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霸，理想主義者還是惡魔？

文 │ 話劇人

對滅霸的評價困境，折射的其實我們長期以來存在的一個道德困境，即以不正義的手段和方式，去實現某種看起來的正義的目標，究竟是對是錯？

「知道」（nz_zhidao）跟你談談，滅霸，理想主義者還是惡魔？

滅霸（電影劇照/圖）

《復仇者聯盟3：無限戰爭》（下文簡稱《復聯3》）正在熱映，票房成績一騎絕塵。總體而言，《復聯3》贏得了如潮好評，在不少評論者看來，這是一部史詩作品，無論是人物塑造還是主題挖掘，都達到了非常高的水準。尤其是在對大反派滅霸的刻畫上，更體現出了一種人性深度。

因此，觀眾對於滅霸的態度也呈現出了分化，有人對滅霸深惡痛絕，認為它是惡魔；也有人被滅霸圈粉了，認為滅霸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是《復聯3》中最具魅力的人物。

究竟該如何評價滅霸？對滅霸的評價分歧背後，有什麼更深層次的問題？

滅霸折射出複雜的道德困境

網上有諸多對滅霸的讚譽文章，比如有人認為他是「理想主義的奮鬥中年」。滅霸的理想就是——宇宙和諧。在滅霸看來，這個宇宙的資源是有限的，而生命卻在不斷膨脹。要實現宇宙的和諧，就必須遏制生命無節制的蔓延。而他給出的解決方案也非常簡潔有效：消滅宇宙中一半的生命。

這個方案乍看非常納粹，但滅霸的做法又不那麼極端，甚至在表面上看來還很「公正」，即他的清除標準是不分種族、性別、年齡、學歷，不問高低貴賤，無論是王侯將相還是平頭百姓，犯罪分子還是超級英雄，在他的標準下，都絕對平等地享有50%的生存率。

甚至他還帶頭做出「犧牲」，即便他摯愛養女卡魔拉，但為了他宏大的理想，卡魔拉也是可以犧牲的棋子。包括他自己的生命，他也隨時可以犧牲……滅霸的種種做法，都讓這個大反派複雜起來，他不再是以前超級英雄片中臉譜化的反派，而是亦正亦邪。你說他是錯的，可從某方面看又不盡然是錯的，你說他是對的，但他明明又是錯的。

對滅霸的評價困境，折射的其實我們長期以來存在的一個道德困境，即以不正義的手段和方式，去實現某種看起來的正義的目標，究竟是對是錯？

對於這一困境，文藝作品中長期有所表達。在電影《處刑人》中，愛爾蘭雙胞胎兄弟要掃除波士頓的犯罪行為，但是他們沒有去當警察，而是自己充當正義使者，他們以自己方式殺掉他們認為的那些壞人。在《V字仇殺隊》中，在一個平行的時空里，納粹贏了二次世界大戰，英國淪為殖民地，一名自稱「V」的蒙面怪客處處與政府為敵，他以極端暴力對抗政府的暴力。

我們都知道「以暴制暴」是錯誤的，可在正義缺席的情況下，如果出現了一個超級英雄，他幫我們伸張正義，我們要不要歡迎超級英雄？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中，主人公拉斯科尼科夫是個交不起學費的大學生，他衣衫襤褸、走投無路，他希望成為拿破崙式的不平凡者，在這種欲求的推使下，他殺了放高利貸的老太婆。拉斯科尼科夫的自我辯解表達出了我們共同的困惑：「殺死她，拿走她的錢，然後藉助她的錢好讓自己為全人類和公眾事業服務：你認為怎樣？——幾千樁好事不能抵消一件小小的罪行嗎？用一條人命來換取幾千個生命，使之免於腐爛和朽敗，用一個人的死來換取一百人的生——這是很簡單的算術啊！」

可如果正義和非正義，真能用算數簡單計算，那麼滅霸的做法又錯在哪裡呢？

《V字仇殺隊》（滅霸/圖）

狂熱的理想主義是危險的

本質上說，滅霸是一個狂熱的理想主義者。無論是拉斯科尼科夫，還是其他信奉「以暴制暴」哲學的「英雄」，也都可以歸入狂熱理想主義者的陣營中。

狂熱的理想主義者與理想主義者是不同的，後者雖然信奉諸如真善美等事物，但他的信奉只局限在個人範圍內，即我信奉，但我並不會強求別人也信奉；我不會因為我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就自認為我高人一等，並強迫你聽從我，並遵從我的標準。

狂熱的理想主義者不同。他們的確是有理想的人，並且身體力行踐行，從品行上看，他們的確比普通人更純粹、更超脫。但他們之所以是狂熱的，一來是，他們認為真理在我，認為自己才是正義的一方，他們的標準才是對的；二來，他們希望整個世界的運轉能夠遵循他們的標準，所有人也能聽從他們的標準——因為他們才是對的，他們這樣做也是為大家好啊。

所以有些超級英雄熱衷「以暴制暴」，他認為自己懲戒的是非正義的人；所以滅霸要毀滅宇宙一半人的生命，他也認為自己這麼做是為了宇宙的永恆和諧。這正是狂熱理想主義的迷惑性和危險性，它輕易就導向了盲從、狂熱和極權。那麼，狂熱理想主義的誤區究竟在哪？

首先，正義的標準從來就不是由個人掌握。超級英雄的「以暴制暴」看似是伸張正義，但往往導致了暴力行為的擴大化和懲戒的過度化，比如有人只是犯了小錯，最終卻被英雄一拳打死。而滅霸認為必須毀滅一半宇宙才能實現平衡，可誰說沒有其他路徑了？

其次，也是尤為關鍵的是，沒有人有權利將自己的標準和想法強制套在另一個人身上，即便他的想法和標準可能更高明。約翰·穆勒在《論自由》中這樣說道，「唯一名副其實的自由，是以我們自己的方式追求我們自身之善的自由，只要我們沒有企圖剝奪別人的這種自由，也不去阻止他們追求自由的努力。」在穆勒這裡，個體擁有自由的前提是，我們對他人自由的尊重，而非對他人自由的肆意和粗暴干涉。但狂熱理想主義者不同，正因為對自己的理想過分自信、過分迷戀、過分執著，不知不覺間就導向了一元化、排他、獨斷和專制，輕則不允許不同的聲音出現，嚴重的話則像滅霸一樣，僅憑自己的判斷就可以決定宇宙一半人的生死。

所以韓少功說的，「理想者最可能瘋狂。理想是激情，激情容易導致瘋狂；理想是美麗，美麗容易導致瘋狂；理想是自由，自由容易導致瘋狂……理想是詩歌，不是法律；可作修身的定向，不可作治世的藍圖；是十分個人化的選擇，是不應該也不可能強求於眾強加於眾的社會體制。」

滅霸作為一個虛擬的人物形象是成功的，但觀眾對他的信奉和迷戀是值得警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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