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方言里的萬能助詞「哩」
原標題:朔州方言里的萬能助詞「哩」
朔州方言里的萬能助詞「哩」
宋旭
農業社那陣子,機械化不像現在普及,家家戶戶養牲口。一天,老子回家後,往騾圈裡一眊:「誰添哩草料?」
兩兒子正玩得起勁,老大趕忙回答:「我哩。」
老子頭也沒回罵道:「尼瑪咋不卸絡頭,嘴箍哩嚴呼呼咋吃哩?」
老大指了指老二:「那是他哩,他沒給卸。」
「哩」,在朔州方言里,可謂「萬能助詞」。既可作結構助詞,也可作語氣助詞。其出現的頻繁,在方言里是少有的。
作結構助詞時,既可置於主語與賓語之間;也可置於謂語與狀語之間;甚至可以置於謂語之前。作語氣助詞時,常置於謂語或狀語之後。
比如:
「臟(這)誰哩布衫?」——「我哩(布衫)」。
「出去一下午,走哩乏哩。」
「給臟(咱)狠狠哩打他。」
「那本書可厚哩。」
「一腳板踢哩可疼哩。」
「你哩錢沒處放哩話,擱我兜里哇,我哩兜可大哩。」
很明顯,這些「哩」字,分別表示現代漢語里的結構助詞「的」、「地」、「得」和語氣助詞「呢」。
那麼,放哩「的」、「地」、「得」、「呢」不用,為什麼非要用「哩」呢。
這個問題,涉及到漢語演化中的「d/t」與「l」以及「n」與「l」的同音位互轉。
在不同的漢語方言中,聲母「d/t」與「l」存在對轉關係。如湖南的部分地方讀「檳榔」之「榔」為[da?]陽平。而辰溪(辰陽)方言中,來母逢細音,一律變為定母。如梨讀作[di],連讀作[die]。這一現象學術界將之稱為「流化現象」。如「放蕩形骸」,亦言「放浪形骸」。大同方言中「把燈關掉」說「把燈關lio」。這種同音位互轉現象在世界各地的不同語言中都有出現。如阿爾泰語系中的「g」、「k」、「h」在不同方言區的互轉。其中,最典型的當為公元前就生活在今中亞索格底亞那的粟特人,同時操兩種方言,其中之一為L方言,主要流行於常年外出經商的粟特人中,據L方言,「 d」音就流化為「l」,如「粟特」音轉為「疏勒」。朔州方言里的結構助詞「哩」對應普通話「的」、「地」、「得」這一現象,正是漢語聲母「d/t」與「l」在不同方言區可互轉最為典型的例證。
需要說明的是,現代漢語「的」、「地」、「得」源於古漢語的「者」與「之」。而「者」與「之」,在古代是發「di/ti」音的(古無舌上音)。後來轉變為舌上音「zhe」與「zhi」,但其語音一直保留到現在,並分別借用「的」、「地」、「得」來替代。所以,某些古裝電視劇所發的「者」或「之」音,是不符合歷史的。
在述及語氣助詞「呢」字的來源時,語言大師呂叔湘先生曾這樣講過:「呢」即「哩」之變形,而「哩」又源於「在里」……此一語助詞,當以「在里」為最完備之形式,唐人多單言「在」,以「在」概「里」;宋代多單言「里」,以「里」概「在」……傳世宋代話本,率已作「哩」,或宋世已然,或後人改寫,始未易定。」說明在漢語的發展進程中,隨著時間段推移,唐宋時期表示語氣的「li」音發生了變化,音轉為「ni」音,相應地,其用字也由「哩」變成了「呢」。而朔州方言里的語氣助詞「哩」,乃唐宋之遺音。
順便指出,朔州六個區縣(市)中,朔城區和平魯區屬於晉語五台片,懷仁、山陰、應縣和右玉則屬於晉語大包片。由於不同語片的發音差異,朔城區和平魯的「哩」音,與其它四縣(市)有明顯的區別。具體講,朔城區和平魯區的「哩」,發的是「li」音,聽起來有拖音。而懷仁、應縣等四縣市在說結構助詞發「哩」時,發的是入聲音「lik」,聽起來比較短促。而說語氣助詞「哩」時,則發入聲音「nik」,近似於「恁」音。如把「一拳頭打得可疼呢」翻譯成懷仁話,就成了「一個都擩得咔疼恁。」
這也說明了語言有自身的演化方式,而文字僅僅是一種記音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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