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滅一半人，就能救活另一半人？滅霸的理論靠譜嗎？

進電影院之前，我對滅霸的感情差不多是這樣的：

「就是你個紫薯精想害死我最心愛的超級英雄？氣死我了！」

但在看完《復聯3》之後，我對滅霸的感情卻變成了這樣：

「滅霸牛逼！有理想有追求深明大義又視死如歸的鐵血真漢子！」

之所以會發生這樣的轉變，主要原因在於，滅霸是一個「非典型」的反派。很多人（包括我）在看電影之前，都隱隱覺得他應該是一個窮凶極惡的壞蛋才對。可到頭來，大家卻發現他首先是個有血有肉的人，這就讓他的形象豐滿了許多。

比如他為了得到靈魂寶石，不得不親手殺死了自己的養女卡魔拉。所有人都覺得他很冷血，可臉上流下來的那兩行熱淚，還有靈魂寶石的響應，都證明他對自己的女兒確實傾注了真實的感情，而不僅僅只把她當作一個殺戮機器去看待。

還有一個讓人覺得他「沒有那麼壞」的地方，在於他收集寶石的理由。在漫畫里，這個理由其實很簡單，純粹就是為了討好死亡女神。「今天殺死的這一個星球的人，她會不會開心？」「我把宇宙的人消滅一半，是不是就能讓她滿意？」

可惜的是，人家死亡女神只是想釣個凱子，並不是真的想和滅霸發生點什麼。可憐的滅霸，強大到打個響指宇宙都能抖三抖，可面對女神，還是只有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份。

而到了《復聯3》里，可能是為了讓科幻氣息更為濃厚的電影宇宙顯得不那麼「神棍」，同時也不想一上來就引入過多的新角色，特別還是主神級別的角色來喧賓奪主，電影實際上對漫畫的設定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改編。滅霸收集無限寶石並不是想討好誰，也不是單純地為了「征服宇宙」，而是他想用「打響指」這種最輕鬆的方式，來對宇宙里的生命進行無差別的隨機抹除。因為在他看來，宇宙中的資源是有限的，而人口爆炸會拖累整個宇宙，最終導致生命的消亡。為了預防這一天的到來，他必須要用這種略顯極端的方法，防範於未然。

為了證明自己的理論，滅霸在電影中也提到了兩個例子，其中一個是自己的家鄉泰坦星。曾經的泰坦星是一個富饒的星球，可因為人口的無限制增長，整個星球已經瀕臨崩潰。滅霸曾提出過隨機消滅一半人口來延續種族保護家園的做法，可是遭到了大多數人的反對，並慘遭放逐。最後，並沒有採取措施的泰坦星果然變成了一個荒蕪之地，大多數族人也沒能挺過這場浩劫。

失去家園的滅霸變得極端起來，他開始藉助武力在其他星球上踐行自己的理論，結果都獲得了成功，其中就包括卡魔拉的母星。在滅霸來之前，那個星球上的人吃不飽、穿不暖；而在滅霸殺死一半的人口之後，這個星球很快就煥發出生機，人民的生活也富足了起來。

無數次的成功經驗，讓滅霸越來越對自己的理論深信不疑。但一顆一顆星球地去武力征服實在是效率太低，於是他決定去收集無限寶石，用「打響指」這種簡單的方式，直接讓宇宙中一半的生命都化為齏粉。沒有痛苦，而且藥到病除。

正是這樣的一個理由，使得滅霸和傳統意義上的反派並不完全一致。他所使用的手段固然充滿著血腥和暴力，但他追求的結果，卻並不完全為了一己私慾——他在電影里甚至直言，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他不惜放棄曾經擁有過的一切。

其實，這種對人口爆炸、資源枯竭的擔憂古已有之，甚至用種族滅絕的方法一刀切地解決問題，用相對較小的代價保住大多數生命的做法，滅霸也並非首創。比如《光環》里的先行者，為了抵抗洪魔的入侵，就建造了光環這種裝置，打算消滅宇宙里所有的有機生命體，再用資料庫里保存的樣本，把生命重新播種出去；在丹·布朗（《達·芬奇密碼》一書的作者）前幾年的小說《地獄》里，反派也有著幾乎和滅霸一樣的思維，為了防止資源枯竭那一天的到來，他打算在水裡投入病毒，對全世界的人實行隨機的化學閹割，以減少不堪重負的人口後代。

那麼，滅霸的這種理論，是否有道理？隨機消滅一半的生命，真的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嗎？

我們不妨簡單分析一下。首先，滅霸所謂的消滅「生命」，具體指的是什麼生命？如果還包括動植物，那麼消失的動植物本身算不算一種食物資源呢？

如果消除的目標是全宇宙類似人類這樣的智慧種族，那麼這種完全隨機的消滅往往也會走向不可控。比方說，一架飛機上隨機死了兩個人，結果那兩個人恰巧是機長和副機長，那麼你消滅的還只是兩個人嗎？被消滅的人永遠只會比預期數量高，而且會高出許多，這樣就會出現很多意想不到問題。

同樣的道理，如果社會上關鍵職位消失的人太多，比如警察、軍隊還有政府部門，那麼顯而易見的是，很快地球就會陷入到極大的恐慌與動亂當中，發生什麼事都是有可能的。別忘了地球上還有那麼多顆蠢蠢欲動的核彈呢。

而且，從概率學上看，所謂的隨機消滅也完全有可能造成一個族群只剩下沒有生育能力的老人/單一性別的男人或女人活下來的情況。那麼實質上，這個族群就已經被滅絕了，這可不是滅霸的本意。

退一步說，假設人類僥倖沒有因為社會動蕩而毀滅自己，隨機消滅的人口也沒有擾亂原本的人口結構，那麼在一段時間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呢？沒錯，人口重新大幅度地增長。根據馬爾薩斯人口模型以及歷史上的經驗，在一個沒有限制生育的社會，同時資源總量不變的情況下，人口翻番實際上並不是一件難事，大約只需要半個多世紀就能完成。那這是否意味著滅霸每過一段時間就要打一次響指呢？但是，不同星球上的智慧種族，他們的繁衍速度是完全不一樣的。人類可能很快，但可能也有外星人很慢。滅霸又怎麼知道什麼時候宇宙才瀕臨崩潰？就算是未雨綢繆，也不能太想當然吧？

或許，滅霸真的沒有考慮這麼多。但他既然堅信自己的理念即是真理，那麼我們就不得不「杠精」一回：這個理論至少在操作層面上，是會出現問題的。

不過在理論層面，它並非完全站不住腳。人口學上著名的「馬爾薩斯陷阱」，就給我們描述了資源與人口的關係。馬爾薩斯認為，人口增長是按照幾何級數增長的，而生存資料僅僅是按照算術級數增長，多增加的人口總要以某種方式被消滅掉，人口不能超出相應的農業發展水平。

換言之，當人口超過了土地承載力的極限，就會爆發戰爭、動亂，使得社會上的總人口減少到符合當時的生產力水平。要麼，就像古印加帝國那樣，動用國家機器，剝奪一部分女性的人身自由，禁止其生育，並強制人口遷徙——某種程度上說，和滅霸做的事情是差不多的，只不過滅霸更加公平隨機，而且從概率學角度上講不會破壞人口的年齡構造。

事實上，根據對歷代農業社會的分析，不難看出在人口壓力較小的情況下，更容易讓人民生活富足。這非常好理解，當社會上的總人口過多，那麼為了保證每個人都有口飯吃，就必須採用那種效率低下的生產方式，靠數量而非效率取勝；當社會上的總人口不足，人們就會想方設法提高生產效率，用更少的勞動力，創造更大的勞動價值，這樣人均下來，反倒比人多的時候更加富裕。

南宋時期我國就曾大面積地使用水力紡車來編織綢緞，它們生產效率高，不需要很多人操作，方便快捷；等到了清朝人口壓力較大的時候反倒全面棄用，因為必須要養活那些多出來的人口。歐洲的黑死病曾奪去將近一半人的性命，而剩下的人則想辦法通過提高效率來養活自己，直接刺激了大航海時代的開啟，以及日後工業革命的發生。

但問題來了，可能大家也都注意到了，我在提到馬爾薩斯陷阱的時候都加上了「農業社會」這樣一個前提。是的，馬爾薩斯也沒有預料到，三次工業革命能讓生產力得到飛一樣的發展，科學技術的進步，可以讓同樣的資源養活更多的人。按照農耕文明的平均水平來說，目前地球上的70億人恐怕早已不堪重負，但憑藉著先進的工業水平，地球的人口承載力大大提升了，馬爾薩斯的理論也不再那麼適用。

那麼，未來呢？畢竟資源確實是有限的，一個星球的宜居空間也總有一個看不見的天花板。無節制的資源浪費與人口的過度增長，終有一日會讓這個星球越來越難以為繼。雖然科技的大力發展，能讓資源的利用率大大增加，可誰也不能保證科技的發展能跑贏資源的枯竭速度。如果到了地球瀕臨崩潰的那一天，我們還沒有方便快捷的星際旅行方式、沒有找到新的宜居地外行星，沒有開發出新的能源、沒有高回收率的資源重複利用系統，那麼等待著我們的，很有可能是和歷代農耕文明末期同樣的難題。

而擴展到整個宇宙層面，如果所有智慧生物都在無節制的浪費資源，並且在用完之後就尋找下一個星球繼續下去，那麼整個宇宙的資源，也終有一日會迎來終結。那麼，在資源有限，科學技術也最大限度地盡自己所能之後，限制人口顯然就成了唯一的解決方案。計劃生育，這還算是比較溫和的辦法，可帶來的問題就是人口結構的災難性變化，一個老齡化的社會並不那麼美好。要不然，就挑起戰爭，用這種最為慘烈的方式，減少人口的總數。

滅霸也正是因為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提出了一種「相對溫和」的處理方案。打一個響指，就能解決大部分的問題。

但這畢竟是電影，我們還可以調侃他為什麼不用無限寶石創造出更多的資源給宇宙使用。在現實世界，事態顯然要嚴肅得多，這裡並不存在什麼無限寶石，也沒有滅霸這種能站在整個宇宙的角度，像神一樣思考問題的「超人」。現實世界裡，沒有任何人有權力和能力，能夠決定一半人類的生死，哪怕他的目的是人類物種的延續。也不會有那麼多人主動站出來，為了整個種族的未來而甘願犧牲。戰爭、饑荒、疾病，這些在人類歷史上上演過無數回的橋段，顯然還會繼續出現在人類歷史的終章。

幸運的是，我們目前仍然生活在一個資源遠沒有見底，科學技術也還有很大發展空間的時間點，我們不用很快就去面對電車難題般的道德選擇。而且我們還可以對未來抱有期望，也許我們能有辦法解決資源難題呢？

但這事兒誰也說不準。就算我是奇異博士，恐怕也不願意用阿戈摩托之眼去探查未來的真相，因為我害怕知道這樣的真相。

畢竟，有的問題就像1+1=2那樣容易解決，可有的問題，你永遠也找不到一個各家歡喜的答案。我們能做的，也就只有像一隻把頭埋進土裡的鴕鳥，不斷地在心裡安慰自己：未來會好的，未來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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