茶葉讓它攪了味道。」鄭秋平拿過茶葉桶在吳曉音臉頰旁比著說:「我說第一次見你就覺得面善,原來像她啊。」

吳曉音側頭看了看,竹筒上繪著彩漆的「仙女觀象」,柳眉櫻唇,超逸脫凡。她羞赧地垂下眼說:「人家是仙女,和我哪像了?」

鄭秋平從地上拾起一粒石子,在茶桶上用力刻了下,說:「這不就像了。」

那一筆刻痕,剛好印在仙女的劉海兒上,和吳曉音別髮夾的位置如出一轍。吳曉音靜靜地看著,呼吸卻深深淺淺亂了分寸。

她感到自己的手指被輕輕握住了,有細微的顫抖傳過來。她不敢抬眼,怕對上一汪深情。

忽然二樓傳來一聲清脆乾咳,冷鳳翎軟膩的歌聲從樓上咿咿呀呀傳下來,「什麼樣的鳥兒,唱什麼樣的歌。什麼樣的人兒,做什麼樣的夢。人生本是一齣戲,莫做痴人一場空。」

鄭秋平抬頭瞥了眼樓上的窗子,鬆開了手,用手指沾著茶水在桌子上寫了個字,「等」。

吳曉音望著他清俊的字體,會心的笑了。

這一夜,吳曉音睡不著了,夜晚真安靜,有細小塵碎的聲音落進耳朵。

貓兒輕悄地走過屋頂,飄落的花瓣擊打窗口,黃包車鈴滑過街道,一樓某個窗口溢出的微微鼾聲,穿過庭院,飛升進夜空。

Chapter4

一個「等」字,讓吳曉音心思定了。可是要等多久呢?卻是個沒有限期的答案。是要等到自己畢業,脫開師生戀的名頭?還是等他出人頭地,辦得起酒席,置得起家業?

她發現等是件極磨練性情的事。進不得,退不成,只能守著一分希望慢慢熬磨。

現在的吳曉音,喜歡叫鄭秋平為先生。在她心裡,給「先生」這個詞已經賦予了另一個含義。鄭秋平彷彿也能明了這層心思,總是給她一個意味良多的微笑。學校里,吳曉音從不避諱與鄭秋平來往。她覺得這樣反到更令人坦蕩。

一日,吳曉音到教師辦公室請鄭秋平講題。收起鋼筆的時候,卻發現擰錯了筆帽。吳曉音啞然失笑,剛要退下來。鄭秋平卻低聲說:「就留著吧。」

接著他把吳曉音的筆帽,套在了自己的鋼筆。紅藍相異,卻也嚴絲合縫。

吳曉音心領神會的收了起來。從此這隻筆成了一枚信物,別在胸口,和她形影不離。

時間就在這些隱暗傳情的日子裡,轉瞬而過。吳曉音畢業了。普通人家的女孩子,讀到高中也就到頭了。生日那天,冷鳳翎辦了酒席。請的都是她麻將桌上的太太們。幾個人圍著吳曉音,嘖嘖稱讚,是越髮漂亮了。吳曉音不動聲色地聽著,臉上一片嚴霜。

晚上,人散了,冷鳳翎從巷口送客回來,吳曉音便翻了臉。她闖進冷鳳翎的房間質問:「我爸爸還沒回來,你就敢把我嫁出去,膽量不小啊?」

冷鳳翎坐在梳妝台前,咯咯地笑著說:「你爸還都沒回來,你就敢私定終身,膽量也不小啊。」

「要你多事?」

「你最好還是和我客氣點。」冷鳳翎摘下頭的發簪,鬆開一頭蓬鬆捲髮,「不論你承不承認,情不情願,我總歸是你的母親。我要是挑准個聘禮豐厚的好人家,你父親在法蘭西,不會反對的。」

吳曉音咬著牙,說不出半點反駁的話。她知道,冷鳳翎說的實話。自己嫁誰,不嫁誰,都要看她這位繼母的心情了。

入夜,吳曉音悄聲敲開了鄭秋平的門。她一進屋子就迫不及待地說:「帶我走吧,我怕我等不了。」

鄭秋平卻搖了搖頭說:「不行,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不懂。你究竟在等什麼?你又要我等到哪一天,也許我明天就要嫁了。」

吳曉音低聲喊著,眼淚奪眶。鄭秋平慌了神,一把攬她入懷說:「快了,真的快了。」

吳曉音仰起頭,悄然攀爬到他的嘴唇,嘗到淡弱的普洱的香。

這一天,她18歲了。她篤定自己這一生都是他的了。

可鄭秋平卻猛然推開她,說:「曉音,對不起,我不能害了你。如果我等不到你,我希望你能清清白白的嫁出去。」

吳曉音僵住了。她怔怔地看著鄭秋平,不知道自己究竟愛了個怎樣的男子。

她木然地回了自己的房間,沒有開燈,一個人坐在床邊,世界溺死在黑暗裡。

她頹力的脫去衣服,卻陡然發現,一直別在胸口的筆,竟在這個慌亂的夜晚,丟失了。

Chapter5

第二天,吳曉音要去一家洋行面試。

清晨,她在天井裡遇見鄭秋平。她低著頭,一聲不響地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吳曉音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整個城市在緩緩的夕陽中,飄出飯菜煤火的香氣。吳曉音得到了個秘書的職位,卻半點高興不起來。

她沒了那隻筆,似乎就失掉了鄭秋平。

站在巷口,吳曉音忽然聽見家裡傳來嘈雜的喝斥聲。她飛快跑回去,剛好看見幾個穿軍裝的人,把鄭秋平從房間里拖出來。場面混亂極了,鄭秋平的體面謙和被扯的粉碎零落。

吳曉音想也不想地衝過去,死死拉住鄭秋平的胳膊說:「你們幹什麼?帶他去哪兒?」

可鄭秋平卻反手「啪」地摑了她一個巴掌,聲嘶力竭地喊著:「是不是你乾的?是不是你!」

吳曉音跌坐在地上,撫著紅腫臉頰,驚詫地說不出話來。她像一瞬跌進了一場醒不來的惡夢,漸沉漸冷。

鄭秋平終是被帶走了。冷鳳翎驅散圍觀的人群,關上院門說:「他打你,就是救你。你該醒醒了。」

吳曉音木訥地站起身,走進鄭秋平房間,裡面空蕩蕩,所有的東西的都被抄走了。她突然瘋了似地在碎紙中摸索尋找起來。

沒有。沒有。沒有。

她找不到那隻紅藍異身的鋼筆了。

冷鳳翎緊緊地抱住她說:「人都沒了,你還找什麼呢?」

吳曉音卻掙開她的環抱說:「找一個可以記住他的東西。」

冷鳳翎嘆了口氣,回房間拿出一隻茶桶遞給吳曉音說:「你生日的前一天,他給我的。他說如果有這麼一天,讓我轉交給你。」

吳曉音接過來,顫聲問:「你是不是早知道?你早就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冷鳳翎卻反問她:「你要我告訴你什麼呢?我告訴你,就能阻止你喜歡一個不該喜歡的人嗎?我是個俗人。不懂什麼是愛與不愛。我只知道盡量把你保護好,等你父親回來,我才有個交待。」

說完,冷鳳翎轉身走了,吳曉音孤伶伶站在房間里。

其實,她應該心懷感激吧。至少,她還有天井裡的那一樹桂花。至少,她還有那隻竹茶桶。

從那天起,吳家的房子再沒出租過。冷鳳翎始終留著那間空蕩蕩房子。而吳曉音天天守著鄭秋平的茶桶足不出戶。她每天會從桶里拿出一小攝茶葉,泡一壺香茶。直到茶桶快要見底的時候,才發現裡面竟藏著一張紙條。

是鄭秋平的筆跡,她永遠不會忘記。

「曉音,如果你拿到這隻茶葉桶,就說明我已經被捕了。切忌多問多言。你只要記得,我曾用心地愛過你足矣。至於你問我要等到什麼時候?我想,等你把桶里的茶葉喝完,我仍沒能回來,你就嫁了吧。對你,我只有一個心愿,如此亂世,只盼你能善待自己,安好生活。」

吳曉音靜默地走到窗前,恍然發覺,已是暖春三月了,有微風闖進來,吹潤她的眼角。

這麼久以來,她終於哭了。

Ending

1938年,吳曉音出嫁了,四年後有了自己的兒子。她的父親客死他鄉。冷鳳翎直到去世也未曾改嫁。

1948年,吳曉音舉家搬去香港。

1956年,她的丈夫病逝在香港跑馬地的養和醫院。

1982年,她準備隨兒子移民美國三潘市。出國前回內地探親。沒想到當年多倫路的老房子依舊完好,於是她固執地買下來,不走了。

後來,她把老房子的一樓租給了一對年輕的夫婦,開了一家懷舊的咖啡館。而她日復一日的守著二樓的窗口,等待那個從不曾回來的男人。

他送給她的茶桶少了添,添了少,從未空過。

因此,她也就有了永遠等下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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