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個月改變NBA：德安東尼和科爾的「卡米洛特宮殿」

運動 05-18

2018 年 NBA 季後賽西部決賽，兩支未來《NBA 2K》的經典球隊——休斯頓火箭和金州勇士的槍林彈雨里，默然對立著十年之後殊途同歸的邁克·德安東尼和史蒂夫·科爾。

「相信過程」是一種遽然起源於費城的宗教信仰，向方興未艾的密爾沃基和明尼蘇達等地流竄，其勢力尚不足以撼動東、西兩界「一超」和「多強」的格局。

丹尼·安吉暗自積攢籌碼和野心，蒂姆·鄧肯訣別聖城，勒布朗一夫當關的兩年，最佳主教練的頭銜在科爾和德安東尼之間交接。

短短一個夏天，火箭成為和勇士同級別的熱門辭彙，也最終成為同一水平的爭冠球隊，雙方從歷史進程到人員戰績霎時間有了可比之處，只是執掌教鞭的兩位主帥似乎來自不同時代。

德安東尼結束短暫的職業球員生涯時，科爾才 12 歲；德安東尼首次作為 NBA 助教在 1997 年的丹佛新手上路，就目睹科爾在芝加哥王朝完成了第 2 個「三連冠」。

科爾是名副其實的人生贏家，在公牛引領的歷史大舞台上接過邁克爾·喬丹終場前的重託，進入教練界後「出道即巔峰」的主人公劇本也足以令所有人欽羨。

也許外界感受不到德安東尼的壓力，如果這支以擊敗勇士為目標建造的球隊落敗，主教練受到的讚譽將隨著 65 勝賽季功虧一簣。

西部決賽第二場完全壓制勇士後，德安東尼發泄道：「以我們的打法，可以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擊敗任何對手，一些人可能不喜歡，那真是抱歉了。」

德安東尼這句話可能是說給科爾聽的，別誤會，科爾並不是那類「不喜歡的人」。

這也是科爾的心聲。如今成為籃球運動新時代標記的火箭和勇士，是兩人醞釀了十年的傑作，是從理想主義中一同雕琢出的「卡米洛特宮殿」。

「卡米洛特」的說法是菲尼克斯太陽前任總裁里克·韋爾特斯提出的，他用傳說中亞瑟王的宮殿比喻那支「跑轟」太陽的理想形態。「史蒂夫和邁克創造了一段成功，但當時人們並不認為那是『卡米洛特」。」

2007 年東部決賽，TNT 解說員科爾在底特律活塞的球館裡和克里斯·韋伯、雷吉·米勒插科打諢，中場休息時他離席接聽一個電話——太陽邀請他赴任總經理。

布萊恩·科蘭傑洛投奔多倫多猛龍之後，德安東尼一人在太陽身兼兩職，以顧問身份隱藏在科蘭傑洛周圍的科爾終於名正言順上位。

即使韋爾特斯等人給予科爾和德安東尼共事時期極高的評價，但事實上科爾在 2007 年 6 月上任後，德安東尼在 2008 年 5 月就離開了——兩個人的合作只堅持了 11 個月。

那一年，德安東尼帶領太陽在半決賽折戟而歸，雖然他調教出第一位連續兩年榮膺 MVP 的控衛，但季後賽屢屢負於馬刺、小牛讓德安東尼倍感挫敗，這支進攻華麗的「跑轟」大隊也遭到「只能打表演賽」的戲謔，畢竟籃球世界裡從來沒有如此荒誕的隊伍。

德安東尼執教的 2003-2008 賽季，太陽場均回合數超過 110，刷新著 NBA 球隊歷史單場得分、三分球出手紀錄，這支太陽淡化傳統中鋒的角色，削弱低位戰術的比重，塑造了一些位置模糊的自由型球員。

科爾對德安東尼所做的一切都非常欣賞，「我對邁克說，我們沒有贏過冠軍沒關係，雖然我們朝思暮想贏下總冠軍，但畢竟只有一支球隊可以實現。我們能做的只有長期保持競爭力，也許某一天就找到了突破口。」

於是科爾和德安東尼一起尋找突破口。

在 2008 年交易截止日做出那筆驚動聯盟的交易之前，太陽取得了 37 勝 16 負的戰績。在後來比爾·西蒙斯的訪談中，科爾回顧了那個節點渴望更加強大的急迫心情，他和德安東尼因為對馬刺束手無策無比沮喪，科爾武斷決定弄來一個和鄧肯抗衡的大個子。

他將 4 屆全明星球員肖恩·馬里昂和馬庫斯·班克斯送到邁阿密，讓沙克·奧尼爾重返西部。由於奧尼爾效力熱火期間起伏不斷的傷病和狀態，這筆交易備受質疑。

科爾說：「我很清楚自己現在正處於風口浪尖上，但這就是我的工作，我對這個決定很滿意，我感覺我們現在擁有了更多贏球的機會，在季後賽取勝的希望更大了。」

德安東尼沒有理由阻止科爾，在這位菜鳥經理上任之前，太陽已經有過幾次重大失誤，太陽本來可以在 2006 年選秀中留下第 21 順位的拉簡·隆多，但因為不看好他的投籃能力送去了凱爾特人。

2005 年 8 月太陽老闆羅伯特·薩維爾放走喊價 6 年 5000 萬美元的喬·約翰遜——不想再續簽一名重要球員時，象徵性地開出略低於市場行情的報價、表現出努力挽留的態度是老闆們慣用的伎倆——就像雷霆當年對詹姆斯·哈登一樣。

在科爾被推向風口浪尖的同時，太陽隊內儘可能為「大鯊魚」營造溫情的港灣，奧尼爾也在打給納什的電話里聲稱「我不會讓你失望」。「沙克不是來菲尼克斯養老的，他希望證明專家的看法都錯了。」德安東尼說出這句話時，不敢面對自己視作生命、開始土崩瓦解的「七秒進攻」。

太陽剩餘賽季只拿下 18 勝 11 負，奧尼爾第一次為太陽出場就沒有製造任何驚喜，他和前隊友科比·布萊恩特較量落了下風，太陽 124-130 輸給了湖人。季後賽首輪，始終活在西部頂尖球隊陰影之下的太陽，再度被馬刺 4-1 無情淘汰。

直到德安東尼離開，科爾都沒能實現打造一支更優秀球隊的承諾；他承認交易奧尼爾是年輕稚嫩的自己「孤注一擲」，那次致命的操作讓他和德安東尼沒能繼續走下去。在接任主教練職位的阿爾文·金特里眼中，關係如此親密的兩個人，就這樣分道揚鑣了。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鄧肯在第一場沒有投進那記愚蠢的三分球，你們說不定可以贏下那輪系列賽？」比爾·西蒙斯問科爾。

「不，最優秀的球隊總能在七場系列賽笑到最後。」

德安東尼離開之後的兩年，隨著納什風光不再，科爾意識到自己無法讓那支太陽起死回生。儘管球隊在 2010 年又打回了西部決賽（被湖人踢出局），但科爾 6 月就辭職回到了 TNT——這在許多人看來不可理喻。

時隔多年，科爾依舊無法原諒自己的失策，他稱自己和德安東尼之間的問題都是可以輕易解決的，卻任憑事態滑向了無法挽回的地步。「我們曾經有一些分歧，我作為經理本來可以處理得更好一點，尤其考慮到我們彼此喜歡，對比賽有很多相同的看法。」

德安東尼執教太陽時期，受到的批評基本都指向球隊防守。不少人認為他太偏重進攻，以至於季後賽總是被稀爛的防守背叛。甚至不少德安東尼手下的球員都對此有所成見，包括從體系中獲益最大的阿瑪雷·斯塔德邁爾。

「沒有人教我卡位姿勢，防守策略，還有如何對付不同類型的球員。」小斯總是對德安東尼的口頭禪念念不忘，「最好的防守就是更好的進攻。」

拉加·貝爾也證實了德安東尼瘋子般的執念，「他的許多訓練都是建立在投籃和進攻上的，在這些方面他從來不會出錯。他也不是完全忽視防守，每天訓練時自然操練就夠了，等到賽季或系列賽過半也不見得有什麼調整。」

總有小道消息透露，科爾給德安東尼屢次提出關於球隊防守的要求，包括僱傭一名精通防守的助教。科爾對這類話題避而不談，「作為經理，我要做的只是減輕邁克的負擔。」

在內心深處，科爾也始終憧憬著德安東尼構想並描繪出輪廓的卡米洛特宮殿，所以在失敗後他難逃自責。「我們都太想贏球了，以至於我這邊在處理二人關係上犯了一些錯誤，在本來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時候力不從心了。」

後來德安東尼繼續迷失於紐約和洛杉磯，雖然他助長了一股席捲全球的「林瘋狂」風暴，納什也加盟紫金軍團伸出最後的援手，但德安東尼過於飄渺的籃球哲學和整個聯盟格格不入，到了 2014-15 賽季已無用武之地。

越來越多人相信，在籃球歷史的書頁上留下個性塗鴉的太陽，不過是德安東尼的一次即興創作。

德安東尼和科爾各奔前程的這段時期，籃網總經理比利·金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操作為 NBA 向另一個時代過渡埋下伏筆，其中勇士最重大的收穫是在 2012 年次輪第 35 順位摘下德雷蒙德·格林。

2014 年夏天，科爾受到尼克斯邀約，一番刨根問底後對紐約逐漸喪失了興趣，而韋爾斯特已經在勇士擔任總裁，那支灣區的球隊還擁有科爾在太陽任職經理時就非常青睞的射手。

科爾順利成為勇士主教練，後來的故事就人盡皆知了。

和火箭簽約之前，賦閑在家的德安東尼在電視上看到科爾調教出來的勇士，第一時間想到的詞是「難以置信（mind-boggling）」和「有趣（fun）」，「水花兄弟」神乎其技的投籃，格林和安德烈·伊戈達拉拼湊的「死亡五小」陣容，所有往事一齊湧上德安東尼心頭。

2015 年勇士奪冠之後，助教金特里舉著一瓶香檳，在更衣室一隅自顧自喊道：「嘿！邁克，向你致敬！以前他們都覺得是不可能的！」

科爾讓勇士崛起成為「靠投籃也能拿下總冠軍」的正面案例，一夜之間那支太陽行雲流水的進攻錄像帶又成為了聯盟的籃球教科書。數據專家出身、信奉「魔球」理論的火箭總經理莫雷決定繼續拔高小球的高度，於是他找到了德安東尼。

重返江湖的德安東尼選擇了一條最大膽的路，從差點觸摸到 MVP 獎盃的哈登身上開始改造。他在休賽季和哈登反覆看太陽的錄像，給他指出納什在閱讀比賽中的各種細節。最後哈登實在忍不住發話了，「啊，教練，我想說……我不是很喜歡 7 秒進攻。」

哈登在日後發佈於《球星看台》的一篇文章中寫道：「我只是耿直地表達想法：也許那套體系對那支太陽管用，但不適合這支火箭。我知道我們球隊會有一些補強，但是打造『跑轟』陣容？這似乎不是我們的風格，我們喜歡跑更長時間的戰術，以獲得更好的投籃機會。」

但德安東尼最終說服了哈登轉型控衛，他並不是讓哈登照搬和模仿納什的球風，而是學會犧牲，發揮自身價值，成為更合格的領袖。

這一天，德安東尼暴露了內心的固執，「我厭倦了所有人都說這種方法不能奪冠，如果有優秀的球員是能做到的，我親眼見證過這一點。」

科爾終於用另一種方式，彌補了德安東尼那 11 個月都不曾有過的自信。

曾經在菲爾·傑克遜手下打球，科爾第一個賽季就平均得到 24.8 分鐘出場時間，如今在科爾執教下，勇士的替補球員總能得到大把機會。

這種自由放任的心態也多少受到庫里影響，最開始科爾也不能接受庫里令人心驚膽戰的花哨運球和挑戰神經的出手選擇。

有一次庫里在比賽中送出一記充滿想像力的背後傳球，科爾評價：「這讓我想起了當年還在馬刺打球時，年輕的馬努·吉諾比利也是這樣，最開始波波維奇會說『你搞什麼幺蛾子？』但幾年之後，波波維奇就讓他隨意發揮了，因為他每兩次失誤總會有十次精彩的表演。」

科爾始終很清楚，庫里是這場籃球變革的導火索，「納什改變了控衛的比賽方式，以前像斯托克頓那樣的後衛也很出色，但比較機械，納什橫空出世後以他自己的方式創造機會，自己還有一手三分球。至於庫里……我和納什聊過他，他就像打了興奮劑的納什，速度更快，而且三分出手經常在 10 米開外，庫里繼承了納什的風格，並把它提升到了新的高度。」

三年兩冠，常規賽 73 勝，雖然被背傷侵擾，但自稱「唯一能阻止克萊·湯普森拿 80 分」的科爾始終享受著伴隨勇士的旅途，他感謝馬克·傑克遜和安德魯·博古特為小球體系的防守打下了文化基礎。

和科爾的執教風格對比，年紀稍大的德安東尼多少還有一點固執。他起初在季後賽的 7 人輪換方針為人詬病，不愛啟用新人也能追溯回當年太陽交易大量選秀簽的舉動。

但好在火箭有一個好經理，他為德安東尼選來了不佔用球權的禁區「惡霸」，換來了聯盟最長青的控衛，鋒線上也有了和伯瑞斯·迪奧、萊昂德羅·巴博薩功能相仿的隊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