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順的惡——上海譯文版《長樂路》中的語法錯誤

寫這些文字因為我很憤怒。這是一本很有趣的書，譯文的紀實系列都很有趣。有關中國的那些作品，作者都是對中國懷有善意，少有偏見的作家。他們用外國人的視角為我們展現了我們熟視無睹的生活。他們都長時期生活在中國，通曉漢語，所以，他們能夠越過那些偏見，描繪一個相對客觀的中國。

之前，讓這個系列出名的那幾本，就那幾本，你們知道的，由於各種原因，翻譯得都非常不錯。是的，翻不好是常態，翻得好看緣分。但是上海譯文這種「權威」機構，就算出的東西不特別好，但是似乎也不應該出車禍現場。但是我好像還是天真了。

所謂「通順的惡」是，是譯文讀起來很通順，完全不影響閱讀和理解，但是仔細分析一下句子成分，會發現語法不太對，詞義不太准。讀者可以裝看不見，但是長此以往，真的是，國將不國。相信你們也記得「七月流火」這件事，你們真的希望七月流火以後就用來指夏天很熱嗎？

錯誤舉例

書一開頭我就看到了這個：「心中懷揣的理想和情懷」。且不說原文ambition他處理成理想和情懷是不是合理，但是心中和懷揣重複了。這是教科書般的高考語文選擇第四題的錯誤，語義重複。

附上原文：Ambitions like CK』s make the Street of Eternal Happiness a fascinating stroll: tiny shops and cafés like his lined the narrow thoroughfare, the dreams of bright-eyed outsiders stacked up against each other, all looking to make it in the big city.

然後我繼續看，覺得這種應該就是筆誤吧。後來我又看到了這個

看到了這個畫圈圈的一毛不拔了嗎？簡直哭笑不得。就是在看到這裡我決定搞一個原文看看是什麼鬼。

「What a shithole,」 Uncle Feng told me later, shaking his head at the memory of his new desert home. 「It was a wasteland—an uninhabited wasteland. Most of us immediately regretted going there, but it was impossible to return to Shanghai. The place was so barren and remote that you couldn』t leave even if you wanted to—there was no food, no roads. You』d starve to death trying.」

原文長這樣。就是說各種荒涼。譯者知不知道「一毛不拔」只能形容吝嗇不能形容荒涼呢？如果譯者成了北大校長，以後「一毛不拔」是不是就用來形容荒涼了呢？

讓我更憤怒的是，後來跟上海譯文的官微交流了下，官微說，這裡是擬人用法，作者是個幽默的老外。那麼悲傷的場景，跟我說作者是個幽默的老外，你從哪看出來的幽默？張口就來啊。認個錯不行嗎？上海譯文不能出錯？聊天記錄會貼在後面，大家可以感受一下老牌權威出版機構的權威。

另一個個例子也蠻有趣。「他媽以為我是想多騙點嫁妝」。首先，我不會在漢語里說「他媽」，會處理成「他的媽媽」，或者「他母親」，「他媽」看起來像罵人話。微信聊天提到對方母親，我會說「老夫人」，「母上大人」，之類。我會竭力避免「你媽」這種用法的出現。當然這是我個人的語言潔癖，個人愛好問題，不是我在這裡要說的。

Zhao was not. Nineteen at the time, she took one look at the confused-looking peasant, and immediately described her bout with leukemia in great detail. His family didn』t believe the story. 「People from the mountains in China are born suspicious, and his mother thought I was trying to trick him out of adowry,」 she said.

我要說的是這個dowry。譯者要負責傳遞信息。譯者不能傳遞錯誤的信息。你不能把琉璃當瑪瑙，你不能把黃瓜當香蕉。

他翻譯成了嫁妝。嫁妝是誰給誰的？是女家給姑娘的。男家給女家的叫什麼呢？叫彩禮，聘禮，聘金，都可以。無論如何，嫁妝是不行的。

可是為什麼原文用的是dowry？因為在英語世界裡，沒有結婚之前男家給女家一筆錢這種制度，只有娘家陪送姑娘一筆嫁妝的制度，所以，英語里會有dowry這麼個詞。作者就用了。但是這不代表譯者在翻譯的時候就可以按照原文把錯誤的意義傳遞給讀者。

這麼擰巴，所以該怎麼處理？兩種辦法，我不說。

例子還有很多，我都寫累了。最後一個。

「隨著中國經濟增長帶來越來越多的工作機會」。不管原文是啥，漢語就不能這麼說。這是典型的句子成分缺失，又是教科書般的高考語文選擇第四題。「隨著」把「中國經濟增長」變成了介詞短語，介詞短語是不能做主語的。正確的說法是「中國經濟增長帶來越來越多的工作機會」

是的，那個亂入的「隨著」的確不影響讀者理解，但是別忘了，還有一種東西叫語法。這樣的譯者會摧毀漢語的結構和規則，是為「通順的惡」。

上海譯文官微的回復

看著這種翻譯我實在很堵得慌，於是給上海譯文的官微發了私信，於是就有了這麼一段神奇的對話。

我不覺得他的二十萬粉能讓他的一本正經胡說八道變得合理。

我也理解了為什麼我們的漢譯的水準江河日下。沒有合理負責任的編輯出版校對體系，譯文好不好完全依賴譯者的情懷和良心，那我們的漢譯，我們的漢語，怎麼會好？

B站的那些字幕組做的東西， 錯了就被彈幕吊打，翻譯都如履薄冰，所以你們覺得讀者離得遠打不著你們是么？

我說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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