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荒城紀》：時代的荒城裡刮不起反抗的風

                                                                       蘇州大學李小椒

李憶蓮渾身赤裸，只簡單地裹上一層棉被，然後被緊緊地綁在的擔架上，一路走向為她搭建的「祭祀場」。在熊熊烈火間，她的腦海只浮現了那些幸福的場景，她以為她終於要有一個家了，但這種「以為」的想像也只會被那一棍狠狠地打斷，如同她的人生一樣，從來都不由己。

而身不由己，從來都是這座時代的荒城的主題。

故事發生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民國，山西的一個小山村。畫面上那一排排緊密相連的土房，就像是已經在告訴我們他們這一群人的生命被深深地紮根在這裡，這是家族的意義。

這些帶給我們的就是這股濃濃的極具真實質感的荒涼。

《荒城紀》海報之斯琴高娃老師飾演的李滿真版。

影片以保長開頭，就像是在寓意他的領頭者的地位一樣，而荒誕也從他發生。由於山西方言的獨特，保長將「禮義廉恥堂」錯聽成了「李憶蓮祠堂」。為了巨額銀元和救濟糧，他便和族長勾搭商量興建祠堂，這便決定了影片女主李憶蓮的悲劇結局。

她當然很美，從外貌上就與村子裡的婦人有了巨大差別，再加上她又是一個寡婦的設定，所以就已經是「異類」了。腦海中對於李憶蓮的第一印象最深的就是她拚命地和其他人一起搶食物的場景，女人的力氣怎麼也比不過男人，所以她就只能成為那個看著籃子已空空如也的角色。但是她做了一個我難以預料的動作——從臉前的人的嘴裡一把扯下了麵餅。

她性格上的柔弱而倔強，在她身上有了第一次的展現。

她從不掩飾她的追求。從劇情的發展順序上，我們清晰的看到：第一次她對男主林硭這麼說：想要就娶我過門吧；第二次她對那些來抓她的村民大喊道：我就是想要一個家；第三次她的兒子對林硭哭訴道：她不是我姐，她是我娘，她說只有這樣她才好再嫁人！

所以整部影片從頭到尾都用女主串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條明顯的線索。而她的一次一次的反抗，被一次又一次無情地抹殺，這是反映了人性的麻木，但更是折射了時代的荒涼。

《荒城紀》人物海報之李憶蓮版

那場進入宗祠的戲份一直在我腦海中久久難以逝去。李憶蓮和林硭被村民們簇擁著往前進，一條紅色的布條纏上他倆的眼睛。這是族規，因為他們都是外村人，沒有資格「見」李氏祖宗。喜慶的配樂烘托出歡樂的氛圍，人群的團簇點燃了熱情，這是故意在營造婚禮的儀式感。於是李憶蓮心中充滿喜悅，她以為，這是全村在為她和林硭祝福。

所以我說導演簡直把反諷運用到了極致，而蒙眼這個設定太過巧妙！這不就是在象徵虛假和幻想嗎！當事實被公布的時候，音樂沒有了，李憶蓮鬆開了握住林硭的那隻手，而林硭拉開了紅布條，露出了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整個世界也漸漸隨著畫面只剩下三種顏色，紅、黑、白，那種強烈濃重的宿命感直接撲面而來。鏡頭也被不斷拉近，我看到林硭的驚愕和憤怒在不斷被放大。他的臉和宗祠里的雕塑的臉快速地切換，這是至高者的藐視和渺小者的無力！因為無力，所以林硭的反抗的第一步也只是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不停地磕頭。

林硭的反抗的第二次加深，我認為來自其母親——斯琴高娃老師飾演的李滿真。她在進行自我反抗不成功的情況下毅然果斷選擇去南京去告狀。

這是電影里第二個「異類」女性。

李滿真，原本是本村人，但因為嫁給了外村人也就是林硭的父親備受非議。她只有一個信念就是守住林硭父親用生命換來的土地。鏡頭以仰拍的形式呈現李滿真出發時的模樣：簡簡單單的一個包袱，上面還綁著一隻老母雞。她最後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家，然後便轉身離去。雖然這個角色出場的次數並不多、戲份比例也不高，但她卻是電影的靈魂人物。如若沒有她，也許這部電影的劇情線索也就只能是男女主的愛情這一條了，更重要的是「李滿真」這個人物是直接揭露女性在那個時代的意義——女人即土地。她是一個強大的精神符號，她代表生生不停的孕育以及無怨無悔的守護。

《荒城紀》海報之林硭版

她給予了林硭護衛家園的信念，於是林硭開始拿出槍、開始埋炸藥。他緊緊地站在門前像個武士，但他無疑註定會失敗。我曾經想，如果不是李憶蓮的弟弟拿走了他的槍，那結局會不會不一樣。不會。因為現在的他已經被這座荒城排除在外。所以影片的最後當他在搖滾樂的浪潮中像一個戰士般出場時，也就已經在寓意這是一場赴死的反抗。他將族長狠狠地釘在了棺材裡，在我看來就好像是這異化腐朽的宗祠文化被釘住了一樣。當他打開門，面對保長帶來的村民，面對無數對著他的槍時，他率先勇敢地打響了他自己的那一槍…

最後的畫面定格在明亮的槍花上，那抹白顯得刺眼無比。這是超越個人意義的反抗。

導演沒有把他的失敗剪進去，我認為是再合適不過了。

李憶蓮、林硭、李滿真，三個異類，從這一點上就已經註定被毀滅。因為那個時代只有同化麻木的群體，沒有可以存活的個體。站在我們的視角，林硭他們即無辜，其他人皆為惡，但當我們抽離於表面時就會發現，所有人都只是為了活著，只是他們站在了對立面。沒有分明純粹的善惡，這部電影不單是對於人性的拷問，更是對於一個時代的反思與追問。

所以，我說，在時代如此強大的重壓之下，反抗註定會被摧毀，但同時也註定了它的無比珍貴。正如李憶蓮死時的慘烈、正如李滿真一去不回的悲壯、正如林硭打響那一槍時的凌然。

存在即是正義。

唯願世上無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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