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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未來: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

電影《路過未來》海報

去年,由李睿珺執導的影片《路過未來》入選戛納電影節「一種關注」單元,這部電影於5月17日起在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專線上映。李睿珺導演延續了先前的作品風格和詩意效果,表達了關於「故鄉」和「失落」的、十分中國化的主題。

《路過未來》最大的意義是,它是來源於現實又超越於現實的。諸多現實社會問題被無情地扔在案台上肢解,身兼編劇的李睿珺「愚弄」起「角色」來毫不留情。在這背後,是對現實居民的一種關懷,更是對命運、對人生的普遍性思索。如影片中耀婷和新民,「他們不是邊緣人口,而是主流」(李睿珺)。導演對現實的揭示,呈現出當下中國平民的生存困境——一個存在很久,並將繼續存在的問題。

異鄉與故鄉

「故鄉」是近現代中國藝術作品中經久不衰的主題。中國的知識分子似乎天然地具有一種「鄉土情結」,而對土地的眷戀更是融入中華民族血液的文化。所以我說李睿珺導演的系列作品,包括《路過未來》,都是十分中國化的東西。

《路過未來》的常規線性敘事,以主人公耀婷為中心,講述了一個並不複雜的故事。耀婷(楊子姍 飾)的父母在深圳打工二十多年,丟失工作後返回甘肅農村老家。耀婷在深圳出生長大,希望能夠在深圳買個房子,將父母重新接回深圳生活。因為首付籌錢而參與試藥,卻導致肝病複發,無錢就醫,最終坐上了回甘肅的列車。

另一個主人公新民(尹昉 飾),一個做「藥頭」的小混混,也是從小來到深圳的甘肅人。兩人因網路結識,在命運的不確定中走到一起。

在影片的開頭,耀婷的父母回到甘肅農村老家謀生路,然而,與土地的太久分離,卻使得「故鄉」成為一個無法返回的地方。「故鄉的失落」既是物質上的,也是精神上的。多年前的土地無法流轉回來,耕作能力喪失,親友的疏離,以及物是人非的今昔感。故鄉由此也變成異鄉。

在生活二十多年的城市中是「邊緣人」,回到故鄉還是「邊緣人」,夾在中間的尷尬,讓異鄉人的身份帶有雙重性。

作品塑造的故鄉與異鄉的對立,也是鄉村與都市的對立。甘肅——故鄉,代表著乾爽、沙漠、農田、回歸,深圳——都市,代表了濕熱、大廈、城中村、漂泊。故鄉轉化成異鄉後,「回歸」被隔斷,現代人無家可歸,歸宿感無處安置。返鄉不過是遷徙的延續,到哪裡都是一種「在路上」的狀態。

同樣,耀婷、新民作為農民工子女,面臨的也是社會融入和歸宿缺失的雙重問題。他們在很小時便離開了故土,甚至從未在此生活過,那麼「故鄉」還是一個真實的命題嗎?或者說,故鄉代表了什麼?

路演的時候,我給導演和尹昉準備了一個問題——對他們而言,什麼是故鄉?可惜沒機會問出來。

這個問題的範圍比「故鄉是什麼」要大很多,因為並不是需要給「故鄉」下一個定義,只是追問何者被認作故鄉、可在人心中產生如故鄉一般的寄託。

故鄉是一個實體,還是一種想像?李睿珺導演明白故鄉在現代語境中被賦予的哲學含義,他在用鏡頭語言描述現實空間時,通過「失去的家園」,不可避免地會涉及到對故鄉的深層解讀。

尹昉的關於歸屬的一個回答更有意思。他說,「我的遠方和歸宿不能合二為一,就好像我從未出發一樣」。那麼,故鄉,如果說是一種歸屬,究竟應該看做自始存在的原點,還是需要追尋的目的。會不會如海子的詩,「遠方就是你一無所有的家鄉」?

時間與空間

時間和空間是人認知的基本概念。雖然屬於兩個不同的範疇,但在認知上常常相互交織,有時甚至沒有明確的界限。

《路過未來》中,通過深圳、甘肅的兩地敘述,時間被空間化了。空間與時間相互映射,空間也隨時間的變化而發生改變。「甘肅—深圳」不僅是「故鄉—城市」的空間秩序,還是「過去—未來」的時間秩序。連結兩者的,在空間上是火車,在時間上則是「當下」。火車成為城市與鄉村兩個空間的對撞點,返鄉也就在時間和空間具有了雙重意義。

影片前三十分鐘就穿插了幾次在耀婷家窗外,火車呼嘯而過的鏡頭,結尾也是以新民和耀婷在返鄉火車上的場景結束。「火車」這個意象既是動態,串聯起時間和空間,代表生活方式、觀念的變化;又是靜態,是一個可以暫時安身的場所。

另一層面,「火車」不僅是連接城市與鄉村的紐帶,作為工業革命的產物,又象徵著現代化不可抵擋的浪潮。不論是農民工一代還是二代,都在這股浪潮的翻湧下掙扎著。於是,「過去—未來」的時間觀感,又多了一層「前現代—現代」的含義。

影片「過去—未來」的時間感,最直接表現在題目——「路過未來」。

尹昉說:「這是兩個時態的詞放到一起,本身是互相矛盾的,未來是將來時,路過是完成時或者過去時,這兩個時態放在一起就有一種對話感。

電影符號學家麥茨曾說:「敘事是一組有兩個時間的序列——被講述的事情的時間敘事的時間,這種雙重性使一切時間畸變成為可能。」

「路過」處於敘事的時間,而「未來」處於被講述的事情的時間。「現實是過去的未來。」(李睿珺)

現代價值中,人們會儘力從「未來」時間中獲取生活的意義,去構建人類的體驗。首先會去設想未來。「路過」的敘事時間是被假想出來的。如果把時間比做一條甬道,當人設想未來時,就處於未來之中或將未來拋在身後。影片中,人物角色本可以期許未來,但命運多磨,總在美好未來似乎可以觸碰到時,被打回現實的谷底。而當回到現實之中時,「路過」的就是過去的「未來」。

「路過未來」是一種一眼看到底的無力,對現實和未來的無力。悲觀與樂觀是一體兩面的。叔本華說,「使一個人的生命變得複雜並引起他的痛苦的,是持續的生存意志。」被迫接受命運、無奈迎接未來,在「路過」的「未來」中,也能感受到生活的愛與暖意。

生存與死亡

《路過未來》中,人物的死亡加深了作品的悲哀之意。

新民的父親死了,苦幹一生攢下的積蓄換來了一塊墓地。

李倩死於整容,她父親面對屍體甚至認不出自己的女兒。

耀婷也在瀕死狀態,忍受肝病折磨。

命運殘酷和不可把握。無論是李倩還是耀婷,她們努力生存,追求更好的生活,卻因為這樣的心情而被推向死亡。這不是諷刺,只是悲憫。因為我們不能諷刺她們,諷刺她們就是諷刺我們自己。

「死亡」一直是李睿珺作品裡的重要元素之一。在《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中,導演曾認真探討和詮釋過這個話題。這部改編自蘇童同名小說的作品,講述了一位農村老漢感覺自己老之將至,又不願被火化,想盡辦法實現土葬的故事。「斯人已乘白鶴去」,死亡隱喻下,生存的意義是什麼?生命是如何消失的?死亡方式如何影響死的意義?

《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中,借爺爺的去世表明傳統的斷裂,給予死亡一份社會和文化意義。

《路過未來》延續了《白鶴》的詩思和《水草豐茂》的白馬意象。

耀婷查出肝病後,在車裡聽到路邊戴墨鏡的盲人歌手唱周雲蓬的《九月》,歌詞原是海子的詩。影片最後,重病的耀婷在歸鄉化成上,夢到自己身處於廣袤的沙漠之中。她追逐白衣白馬的自己,大呼「別走」,但無論如何都無法追上。這個場景和《九月》聯繫緊密,背景念白也在周雲蓬的歌中出現過,同樣來自海子的詩《悵望祁連》:「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亡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原是漢代匈奴的民歌。

《九月》

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

我的琴聲嗚咽 淚水全無

我把這遠方的遠歸還草原

一個叫木頭 一個叫馬尾

我的琴聲嗚咽 淚水全無

遠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鏡高懸草原映照千年歲月

我的琴聲嗚咽 淚水全無

隻身打馬過草原

導演說:「她看到自己被白馬馱走了,她趕去追騎在白馬上的自己。她有強烈的生命慾望想要活下來。」在那片沙漠中,耀婷的父母曾帶她焚紙祭祖,不曾想她也將死於此。

《九月》中包含了生與死的詩思。「遠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隻身打馬過草原」,融合白衣白馬的意象,讓耀婷的死亡「神秘化」,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死亡的傷痛,籠上了一層哲學色彩。

白馬代表生存,反面是死亡。在夢中,生與死被實體化,耀婷孤獨地、不加任何緩衝地直面它。我們不知道她是否能醒來,無法避免的死亡和個人的強烈渴望的悖論足夠使人絕望。命運無常,人生如落葉飄搖,我們「琴聲嗚咽,淚水全無」。

每個人的生存問題,反映出來就是整個群體的生存問題。嚴肅地說,「異鄉人」是「邊緣人」,卻不是「少數人」。多元文化激烈碰撞,現代化進程飛速推進,「異鄉」之感是一種常態,無論是否身處異鄉。人們需要「生活」,而不是「生存」;需要「幸福」,而不是「倖存」。

《路過未來》關注到生存困境的恆常普遍,我認為它是一部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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