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架下的下午茶
北京的這個周日太陽朗照，頭頂有藍，就有了出遊的雅興。微信里問一問，四季果庄的園主是否在，在與不在，我都打算去轉一轉。因為園主朋友圈裡每日發出的果庄照片，讓我很早就對果庄心生嚮往。
出城不遠就到了果庄，兩邊是次第排列的溫室，沿著中間的土路走著，葡萄藤的新葉與長須，連同剛剛由花朵結成米粒大的葡萄一起，在打量著我這位新來的客人。
在路的盡頭有一竹木搭成的涼蓬，蓬上爬著紫藤，紫藤尚未長滿，正好把斑駁的陽光打到一張簡樸的茶桌上。這茶桌是由一些木條組成，上面用一塊較厚的塑料膜蓋住，結實耐用。一下車，已見園主端茶出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園主，園主是一位學農的碩士，臉曬得很黑，穿著格子襯衫。
園主並沒有打算讓我先轉園子的意思，而是坐下來喝茶聊天，講他這些年為園子所付出的探索。先喝的是信陽毛尖，與之適配，端上來的是一盤紅葡萄，陽光的透射讓盤中的紅葡萄閃爍著神奇的光芒。
一會兒，信陽毛尖的茶味淡了，接下來換上的是普洱，與之適配，端上來的一盤黑葡萄更加小巧，名為愛神玫瑰。採摘客們從茶桌旁邊路過紛紛問園裡是否還有這種玫瑰，園主說這種愛神葡萄已被採摘光了。
與棚外的世界相比，園裡的葡萄提前了兩個月上市，而且味道甚好。這讓你不得不驚嘆科技的力量。
「農業是不是很難做？」
「是的，沒有科技含量就會遇到與廣大農民的競爭，有了科技含量，價格太高，就會曲高和寡，這個度得琢磨。」
「一串一串葡萄地賣錢，這樣是不是太辛苦了？」
「但這是我的專業，也是我的愛好，我還在烏蘭察布辦了個養雞場。」
「這些都沒有一分貸款 ?」
「沒有。」
「那你做得還是很成功的。」
「賺的也不僅僅是錢，如果不是有這個園子，也不會有這麼多朋友來。現在已經有朋友，想到我的養雞場去看看了。」
這時一陣清風飄來，把紫藤的葉飄到我的臉上，桌上的葡萄已被吃光，園主又把小西瓜從一棚里摘出，切好，端上來了，吃起來也是甜絲絲的。這時你便不再感到茶桌的樸素，而是體驗著一種低調的奢華。這種紫藤之下依次上園中鮮果的茶宴，還真是有一番別樣的味道。換一種水果，就會產生相應的話題。
「這鮮果會有很多粉絲。」
「是的，北京有一個對價格相對模糊的人群，他們只管好吃，有的人會坐著飛機專門去日本吃草莓。」
「咱這裡如果採下鮮果來，現場在這藤下吃也是很有意趣的。」
「現在這環境還有些簡陋，我是學農的，主要會伺弄植物，客戶體驗上，還得大家多指導。」
「大小有個園子，雖然身居城市，也會多一份家園感。」
「是的，在園子里可以充分地體驗自然法則。」
「什麼是自然法則呢？」
「比如這紫藤，我一般不用園丁做，就是我自己登上梯子來修剪，每次出差回來，你都體會它由小到大的變化，坐在下面一抬頭，頭上的天變得越來越少，葉子變得越來越多，這就是樂趣。」
「自然法則還包括什麼？」我的記者提問病又犯了，我總想自己不去親自生活，而挖出對方替我活出的獨特體驗。
「自然法則包括，大地不會欺騙你，你只管付出，作物就會誠實地生長，春種秋收，你對植物好，植物就會展示出它的神奇，植物儘管也有感知，植物卻沒有那麼多心機，它就是守住它自己的心。做農業就得陪伴植物，得有耐心，很多房地產的人轉做農業，做幾年就做不下去了，他習慣於賺大錢賺快錢了，對農業往往看上去好，真做起來反而失去了耐心。」
「那看來，做農業，同時對人的心靈也是一種療愈。」
「至少會增加人對天地萬物的感知，植物是一天一天地長，自然法則就是經過長期的積累，然後會有一個爆發，人類將之稱為收穫。如果你有一天看到紫藤全架開花的時候，你就會有一種成就感。」
「如果用你的果園換一套別墅，你換嗎？」
「不換，北京黃金地段的一平米房子就可換一個西部的農場，但很多人不願意這樣做。人就是各有各的想法。」
「對於我來說，一平米房子就可以換來一本散文集的出版，我認為這一本散文集的出版比站在那一塊水泥地上的感覺要好些。」
「是的，要麼怎麼說物質消費時代結束，精神消費時代全面到來。也就是說做農場做果園，不能僅僅盯住其產出物，它還能給經營者帶來好多附加樂趣，比如在這紫藤下喝喝茶，是不是並不比城裡那些高級茶館差多少。」
「人五十歲之前大多為生存賺錢，五十歲後會稍有些余錢，但五十歲如何分配自己的余錢，決定了自己成就什麼樣的人生。」
「太對了，我的余錢就是不斷地用在建農場上。讓愛好與職業越來越重合。我花我由勞動而賺來的每一分錢都感到驕傲。」
園主一邊陪我們喝茶，同時也要照看園子，看到採摘的人多了，他就會叮囑旁邊的園丁。「少量多次，不要把園子傷著。」我們聊得多麼入境，也沒有妨礙園主用眼睛的餘光照料著園子。
這時，園主又有一對朋友來，我急忙讓開茶座，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轉一轉的機會。我走進了葡萄園。
葡萄園裡葡萄已經成熟，一束束的葡萄，就像幸福本身一樣充滿詩情畫意。我的書房有一幅國畫是碩果圖，鼓勵我努力創作結出碩果，但是來到真正的葡萄架下，你看到陽光把葡萄打亮，同時又把葡萄的樣子投影到地上，你就會感受到畫家最初的那種創作衝動來自哪裡。一個好的園子就是想盡辦法對大地展開讚美，是啊，這裡的每一顆葡萄都用自己的丰采讚美大地的神奇，好奇心驅使我蹲下身來細看，這農學碩士經營的土壤到底有什麼奧秘，我抓起一把土來看看，這就是普通的土，原來每個人的腳下都是取之不竭的大地，但也許只有科學與勤勞才能真正喚醒它。
這葡萄架下似乎是舉行過書畫家創作筆會的，有書法作品掛在牆上，與葡萄園交相輝映。有一幅書法作品寫的是「應時取宜 守則和諧」，大概說的也是自然法則的哲理，只是還沒有一幅碩果圖。
園主安頓了新客人吃著鮮果，又進園裡陪我繼續觀賞。
「這葡萄園太美了，真沒想到。你剛才說的自然法則，是不是還包含著意外的驚喜。」
「是的，大地有時候給你的比你設計的還要多的多。」
「大地很會跟人捉迷藏，記得小時候，在生產隊剛收完的土豆地里，我和姐姐又用鐵鍬搜了一下午，土豆最終沒有逃過我們的眼睛，我們又搜出一口袋土豆，真是太好玩了。」
「是的，我小時候從生產隊收割完的麥地里，從一個個老鼠洞里還能挖到一大捆麥穗背回家。田鼠也是很聰明，一隻田鼠會平躺下抱著麥穗，另一隻田鼠負責拉著這隻田鼠進洞，我親眼看到過，特別有趣。」
「植物與動物一樣，都有它的智慧，我曾用賣廢紙箱的錢買過一盆七里香，它一直半死不活的，但是當我一天早晨收拾家正準備要丟掉它的時候，它卻綻開了花朵讓全屋都能聞到花香，讓我頓生懺悔。」
我們又回到茶桌處，新來的朋友是做酒店管理的，講了講日本農莊的做法。我們就園子中間的道路如何既沒有改變鄉土氣息，又會讓城裡人的皮鞋更加潔凈展開了討論，這個話題如果展開，是可以討論到深夜的。
我們還聊到如何進一步強化果庄的喝茶功能，一個沒有茶桌沒有朋友陪伴的果庄其功能一定是不完備的。而園主告訴我們，這茶桌不是買的，去年有關部門責令他拆除園裡的木地板，他不能違抗，又不忍心丟棄這麼好的木板，就親自動手用木板製作了這茶桌。原來，這園裡的一草一木都凝聚著園主的心血。
園主不但種園，還為一些農民提供力所能及的科技服務，比如為家鄉的一些甜菜種植戶提供增加含糖量的解決方案，從而支撐這些農民繼續能以種田為生。轟隆隆一架飛機從頭頂飛過，讓人感到這小小的茶園也是大北京的一個組成部分，園主有著很強的責任感，他說如果連北京近郊的果庄都經營不好，那說明要麼經營者素質不行，要麼就是農業實在太難做了。這個採摘園能讓更多的孩子從小就喜歡園藝勞作嗎？凡正中國需要更多像園主這樣在角落裡做實事的人，用自己的勞動既照顧了自己的生存與愛好，也滿足了他人對園藝生活的嚮往。此時再回看那張紫藤之下擺放著的小小茶桌，勞動、時光、四季、科學、幸福這些符碼似乎正隨茶的香氣而飄散出來。
我在想，我們不該強求園主借風涌的人流來辦茶園與咖啡，讓他專註地種好葡萄，沉迷於果園裡果子的光澤本身，這已經足夠了。因為在我逛完整個遊樂區來看，目前他的葡萄園是最富有生機的亮點。它讓我們了解到葡萄是一種美好的植物，啟發著每一個有著古老農耕記憶的民族成員，重新思考自然的法則。
不知不覺，周日下午的五點到了，園主不得不回家送兒子返校了。我們約好了，等紫藤開花的時候，再在藤下喝一次茶。到那時候，讀者朋友，你也來吧，讓我們與紫藤及屆時成熟的鮮果一起繼續揣摩自然的法則。
5月13日寫於北京藍調莊園四季果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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